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星火未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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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深吸一口氣,後頸的藤蔓突然像被潑了冷水般涼下來,那種催促的灼熱感退得幹幹淨淨。
    指尖還懸在激活鍵上方,控製台的藍光在掌心投下幽微的影子,像道隨時會閉合的門。
    “我們不能貿然喚醒它。”我的聲音比想象中更啞,像是被砂紙磨過的金屬。
    轉頭時,趙博士的眼鏡滑到鼻尖,鏡片上蒙著層霧氣——他剛才一直屏息盯著全息星圖。
    聽見我的話,他睫毛顫了顫,手指從星圖上挪開,指節在石台上叩出兩聲:“需要更多信息。如果能找到完整的激活序列……”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突然亮起來,“或許能提前預知喚醒後的連鎖反應。”
    盧峰的手還扣在我手腕上,此刻突然鬆了,掌心的冷汗在我皮膚上洇出一片濕痕。
    他轉身撲向終端機,指尖在全息鍵盤上翻飛的速度快得模糊:“係統有自我保護機製,我得先黑進主程序。”金屬外殼的終端機發出蜂鳴,他額角的青筋跳了跳,“但外麵那群人如果繼續用炸藥炸入口……”他猛地抬頭,“湯姆的小隊要是再推進十米,係統會自動銷毀核心數據。”
    我攥緊了袖口。
    湯姆是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派來“保護現場”的安全主管,實際上是來封鎖消息的——三天前局長助理在電話裏說“別讓恐慌蔓延”時,我就該想到他們會來硬的。
    現在得讓湯姆暫緩行動,但怎麽聯係他?
    衛星信號被遺跡的晶體屏蔽了,對講機在通道裏早就失靈。
    “林!”伊芙的聲音突然從通道深處炸響,帶著電流雜音。
    我猛地轉頭,看見她的戰術手電光在石壁上搖晃,光束裏有黑影竄過,像群被激怒的蝙蝠。
    “這些東西數量翻倍了!”她的呼吸聲粗重,“它們……在撞我的電磁屏障!”
    終端機前的盧峰手一抖,全息鍵盤上的代碼突然亂成雪花。
    趙博士快步走向牆邊的監控屏,調出通道的實時畫麵——幽藍的晶體壁上,二十多隻灰黑色生物正用尖銳的喙撞擊伊芙設下的電磁網。
    它們的背部長著半透明膜翼,瞳孔是和藤蔓尖端一樣的幽藍色,每撞一次,膜翼就滲出淡紫色液體,在地上腐蝕出青煙。
    “它們感應到了星之根的波動。”伊芙的聲音突然清晰了些,應該是她湊近了對講機。
    我看見她蹲在一塊凸起的晶體後,左手按住肩頭的舊傷,右手在腰間摸索電磁幹擾器的備用電池。
    “第一次遇襲時波動還弱,現在……”她的話被一聲悶哼打斷,一隻生物撞破了屏障,膜翼刮過她的戰術背心,在防彈纖維上劃出火星。
    “伊芙!”我衝監控屏喊,喉嚨發緊。
    她抬頭看向鏡頭,血從耳後淌下來,卻扯出個帶血的笑:“別擔心,這些小家夥怕高頻聲波。”她摸出個銀色圓盤甩向空中,尖銳的蜂鳴聲炸響,撞進來的生物突然發出尖叫,膜翼瘋狂拍打,撞在晶體壁上摔成一灘紫液。
    “幹擾器隻能撐五分鍾。”她的聲音又開始模糊,“你們最好快點!”
    監控屏突然黑屏。
    趙博士拍了拍設備,全息星圖跟著閃了兩下:“晶體在吸收能量,所有電子設備的壽命都在縮短。”他轉身時,後頸的白發被穿堂風掀起,“盧峰,核心數據庫的防火牆……”
    “破解了!”盧峰突然低吼一聲,終端機彈出綠色的確認框。
    他的指尖懸在“讀取”鍵上,抬頭看我:“裏麵存著上一代宿主的日誌,但加密方式……”他頓了頓,“和你後頸石頭的紋路完全吻合。”
    我的後頸突然發燙,像被誰按了塊燒紅的炭。
    童年怪夢裏的畫麵又湧上來——粗麻長袍的人站在焦黑的樹樁前,手裏舉著塊和我後頸一模一樣的石頭,說:“鑰匙的使命,是選擇。”現在終於明白,所謂鑰匙,或許就是這塊刻著星圖紋路的石頭,而選擇……從來不是按不按那個鍵,而是要不要在完全了解後果前,把自己變成賭注。
    “讀。”我摸向後頸,隔著衣領摸到石頭的輪廓。
    盧峰按下確認鍵的瞬間,終端機發出蜂鳴,全息屏上跳出一行古文字——是趙博士研究了三個月的遺跡通用語。
    “‘當根係觸及第三旋臂,宿主需以命為種,引星之根蘇醒。’”趙博士的聲音突然發抖,他推眼鏡的手在抖,“下一條……‘宿主會繼承記憶,但無法控製根係方向。它會沿著宿主的執念生長。’”
    執念?
