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棋盤翻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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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的熒光燈在頭頂發出刺啦刺啦的電流聲,我盯著盧峰手機屏幕上裂成碎片的胸針倒影,後槽牙咬得發酸。
三個月前在斯隆辦公室搜出那枚樹型胸針時,我以為不過是他故弄玄虛的個人圖騰,可現在——奧利維亞大衣內側的暗紋、氣象學家袖扣上的紋路、監控裏這個解救傑克的安保人員……所有線索像被磁鐵吸住的鐵釘,突然在腦內連成一片。
\"林博士?\"盧峰推眼鏡的動作比平時慢了半拍,金屬鏡框在他指尖發出細微的摩擦聲,\"我比對了聯盟早期軍事檔案。\"他調出另一份資料,屏幕藍光映得他眼下青影更重,\"這是1987年"世界樹計劃"項目組的徽章。
當時他們負責處理首次接觸事件後的生物樣本研究,三年後項目突然終止,所有成員檔案被永久封存。\"
我喉嚨發緊:\"斯隆怎麽會有這個?\"
\"他不是有。\"盧峰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被空氣裏的什麽東西聽見,\"他是早就滲透進來了。\"他轉動輪椅湊近我,指節叩了叩屏幕上的徽章,\"項目終止當年,斯隆剛從劍橋畢業進入nasa。
您記得他在回憶錄裏寫過"在導師辦公室見過顛覆認知的標本"嗎?
那時候的導師,正是項目組最後一任負責人。\"
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伊恩的皮靴聲比平時重了三倍。
這個總把調查資料折角的英國佬此刻領帶歪在鎖骨處,手裏攥著平板:\"追蹤到那家夥的行動軌跡了。\"他把平板轉向我們,紅色軌跡線從審訊室一路延伸到城西舊工業區,\"他離開聯盟大樓後沒坐任何交通工具,步行三公裏到了廢棄的第五數據中心——\"他頓了頓,喉結滾動,\"那裏十年前就拆了主服務器,現在隻有老鼠和流浪漢。\"
我盯著軌跡終點那個小紅點,後頸泛起涼意。
斯隆的便條上寫著\"樹根已紮入地心\",太平洋底的探測器、地月中繼站……現在又冒出個廢棄數據中心。
這些看似無關的節點,分明是一張網的各個錨點。
\"帶上武器。\"我扯下牆上的戰術背心扔給伊恩,\"通知娜塔莎,十分鍾後在地下車庫集合。\"
\"等等!\"
奧利維亞的聲音從樓梯口撞過來。
她今天沒穿那件繡暗紋的大衣,淺藍襯衫皺得像團被揉過的雲,手裏攥著的忠誠協議邊緣全是折痕。
議會廳的燈光從她背後漏過來,照得她眼尾的淚痣發顫:\"林博士,我要在緊急會議上發言。\"她的呼吸很急,每說一個字都像在跟自己較勁,\"聯盟需要能穩定局勢的領導者,而不是——\"
\"而不是總把我們拖進更深混亂的人?\"我替她說完,從口袋裏摸出u盤插進走廊的公共終端。
奧利維亞的臉瞬間白了,她盯著屏幕裏的波形圖,喉間發出類似嗚咽的輕響——那是三天前淩晨兩點,她在宿舍陽台打電話的錄音。
\"……我知道風險,但他們說能讓我女兒回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混著夜風的呼嘯,\"隻要配合他們動搖林宇的權威……\"
終端裏的電流雜音突然炸響,奧利維亞踉蹌著扶住牆,指甲在牆皮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她抬頭看我時,眼裏的光像被踩碎的玻璃:\"你早就……\"
\"從你第一次在例會上質疑引力波數據時。\"我關掉錄音,金屬u盤在掌心硌出紅印,\"斯隆的人用回歸者當誘餌,釣的就是我們這些想彌補遺憾的人。\"我想起她辦公桌上擺著的全家福——八歲的小女孩在迪士尼舉著,而現實裏那孩子三年前死於流感。
伊恩的手機在這時震動,他看了眼消息,抬頭道:\"娜塔莎說數據中心外圍監控恢複了,有台終端還亮著。\"
