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竊色焚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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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不語撕裂九天虹橋,抽盡三界色彩為蘇半夏織就七彩天衣。
人間草木盡成枯槁,天界雲霞滴落墨汁。
蘇半夏披上天衣刹那,看見窗邊牡丹褪盡豔色。
“當世界隻剩黑白,偷來的七彩就成了原罪。”
齊不語站在倒懸昆侖第七層殘破的觀星台上,罡風如刀,幾乎要將他單薄的青衫撕成碎片,卷向下方無底的幽暗深淵。他右眼深處那抹不祥的琥珀色光芒,此刻卻穿透了頭頂翻滾的厚重雲層,死死鎖定了更高、更遙遠之處——九天之上,那道橫跨三界的瑰麗虹橋。
它並非靜止,而是流淌的、活著的色彩之河。赤色如熔岩奔湧,金色似驕陽炸裂,碧色若萬頃森林翻騰……每一種顏色都飽含著天地間最純粹、最本源的光華與道韻。那是天道的華服,是三界秩序的裝飾,凡人不可觸碰,修士不可直視。
但他要偷。為了她。
蘇半夏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醫者仁心,卻為了他們一次次染上洗不淨的業障。天工爐火的反噬,寒息丹的代價,還有那件沾滿鮫人淚與火灰的舊衣……他記得她低頭縫補時,指尖微微的顫抖。她從未抱怨,可那抹揮之不去的疲憊和灰敗,比任何酷刑都更刺痛他。
“再好的藥材,也補不回被天道啃噬的心氣。” 她曾對著煎糊的藥罐苦笑,眼底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
齊不語猛地攥緊了拳,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骨節發出不堪重負的輕響。琥珀色的右眼深處,屬於光陰蟬的虛影無聲振翅,億萬道凡人無法窺見的、細若遊絲的“法則之線”在他視野中轟然展開,縱橫交錯,編織成一張覆蓋寰宇的巨網。而那絢爛的虹橋,正是這張網上最耀眼奪目、也最脆弱易斷的一根心弦。
“給我……拿來!” 一聲低吼,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從他齒縫間擠出,瞬間被狂暴的罡風撕碎。
他動了。身影原地消失,並非遁法,而是最粗暴、最直接的“竊取”。右眼鎖定的那根法則之弦猛地繃緊、扭曲!他整個人仿佛化作一道無形的鉤鎖,逆著法則奔流的方向,狠狠“鉤”向九天虹橋的核心。
“嗤啦——!”
一聲無法形容的裂帛巨響,並非響在耳畔,而是直接炸響在九霄大陸每一個生靈的神魂深處!凡間耕作的農人驚恐地抬頭,隻見天空那道亙古長存的彩虹,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從中撕開!絢爛的光流瞬間崩解,化作億萬點狂暴飛濺、失控亂竄的彩色光斑,像一場癲狂的流星火雨,燒穿了雲層,灼傷了天幕。無數細碎的彩色晶體,如同神隻泣血時崩裂的淚珠,裹挾著毀滅性的能量,尖嘯著砸向下方蒼茫的山川河嶽。
天界,瑤池宴飲的仙樂戛然而止。琉璃盞中瓊漿玉液瞬間渾濁、凝固。端坐雲端的仙人們臉上凝固著驚愕,眼睜睜看著霞光瑞靄的穹頂,如同被潑翻了墨池,濃稠、粘膩的漆黑汁液,帶著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從被撕裂的虹橋傷口處汩汩湧出,瀑布般傾瀉而下,腐蝕著仙玉鋪就的地麵,發出滋滋的恐怖聲響。
齊不語的身影在九天罡風與崩散的法則亂流中重新凝聚,如同風暴眼中唯一的存在。他攤開的手掌上方,懸浮著一團無法用言語描述的“色彩本源”。它並非固體,也非液體或氣體,它更像是一團被強行拘禁、仍在劇烈掙紮的“概念”——赤的熱烈、金的威嚴、碧的生機、紫的神秘……所有世間能想象到的極致色彩,都濃縮、沸騰在這拳頭大小的一團混沌光暈之中,散發出令人心悸的、足以灼瞎神魂的強光。
他琥珀色的右眼,此刻被這團本源映照得如同燃燒的異星,深邃得令人恐懼。他能清晰地“看”到,隨著這團本源的剝離,一條條無形的“色彩之根”正從三界萬物的根基中被殘忍地抽離、扯斷。人間草木的翠綠正飛速黯淡,花朵的嫣紅正急速萎靡,天空的湛藍正被一種死氣沉沉的灰白吞噬。天界滴落的黑色毒汁,正是色彩規則崩壞後流出的膿血。
代價?他嘴角扯出一個近乎冷酷的弧度。這世間的一切,不都是偷來的嗎?光陰、壽數、道骨、情絲……多這一條色彩之根,又有何妨?隻要能換她片刻真正的笑靨,三界褪色,眾生目盲,又與他何幹?