    我喉嚨發緊。
    童年每個暴雨夜都會夢見的火雨,每個月圓夜都會聽見的“歡迎回家”,原來都是上一代宿主的記憶?
    如果我喚醒星之根,它會沿著我的執念蔓延……而我的執念是什麽?
    是阻止恒星消失,還是……
    “轟——”
    通道方向傳來悶響。
    伊芙的戰術手電光再次在監控屏上閃爍,這次更暗,像快燃盡的蠟燭。
    “屏障撐不住了!”她的聲音帶著破音,“它們……它們在啃晶體!”
    我衝向武器架,抓起電磁步槍的瞬間,餘光瞥見漢斯。
    他一直縮在角落檢查遺跡結構,此刻正用激光測距儀貼著石壁,眉頭皺成死結。
    見我看過去,他敲了敲石壁:“林,這裏的晶體密度不對。”他的德語帶著濃重的鼻音,“剛才測厚度時,有塊區域……”他突然住嘴,看了眼混戰的監控屏,“等下再說。”
    終端機突然發出刺啦聲,全息星圖開始坍縮成碎片。
    盧峰猛拍鍵盤:“係統要崩潰了!”趙博士撲過去想保存數據,卻見最後一行日誌浮現在屏上:“宿主的執念,是根係的養料……”
    通道方向傳來伊芙的尖叫。
    我握緊步槍衝向門口,藤蔓擦過手背的刺痛讓我清醒——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得先把伊芙救回來,得先弄清楚宿主的執念到底意味著什麽,得先……
    “林!”漢斯突然喊住我。
    他的激光測距儀指著石壁某處,紅色光斑在晶體上跳動:“這裏有個隱藏的……”
    “先救伊芙!”我吼了一聲,衝出門去。
    藤蔓在腳邊蠕動,月光被遮得隻剩幾點碎銀,像極了童年夢裏墜落的火雨。
    身後傳來漢斯的歎息,混著盧峰敲鍵盤的劈啪聲,和趙博士念日誌的碎語,在隧道裏蕩成一片模糊的雜音。
    而在這所有聲音之下,平台下方的“咚、咚”聲還在繼續,比剛才更快了些,像是誰在敲一麵即將裂開的鼓。
    我剛跨出半步,漢斯的手掌突然扣住我肩膀。
    他的指節因為用力泛著青白,激光測距儀的紅光照在石壁上,在晶體表麵映出一道極細的暗紋——剛才被藤蔓覆蓋的位置,此刻正隨著震動緩緩裂開,露出裏麵青灰色的岩縫。
    \"三個月前我測過這裏的晶層厚度。\"他的德語因為急促有些走調,另一隻手掏出微型鑽頭在暗紋上輕敲,\"當時顯示是兩米三,現在......\"鑽頭尖沒入岩縫時發出細碎的摩擦聲,\"這裏是空的。\"他抬頭時,鏡片後的眼睛亮得反常,\"可能是古代祭司撤離用的路線!\"
    通道深處傳來伊芙的第二聲尖叫,比剛才更悶,像被什麽東西捂住了嘴。
    我的指甲掐進掌心,救她的念頭在太陽穴突突跳動,但漢斯的話像盆冷水澆下來——如果這通道能繞到遺跡外,或許能聯係上湯姆,讓他停止爆破。
    \"分兵。\"漢斯鬆開我,退後半步指向岩縫,\"一路去救伊芙,一路從這裏出去。\"他推了推滑落的護目鏡,\"我和盧峰能守住核心,趙博士需要整理日誌......\"
    \"不行。\"我打斷他。
    盧峰還在終端前和崩潰的係統較勁,趙博士的白發沾著晶體碎屑,剛才讀日誌時他的手指一直在抖——他們都不是能在布滿怪物的通道裏突圍的人。
    \"林!\"
    是盧峰的聲音。
    我轉頭,看見他額頭抵著終端機外殼,屏幕上的數據流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主程序隻剩三十秒。\"他抹了把臉,汗水在下巴凝成晶亮的線,\"要麽現在讀完全部日誌,要麽......\"
    \"要麽永遠不知道喚醒星之根會怎樣。\"趙博士突然接話。
    他不知何時站到了盧峰身後,枯瘦的手指按在終端機的散熱口上,\"上一代宿主最後寫了"執念即方向",你的執念......\"他的目光掃過後頸,\"是阻止世界樹,還是......\"
    \"夠了!\"我吼道。
    後頸的石頭燙得驚人,像要烙穿皮膚。
    童年夢裏那截焦黑樹樁突然浮出來,長袍人舉著石頭說\"選擇\"時,風裏有血的甜腥——原來那不是夢,是上一代宿主的記憶。
    \"你猶豫了。\"
    清冽的女聲從平台邊緣傳來。
    我猛地轉頭,看見佐拉不知何時站在那裏。
    她的銀灰色長袍被穿堂風掀起,發梢掃過腳邊蠕動的藤蔓,那些藤蔓像見了天敵般蜷縮成球。
    月光透過她身側的晶體照下來,在她瞳孔裏碎成星子,\"但時間不會等你決定。\"
    我握緊電磁步槍,槍管抵著大腿的觸感讓我冷靜些:\"你到底是誰?
