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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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侖山巔的輪回崖終年被迷霧籠罩,此刻卻在三人腳下震顫不止。冷月站在崖邊,解開發帶的動作慢得像是在雕刻時光 —— 她的銀發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每一根發絲都纏繞著未說出口的執念。
    “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時嗎?” 齊不語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崖邊的風,“你站在黑市頂樓,冰魄劍指著我的咽喉,卻說‘你的眼睛,很像一個死人’。”
    冷月的手指頓了頓,發帶飄落的瞬間,她指尖燃起的卻不是冰魄劍氣,而是幽藍色的火焰 —— 那是修士最本源的情絲之火,一旦點燃,便會燒盡七情六欲,隻留一副空殼。
    “別說了。” 蘇半夏衝上前,寒髓靈焰卻在觸及情絲火的瞬間被染成深藍,“這種禁術會燒穿神魂的!” 她的聲音裏帶著前所未有的顫抖,因為她看見冷月的瞳孔正在失去焦距,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霜。
    齊不語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近乎粗暴:“你以為她為什麽修煉至冰魄劍認主?為什麽能在情劫丹下保住一絲靈識?” 他的右眼滲出金色血淚,“因為從始至終,她的道心都是……”
    “都是為了這一天。” 冷月轉身,銀發已開始化作飛灰,每一片灰燼中都閃爍著記憶的碎片,“我曾在冰魄劍的劍魄裏看見過天道核心,那是一團跳動的金色火焰,而火焰中央……” 她抬手按在自己心口,“有個和我心口一樣形狀的缺口。”
    蘇半夏突然明白過來,寒髓靈焰自動纏上冷月的手腕:“既然要燒,那就一起燒。” 她的發梢開始浮現焦黑,“反正我的靈根早就被情絲浸透,多燒這一次,權當是……”
    “權當是給天道的見麵禮。” 齊不語截斷她的話,指尖刺入自己右眼。這一次,他抽出的不是因果線或法則碎片,而是一縷纏繞著琥珀碎屑的光陰 —— 那是他偷來的、屬於 “齊不語” 的全部時光。
    三簇火焰在掌心交匯的刹那,輪回崖的迷霧發出不甘的尖嘯,如被利刃剖開的傷口般向兩側翻卷,露出一條由金色灰燼鋪就的階梯,直通雲海深處的黑暗。
    踏上燼路的第一步,冷月的銀發已完全化作飛灰。她卻感覺前所未有的輕盈,仿佛每走一步,就卸下一層名為 “冷月” 的殼。
    “小心那些畫麵。” 齊不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都是天道用來迷惑你的……”
    他的話音未落,燼路兩側突然浮現無數光膜,像是被定格的曆史切片。蘇半夏看見初代天律修士站在祭壇上,十萬修士的鮮血順著溝渠流入天律鍾,鍾聲響起時,天空裂開的縫隙中掉下一顆跳動的金色心髒。
    “以人心為爐,鑄天道之魂。”
    光膜上的血字正在風化,卻在蘇半夏觸碰到的瞬間重新鮮紅:“原來天律盟一直守護的,根本不是天道,而是……”
    “而是初代天律者的私心。” 冷月駐足在另一幅光膜前,畫麵裏首座奉天跪在金色心髒前,手中握著染血的匕首,“他剜去自己的惡念,不是為了淨化天道,而是為了……”
    “為了讓這顆殘缺的心,看起來更像天道該有的樣子。” 齊不語補上她未說完的話,他的身體正在滲出金色光點,那是《盜天錄》殘頁的力量在與天道本源對抗,“每一代首座都在做同一件事 —— 用新的謊言,填補舊的裂痕。”
    燼路突然劇烈晃動,最深處的黑暗中傳來心跳聲,那是一種介於金石轟鳴與血肉搏動之間的詭異節奏,每一聲都讓蘇半夏的靈根為之震顫。
    “到了。” 冷月的聲音異常平靜,她的臉已失去血色,卻在火光中顯得格外聖潔,“天道的核心,就在這裏。”
    黑暗中懸浮的金色心髒足有百丈大小,表麵布滿蛛網般的裂痕,每道裂痕都用金色絲線縫合,絲線的另一端連著虛空中無數透明的人影 —— 正是曆代天律盟首座。
    “看那些絲線。” 齊不語抬手凝聚出一縷光劍,劍刃上纏繞著蘇半夏的靈焰與冷月的寒霜,“每任首座繼位時,都會主動將自己的神魂縫入心髒,美其名曰‘補全天道’,實則是……”
    “實則是用活人獻祭,維持這顆腐壞心髒的跳動。” 冷月替他說完,情絲之火已燒至她的脖頸,露出鎖骨下方一道淡色疤痕 —— 那是她小時候被情劫丹灼傷的痕跡,此刻竟與心髒上的某道裂痕完美吻合。
    心髒突然發出瀕死的哀鳴,一道虛影從裂痕中滲出。那是尚未被天道同化的首座奉天,青衫上還沾著江南的雨絲:“別靠近!這顆心髒早已被貪婪與恐懼填滿,你們看到的天道,不過是……”
    “不過是初代天律者對永恒的偏執。” 蘇半夏的寒髓靈焰此刻已呈純白,她伸手按在心髒的一道裂痕上,竟看見裂痕深處封存著無數修士的哭號,“他們害怕死亡,害怕變化,所以剜出自己的心髒,創造出一個不會動搖的‘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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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髒突然射出萬千金線,如巨網般罩向三人。齊不語在金線觸及的瞬間,將蘇半夏和冷月推至身後,自己卻被金線貫穿肩膀:“你們看心髒的缺口!” 他嘶吼著,金色血液滴在燼路上,竟開出黑色的花,“那形狀根本不是巧合!”