我把戰術背心拉鏈拉到喉結處,轉身對奧利維亞說:\"去心理幹預室,他們會幫你區分幻覺和現實。\"她沒動,隻是盯著自己發抖的手,像在看陌生人的肢體。
地下車庫的冷風卷著機油味灌進來時,娜塔莎已經把突擊裝備碼在越野車後備廂。
她戴著戰術手套的手拍了拍我的肩:\"盧峰留在總部監控,伊恩跟我一組。\"她指節上的舊傷疤在車燈下泛著白,\"你猜那台終端在運行什麽?\"
我坐進副駕駛,係安全帶的動作頓了頓。
後車鏡裏,奧利維亞還站在走廊盡頭,身影被越來越遠的車燈拉得很長,像根被風吹歪的蘆葦。
\"希望不是我們最害怕的答案。\"我按下對講機,\"出發。\"
越野車碾過積水時,後視鏡裏的聯盟大樓逐漸縮小成個發光的盒子。
我摸了摸口袋裏那張斯隆的便條,\"樹根已紮入地心\"的字跡在顛簸中仿佛活了過來,順著指縫往皮膚裏鑽。
娜塔莎突然踩下刹車,前車燈照亮了數據中心鏽跡斑斑的鐵門。
門內側透出幽藍的光,像某種活著的東西在呼吸。
\"看來不用破門了。\"她摘下夜視鏡,指尖搭在槍柄上,\"有人給我們留了門。\"當娜塔莎穿著戰術靴踹開鐵門時,鏽渣簌簌地掉進我的後脖頸和衣領裏。
幽藍色的光暈裹挾著黴味湧了出來,我伸手去摸腰間的戰術手電筒,光束掃過牆麵——水泥磚的縫隙裏攀爬著暗紫色的菌絲,就像被按在牆上的血管。
“生物熒光。”伊恩的聲音悶悶的,他的槍口隨著光束移動,“和太平洋底探測器上的樣本特征相符。”
娜塔莎的作戰靴踩碎了什麽東西,哢嚓聲在空曠的大廳裏炸響。
我湊過去一看,是半片金屬袖扣,紋路和三個月前那位氣象學家的那枚分毫不差。
終端機就擺在大廳正中央,老式的陰極射線管crt)屏幕上泛著雪花,代碼流就像黑色河流裏翻騰的銀色小魚,“世界樹即將蘇醒”這幾個漢字每隔三秒就從數據流頂端浮現出來,隨即又被新的代碼衝散。
“拍下來。”我朝娜塔莎揚了揚下巴。
她摘下戰術手套,伸手去摸終端主機,指尖剛碰到金屬外殼就猛地縮了回來——“很燙。”她皺著眉頭甩了甩手指,“至少有八十度。”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是娜塔莎傳來的照片。
我盯著屏幕上滾動的代碼,後槽牙咬得生疼。
斯隆總說“信息是最鋒利的刀”,現在這把刀正抵在我們的喉嚨上。
代碼裏混雜著引力波異常點的坐標、地月中繼站的頻率,還有一行不斷跳動的數字:144小時00分00秒。
“這不是數據。”娜塔莎突然湊近屏幕,睫毛在藍光下投下顫動的陰影,“這是倒計時。”她的食指劃過“世界樹即將蘇醒”這幾個字,“你還記得斯隆筆記裏寫過什麽嗎?‘當根須觸達所有錨點,樹就會醒’。”
我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
太平洋探測器、地月中繼站、廢棄的數據中心……這三個錨點的直線距離剛好構成一個等邊三角形,而144小時後,就是夏至日——斯隆在便條裏畫過的太陽圖騰,日期欄寫的正是這個。
“撤。”我拍了拍娜塔莎的肩膀,“把終端主機拆回去,盧峰需要原始數據。”伊恩已經扯下戰術腰帶上的工具包,金屬鉗子咬進主機外殼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就像有人在用指甲刮黑板。
回程路上,越野車的雨刮器來回擺動,把夜色攪成了模糊的水痕。
我盯著手機裏的倒計時,143小時58分17秒,每跳動一秒都像是有人在敲我的神經。
副駕駛儲物箱裏的衛星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是總部總機的號碼。
“林博士,緊急會議。”接線員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二十三位議員已經到齊,他們要你解釋傑克失蹤事件引發的信任危機。”
議會廳的穹頂燈刺得我眯起了眼睛。
二十三張麵孔就像被凍在冰裏的魚,其中七張我能叫出名字——都是奧利維亞最近頻繁接觸的派係成員。
財務總長曼寧最先拍了桌子,鋼筆在會議記錄上戳出了一個洞:“三天前你保證聯盟絕對安全,現在安保主管失蹤,數據中心被入侵!”
