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的齊不語在暴雨中奔跑時，右眼正在灼燒他的靈魂。
    倒懸書院後山的藥田在雨幕中泛著瑩瑩綠光，那些被靈氣滋養了百年的靈植本該刀槍不入，此刻卻在孩子經過的瞬間枯萎凋零。齊不語跌跌撞撞地扶住一棵朱果樹，樹幹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皸裂，枝頭紅豔豔的果實眨眼間腐爛發黑。
    "停下...快停下..."孩子拚命揉著右眼，琥珀色的瞳孔已經擴張到整個眼眶，裏麵旋轉的金沙形成了微型風暴。每一次眨眼，都有金色的沙粒從眼角迸濺出來，落地時發出金屬碰撞般的脆響。
    三日前從"時之隙"出來後，這種異變就越來越嚴重。腰間青銅燈裏的燈油早已耗盡，現在連壓製疼痛都做不到了。
    "砰！"
    齊不語摔進一片靈芝圃。原本臉盆大的紫靈芝在接觸到他手指的刹那，全部化作黑色粉末混入雨水中。更可怕的是，這些黑色液體逆著雨勢向上漂浮，像無數細小的蝌蚪般鑽入他的右眼。
    "啊——"
    劇痛讓孩子蜷縮成團。他的皮膚開始透明化，皮下的血管清晰可見——但不是紅色的血液，而是金色的沙粒在流淌。雨滴在距離他身體三寸處全部靜止，然後違反常理地向上飛回雲層。
    百丈外的觀星台上，玄微子手中的玉尺突然燙得握不住。
    "時候到了。"首座道袍上的星圖自動重組，顯示出藥田上空的異常天象。他對陰影處低聲道："準備丹爐，要最大的那個。"
    當第一縷金線順著經脈遊向心髒時，齊不語看見了"時間"的模樣。
    那是由無數發光沙粒組成的河流，正在他體內開辟新的支流。每粒金沙都裹挾著碎片般的畫麵：朱果樹抽枝發芽的瞬間、靈芝孢子爆散的慢鏡頭、甚至還有他自己在柴房蜷縮入睡的千百個夜晚。這些碎片瘋狂湧入右眼，又在眼底重新組合成陌生的記憶——
    白衣少女將銀針插入他的鎖骨，針尾綴著翡翠色的蝴蝶。
    "找到你了。"記憶中的少女說，"偷時間的賊。"
    現實中的齊不語猛然驚醒，發現自己漂浮在藥田上空。以他為中心，方圓三十丈內的雨滴全部凝固成水晶般的珠子，每顆珠子裏都封存著一株植物的虛影。更遠處，整片藥田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荒漠化，焦黑的土地像瘟疫般向外擴散。
    "孽障！"一聲厲喝從雲端劈下。
    玄微子的玉尺化作白光擊中齊不語胸口，孩子像斷線風箏般墜向幹裂的大地。預料中的劇痛沒有來臨——他在落地前被一股柔力托住，鼻尖嗅到清苦的藥香。
    "首座這一尺，是要他魂飛魄散麽？"
    少女的聲音與記憶中完全重合。齊不語艱難地抬頭，看到一截繡著青藤紋的衣袖。再往上，是張稚氣未脫卻冷若冰霜的臉。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右眼漆黑如常，左眼卻是通透的碧綠色，此刻正倒映著他流血的右眼。
    "蘇姑娘。"玄微子飄然落地，月白道袍纖塵不染，"這是本門內務。"
    "內務？"被稱作蘇姑娘的少女冷笑，指尖銀針一閃便刺入齊不語頸側，"三百年的龍血靈芝、五百年的月見草，還有整片九死還魂草田——這些藥材是家師預定的，現在全成了這小怪物的養料。"
    銀針拔出時帶出一縷金線。少女的左眼突然睜大："光陰蟬的毒素？"她猛地扯開齊不語衣領，鎖骨處的火焰紋正在發光，"首座好算計，用活人培養盜時蠱？"
    玄微子不答，玉尺突然點向齊不語眉心。孩子右眼中的金沙瘋狂湧向尺尖，在半空凝成巴掌大的金色沙漏。沙漏兩端同時流動，上部的金沙落入下端後竟變成翡翠色的液體。
    "九轉還魂丹的主藥。"首座袖中飛出玉瓶接住液體，"蘇半夏，你師父要的不就是這個嗎？"
    暴雨突然停了。不是雲散雨收那種停法，而是所有雨滴靜止在半空，形成千萬麵懸浮的鏡子。每麵鏡子裏都映出不同的畫麵：齊不語在柴房被凍醒、玄微子深夜站在他床前、甚至還有尚未發生的——成年後的齊不語將手插入首座胸膛...
