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鎮的晨霧裏，蘇半夏的藥箱底悄然滲出一縷微光。那是昨夜從孩童記憶中剝離的金線，此刻正以肉眼難察的速度，朝著天律盟總壇的方向蜿蜒爬行。她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沒注意到藥囊裏的情劫丹正在泛起詭異的黑斑。
    當斷骨孩童的瞳孔驟然渙散時，蘇半夏聽見自己心跳漏了一拍。她分明記得方才用 “歸骨術” 時，藥靈還清晰地感知到孩子複蘇的生機，可此刻那雙眼睛裏，隻剩下對陌生醫者的恐懼。
    “小柱，你忘了？這位蘇大夫剛給你接好骨頭。” 孩子母親急得落淚，卻換來稚子一句茫然反問：“娘，我手什麽時候斷了？”
    執法修士的冷笑刺破凝滯的空氣：“看到了嗎？無證行醫，連神魂都治壞了。” 為首的灰袍人甩動鎖鏈，鐵環撞擊聲驚飛簷下燕雀，“帶走！按《天律醫典》第七十二條，先廢其右手金針術 ——”
    話音未落，三枚金針已如流光般釘入修士大椎穴。蘇半夏指尖藥靈翻湧，在對方識海布下臨時禁製：“你們抹去了他的記憶，為什麽？” 她蹲下身，輕撫孩童後頸 —— 那裏有道極淺的朱砂印，形狀竟與鎮運鍾裂痕如出一轍。
    灰袍修士眼球暴突，喉間發出咯咯聲響：“醫、醫證……”
    “天律盟的醫證？” 蘇半夏扯開對方衣襟，露出心口的情劫丹疤痕，“是要像你們一樣，剜去悲憫之心，才能救人？” 她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場 “無情試”，丹丸碎裂時濺在《逆天藥典》上的毒汁，此刻竟在記憶裏泛起腥甜。
    地牢鐵門轟然洞開的瞬間，蘇半夏將一縷藥靈渡入孩童體內。這縷帶著薄荷清香的靈力會在三日後蘇醒，但願那時，能喚醒些什麽。
    通天塔底的問罪殿彌漫著龍涎香與血腥氣的詭異混合。鐵麵巡使摘下鎏金麵具，露出半張覆滿咒紋的臉 —— 那些暗紅紋路像活物般在皮膚下遊走，與蘇半夏在患者身上見到的記憶裂痕如出一轍。
    “青河鎮、白鷺城、飛星崖……” 他將三十三張訴狀推過青銅案幾，每張血手印都在微微發亮，“這些人本該死在你的無證之術下，卻奇跡般活了過來。”
    蘇半夏指尖撫過訴狀邊緣，藥靈突然劇烈震顫。她看見李夫人的血手印裏藏著一縷藥香，那是她獨有的 “催生湯” 氣味；趙樵夫的指印下，隱約浮現出骨頭湯油花的虛影。
    “他們不是忘了我。” 她突然輕笑出聲，掌心亮起翠金色火焰，寒髓靈焰所過之處，訴狀上的血手印竟化作文字：“是有人偷走了他們‘感恩’的本能。”
    巡使腰間佩刀發出龍吟，卻被他強行按回刀鞘。蘇半夏敏銳捕捉到對方瞳孔的收縮 —— 那不是憤怒，而是恐懼。
    “天律盟為何要偷感恩？” 她逼近半步，靈焰在巡使咒紋上灼燒出焦痕，“因為真正的民心，不是畏懼，而是 ——”
    “夠了！” 巡使突然將一枚情劫丹拍在案上，丹藥表麵裂痕中滲出黑血，“你以為隻有你在追查？” 他扯開衣領，露出心口正在潰爛的丹痕，“三年前我就該服下這毒丹，可每次看到百姓的笑容……”
    蘇半夏的藥靈突然瘋狂示警。她猛地後退，隻見那枚情劫丹爆開成萬千細小符文，在空中拚成盟主的虛影：“好一對惺惺相惜的逆賊。” 虛影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的刺耳，“不過，你們的‘感恩’遊戲，該結束了。”
    地牢的黴味中混雜著檀香灰燼。蘇半夏撫摸著鐐銬上的咒文，突然發現那些看似禁錮的紋路，竟與《盜天錄》殘頁上的竊道符印同源。當齊不語的弱水右眼撕開時空裂縫時，她正在用金針挑開手腕皮膚 —— 那裏埋著巡使臨別時塞入的記憶碎片。
