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懸書院的晨鍾敲到第七下時，齊不語縮在藏書閣的角落裏打了個噴嚏。
    七歲的孩子裹著明顯過大的灰色弟子服，左眼盯著《修真界靈植大全》，右眼卻被垂落的額發遮得嚴嚴實實。幾個年長弟子抱著竹簡經過時，故意將燭台往他這邊傾斜，滾燙的蠟油濺在手背上，立刻泛起紅痕。
    "活死人也會覺得疼？"領頭的藍衣弟子嗤笑道，"你們看，他流血的顏色都和正常人一樣。"
    齊不語低頭舔掉手背上的血珠，繼續翻動書頁。這個稱呼他聽了七年——自從玄微子首座宣布他"無因果"的那天起，倒懸書院所有人都認定他是具會呼吸的屍體。沒有前世，沒有來生，甚至不被天道記錄在冊。
    "首座讓你去觀星台。"有人踹了一腳他坐著的蒲團，"又闖禍了吧？"
    孩子漆黑的左眼閃過一絲困惑。今日他連藏書閣的門都沒出過。
    觀星台的地磚上刻著三百六十五道星軌，此刻正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扭曲成漩渦狀。玄微子背對著入口，月白道袍上的星圖正在緩慢流動，仿佛真正的銀河被縫進了衣料。
    "昨夜子時，你在何處？"
    齊不語跪坐在冰涼的玉磚上，右眼突然刺痛起來。他本能地捂住眼睛，指縫間漏出幾粒金色細沙。"在...柴房。"那是他睡覺的地方，因為正式弟子不願與"活死人"同住。
    "撒謊。"玄微子突然轉身，玉尺挑起孩子的下巴。齊不語被迫仰頭，垂落的額發滑向兩側，露出那隻琥珀色的右眼——此刻瞳孔正詭異地分裂成沙漏形狀，裏麵流淌著半透明的金色液體。
    玉尺重重抽在臉頰上。
    "竊取光陰是逆天之舉！"玄微子的嗬斥聲引來窗外雷雲聚集，"昨夜經堂的十二盞長明燈突然熄滅，待重新點燃時，燈芯竟少了三年壽數。"他一把扯開孩子的衣領，鎖骨位置赫然浮現出淡淡的火焰紋，"你以為把偷來的時間藏在經脈裏就無人察覺？"
    齊不語茫然搖頭。他確實夢見自己站在燃燒的經堂裏，有金色的溪流從燈盞湧入右眼...
    "伸手。"
    玉尺在掌心劃出血痕。玄微子取出一盞青銅蟬燈，將血滴進蟬形燈盞的複眼中。火焰騰起的刹那，齊不語右眼裏的金沙瘋狂旋轉起來，疼得他蜷縮在地。
    "此燈能壓製你的竊時之症。"玄微子將燈係在孩子腰間，"若再發作，就點燃燈芯。"
    孩子顫抖著點頭，沒看見首座袖中滑落的龜甲正顯示著"大凶"之兆。
    子時的柴房比白晝更冷。
    齊不語蜷縮在幹草堆裏，青銅燈掛在歪斜的木梁上。燈芯明明沒有點燃，卻有一縷青煙嫋嫋升起，在空氣中凝成模糊的人形。
    "師尊...錯了..."孩子在夢囈中翻身，右眼滲出金沙。煙人突然撲向他鎖骨處的火焰紋，卻在觸碰瞬間被彈開。柴房角落的陰影裏，真正的玄微子靜靜注視著這一切。
    "比預計早了三年。"首座對著虛空低語，手中玉尺映出孩子夢中景象——七歲的齊不語站在倒懸的昆侖山頂，腳下是無數燃燒的命燈。有聲音在虛空回蕩："大盜無形..."
    玉尺突然裂開一道細紋。
    玄微子臉色驟變，袖中飛出十二枚銅錢封住柴房所有縫隙。銅錢落地時全部豎立，組成一個顫抖的圓環。而在圓環中央，睡夢中的齊不語正無意識地抬起右手，做了個抓取的動作。
    "哢嚓！"
    最靠近孩子的銅錢突然斷成兩半。玄微子急速後退，道袍上三顆銀星自動脫離，在身前布成三角屏障。直到確定孩子又恢複平靜，他才從袖中取出一塊新的玉佩，替換了齊不語繈褓時代就戴著的那塊。
    新舊玉佩交錯的一瞬，舊玉佩背麵的"大盜無形"四字突然滲出血珠。
    "這是懲罰，也是機緣。"
    次日清晨，玄微子當眾宣布將齊不語關入"時之隙"。弟子們嘩然——那是倒懸書院最可怕的禁地，據說踏入者會經曆時間亂流，有人一夜白頭，有人退回嬰孩。
    齊不語抱著青銅燈站在石門前，聽見首座用隻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若看見金沙組成的門，就點燃燈芯走進去。"
    石門開啟的瞬間，孩子的右眼突然流下金液。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七歲的齊不語周身浮現出八十一道模糊人影——有垂暮老者，有繈褓嬰兒，甚至還有尚未成型的胎兒虛影。這些人影瘋狂撕扯著他的軀體，仿佛要將他分食殆盡。
    "因果反噬。"玄微子冷眼旁觀，"沒有因果的人，反而要承受所有未被履行的因果。"
    青銅燈突然自動點燃。火焰裏飛出無數透明蟬影，將人影盡數驅散。齊不語趁機衝進石門，最後映入眼簾的，是首座道袍上正在倒流旋轉的星圖。
    時之隙內沒有聲音。
    齊不語站在一片金色的沙漠中，每粒沙都在發出無聲的尖叫。遠處有座傾斜的日晷，晷針上串著十二具幹屍，看服飾都是曆代書院弟子。更可怕的是，這些幹屍突然同時轉頭，用空洞的眼眶"看"向他。
    "點燃...燈芯..."孩子哆嗦著摸出火石。就在火星迸濺的刹那，整片沙漠突然豎起，形成一堵寫滿血色符文的牆。牆上浮現出三個扭曲的大字：
    【偷我者】
    青銅燈爆發出刺目的青光。齊不語的右眼不受控製地流出金沙，在麵前聚成一扇門的形狀。門內伸出透明觸須，正是觀星台上出現過的怪物。
    "滾開！"孩子本能地揮拳，卻打穿了觸須。更多觸須纏上來，將他拖向門內。千鈞一發之際，鎖骨處的火焰紋突然發光，觸須如遭雷擊般縮回。齊不語趁機點燃燈芯，火焰化作一隻巨蟬將他包裹。
    再睜眼時，已回到現實世界。
    玄微子盯著他腰間幾乎燃盡的青銅燈，眼中閃過一絲狂喜："看見什麽了？"
    "牆...還有字..."
    "什麽字？"
    齊不語張了張嘴，突然頭痛欲裂。記憶中的血色文字正在飛速褪色，唯有三個字烙進腦海：
    【盜天錄】
    首座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當他撩開孩子的額發檢查右眼時，琥珀色的瞳孔深處，隱約多了道門形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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