    "時空回溯？"蘇半夏臉色驟變，碧綠左眼流下一行血淚，"不對，這是——"
    所有鏡子突然炸裂。齊不語發出一聲非人的慘叫，右眼噴出的金沙在空中組成一棵巨樹虛影。樹幹上布滿人臉，每張臉都在重複同一句話：
    "大盜無形。"
    玄微子終於變色，道袍上的星圖自動飛出，將巨樹虛影層層包裹。趁此間隙，蘇半夏已經掏出七根銀針，分別刺入齊不語頭頂要穴。針尾的翡翠蝴蝶同時振翅，發出清越的鳴響。
    "不想他死就幫忙！"少女衝玄微子厲喝，"把他體內的時間毒素引出來！"
    首座猶豫了一瞬，突然伸手抓向齊不語右眼。就在指尖即將觸到眼球時，孩子鎖骨處的火焰紋爆發出刺目紅光，玄微子如遭雷擊般後退三步。
    蘇半夏趁機咬破手指，將血滴在齊不語眼皮上："以吾藥靈之血，封汝光陰之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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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珠滲入眼眶的刹那，漫天金沙突然倒流回齊不語體內。孩子瘦小的身體劇烈抽搐，皮膚下鼓起無數遊走的顆粒，仿佛有千萬隻蟲子在血管裏爬行。
    "按住他！"蘇半夏又掏出三枚骨針，"我要鎖住他的心脈！"
    玄微子卻站著沒動。他注視著齊不語右眼中漸漸成形的門狀印記，嘴角浮現出詭異的微笑："不必了。"
    話音剛落，齊不語突然停止抽搐。所有異象全部消失，隻剩右眼瞳孔變成了沙漏形狀，裏麵沉澱著少許金沙。孩子虛弱地睜開眼睛，正對上蘇半夏探究的目光。
    "記住，你欠我一片藥田。"少女抽回銀針，在他耳邊低語，"還有，小心你師父——他在你眼睛裏種了東西。"
    當夜，倒懸書院地底丹室。
    玄微子麵前的丹爐裏翻滾著翡翠色液體，爐火映照下，他手中玉尺顯露出隱藏的文字：【盜天錄·殘卷三】。尺麵浮現的畫麵裏，九歲的齊不語正在夢中輾轉，右眼不時滲出金沙。
    "首座真舍得？"陰影中的聲音問道，"那丫頭可是藥靈體，她若察覺光陰蟬的秘密..."
    "正需要她察覺。"玄微子將金色沙漏投入丹爐，"蘇半夏的"溯光之眼"能看到時間毒素，而齊不語需要學會控製竊取的力量。"爐火突然變成琥珀色，映出他眼底的算計，"最好的老師，永遠是想要殺死你的敵人。"
    丹爐上方漸漸凝成一幅畫麵：成年的齊不語站在倒懸昆侖之巔，手中托著破碎的天道法則。而他身後，碧眼少女的銀針正抵在他後心。
    與此同時，柴房裏的齊不語突然坐起，右眼自動浮現門形印記。透過這扇"門"，他看見未來某個雪夜——蘇半夏渾身是血地抱著另一個女子，而他自己正將手按在她們交握的掌心上...
    "大盜無形。"孩子無意識地念出這個詞，右眼中的門緩緩關閉。
    窗外，一隻琥珀色的蟬停在枯死的朱果樹枝上，複眼裏映出地底丹室的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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