    冷月轉頭望去,心髒左上方的缺口呈五瓣花形,邊緣還殘留著撕扯的痕跡 —— 分明是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塊。而缺口的輪廓,竟與蘇半夏掌心的並蒂花紋路一模一樣。
    “是並蒂花……” 蘇半夏的眼淚滴在金線上,竟將其腐蝕出小孔,“他們剜去了天道中‘情’的部分,所以才會用天律鎮壓所有情感!”
    奉天的虛影露出悔恨的笑:“當年師父讓我看《盜天錄》最後一頁,上麵畫的就是這朵花。他說,天道的殘缺,要用最純粹的人心來補。”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而你們……”
    情絲之火終於燒到冷月的眉心,她感覺有什麽東西正在從體內剝離 —— 不是疼痛,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仿佛靈魂被洗淨了所有枷鎖。
    “蘇半夏,齊不語。” 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謝謝你們,讓我知道…… 原來做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這麽好。”
    “別說傻話!” 蘇半夏撲過去,卻被齊不語攔腰抱住,“她的神魂已經和情絲火融為一體,現在靠近,隻會被一起燒掉!” 他的聲音裏帶著從未有過的恐慌,因為他看見冷月的身體正在變成半透明,而心髒的缺口處,正在吸收她身上的光。
    “還記得我教你的偷心術嗎?” 冷月望向齊不語,嘴角揚起一個釋然的笑,“這次換我來偷了 —— 偷天之道,補心之缺。”
    她張開雙臂,情絲之火化作萬千流螢,飛向心髒的缺口。蘇半夏看見那些流螢裏閃爍著冷月的記憶:第一次煎藥時的手忙腳亂,第一次與齊不語並肩作戰時的默契,還有每次望向蘇半夏時,眼中閃過的不易察覺的溫柔。
    “不!” 齊不語揮劍斬向金線,卻被天道本源之力震飛,“你明明可以不用……”
    “沒有‘可以不用’。” 冷月的聲音混在流螢中,每一個字都在崩解,“從服下情劫丹的那天起,我就注定是天道的補劑。但至少現在……” 她的身影終於完全化作光點,“我是自己選擇的補劑。”
    心髒的缺口開始合攏,發出金石相擊的轟鳴。蘇半夏的寒髓靈焰突然暴漲,竟順著冷月的情絲火餘燼,燒向心髒的核心。齊不語趁機斬斷最後一根金線,從缺口處躍進心髒內部 ——
    在那裏,他看見三百年前的奉天,正捧著一顆殘缺的並蒂花種,眼中含著淚,將它埋入心髒的缺口。
    當冷月的最後一絲情絲火熄滅時,心髒的跳動聲終於變得沉穩。蘇半夏跪在燼路上,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灰燼 —— 那是冷月的發灰,此刻竟在她掌心凝成一枚冰晶,裏麵封存著一滴未落下的淚。
    “她……”
    “她在天道裏。” 齊不語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火灼過,他的右眼已完全化作金色,卻在瞳孔深處有一朵小小的並蒂花在綻放,“現在的天道核心,有她的一部分。”
    心髒緩緩沉入雲海,露出其下方懸浮的一座祭壇。祭壇中央插著三把劍:冰魄劍、相思劫劍,還有一把刻著 “盜天” 二字的斷劍。
    蘇半夏握住冰魄劍,劍鞘上的冰龍紋路已變成並蒂花,劍柄處還纏著一縷冷月的銀發。她輕輕觸碰,劍中竟傳來細微的心跳聲。
    “她說過,浪越大,魚越貴。” 齊不語拾起斷劍,斷口處滲出的金色血液在地麵畫出一朵花,“現在,該讓天道看看,我們這條魚,到底有多貴。”
    風掠過輪回崖,帶來遠處的人聲。蘇半夏聽見山下的村落裏,有人在唱古老的民謠,有人在爭論藥草的性味,有人在為新生兒的啼哭而笑 —— 這些聲音,曾被天道視為雜音,如今卻成了最動聽的天籟。
    她握緊冰魄劍,抬頭望向天際。那裏有一顆流星劃過,不是墜落,而是升起。
    “灰燼裏開出的花,名字叫自由。”
    —— 但自由的種子,從來不是憑空而來。
    —— 那是有人用整個春天做燃料,才燒出的、破土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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