第382章 沉默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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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會議室的金屬門在我身後發出悶響時,牆上的電子鍾剛跳到2157。
    我摸了摸西裝內袋,那枚發燙的碎片還在,像塊燒紅的煤渣貼著皮膚——自從在火星遺跡撿到它,每次危機臨近時它都會這樣跳動,這次是三下長,像某種摩斯密碼。
    \"您不該選這個時間。\"娜塔莎的聲音從左側傳來。
    她靠在控製台邊,軍靴尖輕敲地麵,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戰術刀鞘。
    這個動作我見過三次,上一次是在小行星帶觀測站遭遇世界樹藤蔓突襲前。
    我轉身看她。
    應急燈的冷光裏,她金發下的藍眼睛像結了層冰:\"深夜召集核心成員,要求重新簽署忠誠協議——他們會覺得你在搞清洗。\"
    \"他們本來就不信任彼此。\"我扯鬆領帶,後頸的冷汗已經浸透襯衫。
    議會廳裏斯隆被帶走時,那些理事交頭接耳的聲音還在耳邊:\"林宇早想獨攬大權銷毀日誌的事說不定有隱情\"。
    信任這東西,碎了就是碎了,\"我需要一個錨點,哪怕隻是形式上的。\"
    控製台突然發出\"滴\"的提示音。
    盧峰的輪椅從暗門滑進來,他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屏幕藍光映得他眼窩發青:\"斯隆的服務器日誌解析完了。\"他推了推眼鏡,指節因長時間敲擊而泛白,\"重點在這個時間差——今天淩晨217,有份加密文件上傳到聯盟數據庫,持續了1分32秒,然後被自動刪除。\"
    我湊過去。時間軸上那個突兀的凸起像道傷疤:\"能追蹤來源嗎?\"
    \"ip跳了十二層暗網節點。\"他轉動輪椅麵對我,喉結動了動,\"但文件大小是1024kb。
    斯隆的私人雲盤裏存著他女兒的出生錄像,也是1024kb。\"
    \"象征意義?\"
    \"更像信號。\"他的食指關節抵著太陽穴,這是他焦慮時的習慣,\"就像獵人在陷阱邊撒把鹽,告訴獵物:我還在。\"
    門再次被推開。
    伊恩裹著夜風走進來,他的長風衣下擺沾著雨星,手裏攥著個牛皮紙袋。
    這個英國調查員向來像塊精密手表,此刻表帶卻鬆了兩格,露出腕間新鮮的抓痕——看來他追技術員時動了手。
    \"傑克接觸的那個技術員,泰勒·霍克。\"他把文件拍在桌上,紙張邊緣還帶著褶皺,\"三個月前開始頻繁登錄"舊約論壇",最近的帖子是:"當謊言的幕布落下,真正的回歸者將重建秩序"。\"他翻開照片,屏幕截圖裏的id頭像讓我心跳漏了一拍——是斯隆那枚樹型胸針的簡筆畫。
    \"傑克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伊恩扯下雨衣甩在椅背上,雨水在地麵洇開深色的痕,\"他是某種象征,就像...先頭部隊的旗幟。\"
    我捏緊照片,紙角紮進掌心。
    斯隆被帶走時說的\"遊戲才剛開始\"突然在耳邊炸響。
    角落裏的老式掛鍾敲響十點,七聲悶響後,會議室的門陸續被推開。
    第一個進來的是奧利維亞。
    她的高跟鞋在地麵磕出慌亂的節奏,發梢沾著未幹的雨水,手指絞著黑色手包的鏈條,指節泛白。
    經過我身邊時,她抬眼掃了我一下,目光像受驚的鹿,迅速垂下去盯著自己的腳尖。
    接著是三位理事,兩位技術官,還有負責外圍安保的上校。
    他們的目光在協議文件上停留的時間比在我臉上長三倍,有人摸出鋼筆時手腕在抖,有人直接把筆帽咬出了齒痕。
    娜塔莎站在門口,逐個檢查他們的證件。
    當那個總愛穿花襯衫的氣象學家遞來工牌時,她突然扣住對方手腕:\"這枚袖扣。\"她的拇指碾過銀質紋路,\"和斯隆的胸針紋路,很像。\"
    會議室瞬間靜得能聽見呼吸聲。
    氣象學家的臉漲成豬肝色:\"這是我祖父的!