    “三十息。” 齊不語的聲音帶著時空錯位的回音，他的影子在牆上扭曲成鎮運鍾的模樣，“他們在抽取所有善念。”
    蘇半夏將血滴在記憶碎片上，浮現的畫麵讓她渾身發冷：無數透明手臂從鍾體裂痕伸出，每隻手上都纏繞著金絲，那些金絲的另一端，連接著萬千修士的心髒。更可怕的是，她看見盟主的臉在鍾內時隱時現，正用判官筆將金絲編織成網。
    “不是鎮運鍾。” 她咬破舌尖，以精血在地麵畫出陣圖，“是盟主在借鍾煉‘天道傀儡’—— 那些失去感恩之心的百姓，都是傀儡的養料！”
    話音未落，整個地牢開始倒轉。蘇半夏的藥囊炸開，那枚情劫丹化作盟主的實體投影。對方黑袍上繡著密密麻麻的 “忘” 字，每走一步，地麵就長出荊棘狀的記憶鎖鏈。
    “蘇醫仙果然聰慧。” 盟主抬手，鎖鏈纏住她的腳踝，“你知道為什麽情劫丹能抹去記憶嗎？因為它本就是用‘感恩’煉成的反向法器。” 他指尖彈出黑血，在空中凝成《天律正典》的模樣，“當天下無人記得醫者之恩，誰還敢質疑天律的權威？”
    齊不語的弱水突然暴漲，卻在觸及盟主的瞬間凍結。蘇半夏看見他右眼的琥珀色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與盟主相同的黑色紋路 —— 原來從踏入地牢起，他們就陷入了記憶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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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記得你母親的醫案嗎？” 盟主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蘇半夏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記憶不受控地回溯到藥王穀被焚的那夜，“她臨終前寫下的最後藥方，其實是……”
    “住口！” 蘇半夏的寒髓靈焰突然化作鳳凰，她想起母親用生命保護的《逆天藥典》殘頁，想起那些被焚毀的醫書裏，每一頁都藏著醫者的誓言，“感恩不是可以被偷走的東西，它是 ——”
    地牢轟然炸裂的巨響淹沒了後半句話。冷月的冰魄劍從時空裂縫中斬入，劍氣所過之處，記憶鎖鏈寸寸崩解。蘇半夏趁機將巡使的記憶碎片融入靈焰，萬千畫麵衝天而起：天律盟如何用感恩之力煉製傀儡，首座與盟主的密謀，還有…… 倒懸昆侖深處的 “天道心髒”。
    “原來如此。” 齊不語的右眼恢複清明，弱水化作繩索纏住盟主，“他們要的不是傀儡，是能吞噬天道的容器。而感恩，就是啟動容器的鑰匙。”
    盟主的黑袍在火焰中燃燒，露出底下布滿咒文的真身。他癲狂大笑：“你們以為破壞記憶鎖鏈就能阻止天道？當最後一個人忘記感恩，整個修真界都會變成……”
    蘇半夏突然將寒髓靈焰按在自己心口。劇痛中，她看見母親的虛影對她微笑，藥王穀的藥香混著冷月的劍氣、齊不語的竊道之力，在她識海凝成一枚全新的金丹 —— 那是用 “被偷走的感恩” 重鑄的 “丹心”。
    “那就讓他們重新記得。” 她抬手，丹心迸發的光芒照亮整個地牢，“記得醫者仁心，記得救命之恩，記得…… 天律之外，還有人心。”
    當感恩成為罪行，被偷走的不是記憶，而是讓世界繼續運轉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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