我把u盤插進投影儀,斯隆的便條、奧利維亞的錄音、數據中心的代碼依次投射在幕布上。
“你們看到的每一幀畫麵,都是斯隆留給我們的陷阱。”我指著代碼裏跳動的坐標,“但我們已經找到入口了。”指尖在“世界樹即將蘇醒”幾個字上停了下來,“逆向破譯這些代碼,就能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
後排傳來一陣嗤笑。
軍備委員哈裏斯轉動著雪茄剪,銀質刀刃在燈光下閃著寒光:“你所謂的‘入口’,不會又是讓我們跟著你去賭命吧?”
回應他的是會議室大門被撞開的巨響。
盧峰的輪椅卡在門檻上,他扶著門框喘著氣,眼鏡歪在鼻梁上,額角還沾著沒擦幹淨的咖啡漬——那是他破譯數據時的老習慣,焦慮的時候會把馬克杯往桌上墩。
“我們在數據中心發現了傑克的指紋。”他的喉結上下滾動,手指捏著一個證物袋,裏麵裝著半枚帶血的指紋貼,“但他已經死了。”
會議室陷入了死寂。
盧峰把平板電腦拍在桌上,照片裏的屍體趴在終端機前,後頸插著半截玻璃管,左手小指戴著聯盟特有的身份環——那是傑克上個月生日時,他妻子親手給他編的銀環。
最刺眼的是他的左眼,本該是褐色虹膜的位置,長著一團半透明的生物組織,就像一塊裹著綠藻的果凍,正隨著空調風微微顫動。
我抓起平板電腦時,指關節發出了輕微的響聲。
照片放大後,可以看到生物組織表麵爬著細密的紋路——和斯隆的胸針、奧利維亞大衣上的暗紋、數據中心菌絲的紋理完全一致。
“屍檢報告明天出來。”盧峰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他扯了扯皺巴巴的襯衫領口,“但初步檢測顯示……”
“夠了。”我打斷了他。
二十三張麵孔在我的視野裏模糊成了一片,隻有那抹綠光越來越清晰。
斯隆說“樹根紮入地心”,現在看來,他的根須早就紮進了我們的血肉之中。
散會時,盧峰的輪椅在我身後發出吱呀聲。
他遞給我一個密封袋,裏麵是一張皺巴巴的便簽紙,邊緣沾著暗褐色的痕跡:“在屍體口袋裏找到的,墨跡和斯隆的筆記是同一種特製墨水。”
我展開便簽,上麵隻有七個字,墨跡還沒幹,還帶著潮濕的腥味:
“它要吃的是活錨。”
走廊的感應燈在我頭頂依次亮起,把便簽上的字跡照得泛青。
盧峰的輪椅聲漸漸遠去,我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倒計時——142小時17分03秒。
窗外的雨還在下著,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就像有什麽東西在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