    你不能——\"
    \"鬆開。\"我按住娜塔莎的手背。
    她的肌肉在我掌下繃得像弓弦,我能感覺到她的體溫透過戰術手套傳來,\"協議需要自願簽署。\"我看向氣象學家,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如果您覺得被冒犯,可以現在離開。\"
    他抓起協議的手在抖,鋼筆尖在\"效忠對象\"一欄戳出個洞:\"我簽,我簽還不行嗎?\"
    文件逐一傳下去。
    奧利維亞是最後一個簽的。
    她的鋼筆懸在紙上足有半分鍾,墨水在筆尖凝成晶亮的滴,\"啪\"地落在\"林宇\"兩個字上,暈開團模糊的藍。
    她抬頭時眼睛發紅,嘴唇動了動,卻什麽都沒說,把文件推過來時,指尖擦過我手背,涼得像塊冰。
    盧峰突然輕咳一聲。
    我轉頭看他,他朝電腦屏幕努努嘴——斯隆的服務器日誌裏,那個1024kb的文件上傳時間,和奧利維亞上周三晚離開實驗室的時間,完全吻合。
    淩晨一點,最後一個人離開時,奧利維亞的協議還攤在桌上。
    墨跡已經幹了,那個藍斑像隻睜開的眼睛。
    娜塔莎收拾著咖啡杯,突然低聲說:\"她今晚戴的耳環,和冰島基地銷毀日誌那晚戴的一樣。\"
    我摸出碎片,它的熱度已經退了,卻在掌心壓出個淺淺的紅印。
    走廊盡頭的腳步聲漸遠,奧利維亞的香水味還散不去,是冷調的雪鬆味,和斯隆辦公室裏的味道一模一樣。
    \"明天早上八點。\"我把協議收進保險箱,鎖孔轉動的聲音在空蕩的會議室裏格外清晰,\"我要和奧利維亞單獨談談。\"
    娜塔莎的手頓了頓,咖啡勺碰在杯沿上,發出清脆的響。
    淩晨四點的雨聲裹著咖啡的苦,在會議室的窗玻璃上洇成模糊的水痕。
    我盯著保險櫃上的電子鎖,數字跳動的綠光刺得人眼睛發酸——奧利維亞的協議還在裏麵,藍斑像顆長在\"林宇\"二字上的毒瘤。
    \"叩叩。\"
    敲門聲比約定時間早了四小時。
    我抬頭時,看見奧利維亞正貼著門縫站著,發梢還滴著雨珠,黑色大衣下擺浸透了水,在地麵拖出條蜿蜒的痕跡。
    她沒戴耳環,耳垂上卻留著紅印,像被人用力扯過。
    \"我睡不著。\"她的聲音帶著哽咽的尾音,手指摳著門框,指腹泛白,\"您說過...今天要和我談談。\"
    我起身時碰倒了椅子。
    金屬腿擦過地麵的尖嘯聲裏,我看見她肩膀猛地一顫。
    這不該是個聯盟核心成員該有的反應——三個月前在月球基地,她能麵不改色拆解被世界樹侵蝕的導航儀,現在卻像片被暴雨打濕的葉子。
    \"進來。\"我扯過沙發上的毛毯遞給她,指尖觸到她手背時,冷得幾乎要縮回。
    她裹緊毯子坐下,膝蓋蜷成一團,目光死死盯著茶幾上的馬克杯,\"我昨晚...夢見了那個日誌。\"
    馬克杯裏的咖啡蕩出漣漪。
    我攥住杯柄,陶瓷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她說的是冰島基地銷毀的那份加密日誌,斯隆主導,奧利維亞親手操作的刪除程序。
    當時她的手穩得像精密儀器,現在卻在發抖,\"夢見什麽?\"
    \"綠色的光。\"她的指甲掐進毛毯,\"像世界樹的藤蔓,從屏幕裏爬出來,纏住我的手腕。
    日誌的內容在發光,我看清了一行字..."回歸者並非敵人,他們是養料"。\"她突然抬頭,眼睛紅得像浸在血裏,\"我們當初刪除它,是不是做錯了?\"
    我的後頸瞬間繃直。
    三個月前銷毀日誌時,奧利維亞主動申請操作權限,理由是\"防止技術泄露\"。
    現在她的睫毛上掛著淚,卻讓我想起斯隆辦公室裏那瓶雪鬆味香水——和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氣息重疊了。