    為什麽守著這一切?\"
    她沒有立刻回答,隻是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
    綠色光點從她皮膚下浮出來,像群迷路的螢火蟲,匯集成和我後頸石頭上一樣的星圖紋路。\"我不是人類。\"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是星之根的第一代共生體。\"
    血液在耳中轟鳴。
    我想起在秘魯遺跡找到的壁畫——半人半樹的身影站在焦土上,掌心托著發光的種子。
    原來那不是神,是她。
    \"它需要宿主。\"她抬起眼,目光像穿透我,看向更遙遠的地方,\"上一代宿主死在獵戶座懸臂,根係停了三百年。
    現在......\"她指向平台下方,\"它的根須已經觸到太陽係邊緣。\"
    \"所以你要我喚醒它?\"我後退半步,後背抵上冰涼的晶體牆,\"可日誌說宿主無法控製方向,它會沿著執念生長......\"
    \"就算你不喚醒,它也會自己醒來。\"她的聲音突然冷下來,\"三天前消失的參宿四,就是它在試根。\"
    參宿四?
    我想起三天前收到的異常報告——那顆本應在百萬年後才會超新星爆發的紅超巨星,突然從光譜裏消失得幹幹淨淨。
    原來不是爆發,是被啃食了。
    \"那為什麽選我?\"我摸向後頸的石頭,\"就因為這塊破石頭?\"
    \"因為你見過它。\"佐拉向前一步,長袍掃過地麵的紫液,腐蝕出滋滋的白煙,\"你八歲那年暴雨夜,它的根須擦過地球磁層,你站在院子裏,抬頭看火雨墜落......\"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那是我最隱秘的噩夢——八歲生日,我在院門口等晚歸的父母,突然有藍白色光雨從天空砸下,其中一顆擦過我後頸,留下這塊石頭。
    當時所有人都說我發燒說胡話,現在才知道,那是星之根第一次和我建立聯係。
    \"你的執念,從那時就種下了。\"佐拉的指尖懸在我後頸上方,沒有觸碰,卻讓石頭燙得幾乎要燃燒,\"阻止它蔓延,或者......\"
    \"或者讓它順著我的執念,反殺世界樹?\"我替她說完。
    後頸的灼熱感突然變成刺痛,像有什麽東西要破皮而出。
    \"轟——\"
    整座遺跡突然劇烈震動。
    我踉蹌著撞向石壁,晶體碎片劈頭蓋臉砸下來。
    漢斯撲過去護住終端機,盧峰拽著趙博士滾向中央平台,藤蔓在地麵瘋狂扭動,像被踩了尾巴的蛇。
    \"看地麵!\"漢斯的吼聲混著石塊墜落的轟鳴。
    我低頭,看見腳邊的地麵裂開蛛網般的縫隙,藍白色光芒從地底噴湧而出,帶著某種熟悉的震顫——和我後頸石頭的頻率一模一樣。
    佐拉站在光裏,長袍被吹得獵獵作響。
    她抬頭看向穹頂,那裏的晶體正在融化,露出外麵的夜空。
    我看見月亮被一團黑影遮住,那黑影的邊緣長著藤蔓般的觸須,正緩緩壓向遺跡。
    \"它醒了。\"佐拉的聲音被震動撕成碎片。
    我死死攥住石壁上的凸起穩住身形,藍光刺痛眼睛。
    在意識模糊的最後一刻,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喊:\"所有人靠近中央平台——\"
    地麵的裂縫還在擴大,藍白光裏傳來類似心跳的轟鳴,比之前的\"咚、咚\"聲更沉,更有力。
    佐拉的身影被光吞沒前,我看見她嘴角揚起一絲笑,像在說\"終於\"。
    而在遺跡外,那團黑影的觸須已經碰到了入口,湯姆小隊的探照燈在觸須下像蠟燭般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