    \"真相不會因為我們後悔就改變。\"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碎冰,\"你當初刪除日誌的理由是什麽?\"
    她的喉結動了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毛毯邊緣的流蘇。
    那是斯隆常有的小動作——上周在議會廳,他被押走前也是這樣,一下下撚著袖口的金線。
    \"叮——\"
    褲袋裏的通訊器震動起來。
    娜塔莎的號碼在屏幕上跳動,背景音裏混著紙張摩擦聲和重物翻倒的悶響。
    我按下接聽鍵,她的聲音帶著金屬的銳度:\"林,斯隆辦公室的暗格找到了。\"
    奧利維亞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她猛地站起來,毛毯滑落在地,露出裏麵沾著泥點的白襯衫——那是冰島基地那晚她穿的衣服,領口還別著枚銀色胸針,樹形紋路在晨光裏泛著冷光。
    \"等我。\"我對著通訊器說完,抬頭時奧利維亞已經走到門口。
    她的手搭在門把上,背對著我,聲音輕得像歎息:\"如果...如果我錯了,請讓我彌補。\"
    門合上的瞬間,我看見她大衣內側繡著的暗紋——和斯隆胸針上的樹型圖案分毫不差。
    地下二層的檔案室彌漫著舊紙頁的黴味。
    娜塔莎半跪在地板上,麵前攤著個皮質暗格,邊緣的鎖孔還留著撬痕。
    她的戰術手套沾著灰塵,正捏著張泛黃的便條,字跡是斯隆特有的花體:\"樹根已紮入地心\"。
    \"背麵。\"她翻轉便條,露出密密麻麻的坐標,\"火星觀測站、地月中繼站、太平洋底的引力波探測器...都是聯盟的神經節點。\"她的指節抵著桌麵,指根因用力而發白,\"他在警告我們,那些地方已經被滲透了。\"
    我捏著便條的手在抖。
    三個月前斯隆被捕時,我以為他隻是個利用回歸者製造混亂的野心家,現在才明白,他的布局早從銷毀日誌那天就開始了——奧利維亞的動搖,傑克的異常,都是埋在聯盟心髒裏的刺。
    \"去審訊室。\"我扯掉領帶塞進衣袋,\"傑克知道些什麽,他必須說出來。\"
    雨在正午突然停了。
    臨時審訊室位於地下五層,混凝土牆麵滲著潮氣。
    我推開虛掩的門時,冷風裹著消毒水味撲麵而來——鐵椅倒在地上,約束帶被撕成碎片,窗台上的監控攝像頭歪向一邊,鏡頭蓋掉在牆角。
    \"林!\"
    盧峰的聲音從走廊傳來。
    他轉動輪椅的速度比平時快了三倍,推眼鏡的手在抖:\"監控錄像...最後進入房間的是安保製服。\"他調出手機裏的畫麵,雪花點裏,一個身影彎腰解開傑克的約束帶,動作熟練得像訓練有素的特工。
    畫麵定格在那人抬腕的瞬間。
    銀色胸針在監控裏泛著幽光,樹形紋路清晰得刺目——和奧利維亞大衣內側的暗紋,和斯隆的胸針,和氣象學家的袖扣,一模一樣。
    \"這是...聯盟早期的實驗部隊標誌。\"盧峰的聲音突然低下去,他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縮放,\"我在舊檔案裏見過,他們負責...處理星際生物接觸事件。\"
    我盯著胸針的倒影,它在手機屏幕上裂成碎片,像道正在蔓延的裂痕。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我抬頭時,看見奧利維亞站在光線裏,手裏攥著張皺巴巴的紙——那是她的忠誠協議,藍斑被淚水暈染成模糊的團,像團正在擴散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