齊不語的身影再次模糊,強行撕開空間壁壘,一步踏回人間界。落腳處,正是蘇半夏暫居的那間位於廢棄藥王穀深處、勉強還算完整的石室小院。
石室內彌漫著熟悉的苦澀藥香,混雜著新曬草藥淡淡的草木清氣。蘇半夏背對著門口,正專注地俯身在一個半人高的陳舊藥鼎前,素白的指尖撚起幾片幹枯的紫蘇葉,小心翼翼地投入鼎中翻騰的碧色藥液裏。鼎下燃燒的並非凡火,而是冷月上次強行留下的一縷微弱冰焰,散發著幽幽的寒氣,勉強維持著藥液的溫度。
她的背影單薄得讓人心頭發緊,肩胛骨的輪廓在薄薄的舊衫下清晰可見,仿佛隨時會被窗外湧進來的、帶著草木枯萎氣息的風吹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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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不語沒有出聲,隻是靜靜攤開手掌。那團被強行拘禁的“色彩本源”懸浮在掌心,依舊在無聲地咆哮、掙紮,散發出夢幻般的光暈,瞬間將簡陋的石室映照得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宮寶闕。牆壁上投射出流動的彩虹光斑,空氣裏彌漫開一種奇異的、帶著甜味的馨香,與藥香格格不入。
蘇半夏的動作猛地頓住,指尖的紫蘇葉飄然落入鼎中。她緩緩轉過身,臉上帶著熬夜的蒼白和倦意,那雙總是蘊藏著溫和與堅韌的眼眸,在觸及那團七彩光暈的刹那,瞳孔驟然放大,映滿了驚心動魄的瑰麗流光。
“這……這是什麽?”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混合著驚疑和一種被極致美麗震懾後的茫然。
“虹橋本源。”齊不語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仿佛剛剛撕裂的不是九天至寶,而是一塊普通的布料。“用它給你染件新衣。”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袖口洗得發白、還沾著幾點暗褐色藥漬的舊衣,“那件……該換了。”
蘇半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九天虹橋!她瞬間明白了頭頂那撕裂神魂的巨響和窗外驟然黯淡的天光意味著什麽。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上頭頂,幾乎讓她站立不穩。她張口,想要厲聲質問,想要怒斥他的瘋狂,想要讓他立刻把這禍端還回去!
可就在這時,齊不語動了。他不再給她任何思考和拒絕的機會。那團沸騰的色彩本源被他猛地淩空一握!億萬道彩色的光絲如同擁有生命的靈蛇,從本源核心瘋狂噴射而出!它們不需要任何紡車織機,純粹以最本源的色彩法則為經緯,在空中自行穿梭、纏繞、編織。
嗤嗤的細微聲響充斥石室,空氣被灼燒出無數扭曲的透明波紋。光芒刺目得讓人無法直視。蘇半夏下意識地抬手遮擋,指縫間,隻看到無數彩線以超越想象的速度交織,一件衣物的雛形在璀璨奪目的光華中迅速凝聚、成型。
僅僅幾個呼吸,光華驟斂。
一件長裙靜靜懸浮在半空。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仿佛由流動的霞光凝成。裙裾處,赤金之色如同熔岩奔湧,帶著焚盡一切的熾烈;向上蔓延,化作深邃神秘的星空紫,點點星輝在其中明滅;腰際收束,是春日森林最鮮嫩的碧色,生機盎然;而肩頭與領口,則流淌著最純淨的天青與月白,聖潔而高遠。整件衣裙無風自動,光暈流轉間,無數細小的七彩符文在衣料深處若隱若現,散發著古老而浩瀚的道韻。這已不是凡塵的衣物,更像是從九天裁下的一片夢幻,一件活著的法則造物。
“穿上它。”齊不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眼神深處是近乎偏執的專注。他為此賭上了一切,不容拒絕。
蘇半夏望著這件美得令人窒息、也重得令人恐懼的衣裙,指尖冰涼。理智在尖叫著危險,可那極致絢爛的光華,仿佛帶著某種難以抗拒的魔力,吸引著她疲憊的靈魂。她想起了自己灰撲撲的過往,想起了每一次沾滿血汙和藥渣的衣衫,想起了無數次在鏡中看到的蒼白憔悴的臉。
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凡俗女子的渴望,在她死寂的心湖裏,漾開了一圈細微的漣漪。或許……就穿一次?一次就好?
她的手,仿佛不受控製般,帶著細微的顫抖,緩緩伸向了那件懸浮的七彩天衣。
指尖觸碰到衣料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猛地湧入她的身體,瞬間驅散了連日積累的疲憊與陰寒。那感覺奇妙無比,仿佛幹涸的經脈被瓊漿玉液浸潤,枯竭的心田被甘霖澆灌。每一個細胞都在歡欣雀躍,發出無聲的歌唱。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衣裙深處,那些流轉的七彩符文在低吟著古老的旋律,講述著色彩的故事。
她不再猶豫,幾乎是帶著一種飛蛾撲火般的衝動,褪下了那件沾滿藥漬的舊衣。冰涼的空氣觸碰到肌膚,但隨即,那件流動的七彩天衣便如同擁有生命般自動覆上她的身體。衣料輕柔得仿佛不存在,完美地貼合著她的每一寸曲線。七彩光暈在她周身流淌,將她蒼白的麵容映照得如同神女臨凡,眉宇間那揮之不去的倦怠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驚心動魄的、被色彩賦予的生機與華美。
石室內簡陋的土牆、陳舊的藥櫃、甚至空氣中漂浮的微塵,都在這件天衣的光輝下顯得黯淡無光,淪為卑微的陪襯。蘇半夏走到角落那麵布滿裂紋的銅鏡前,鏡中的人影讓她瞬間屏住了呼吸。鏡中人明豔不可方物,眼波流轉間,仿佛蘊藏著整個絢爛的星河。
一絲從未有過的、屬於純粹女子的明媚笑意,不受控製地在她唇邊綻開。這一刻,她忘記了天律盟,忘記了情劫丹,忘記了那些沉重的業障與代價。她隻是被這從未有過的、被極致色彩所妝點的自己,短暫地迷惑了。
“好看嗎?”她下意識地側過身,想看得更清楚些,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鏡麵邊緣,投向石室那扇敞開的、糊著破舊窗紙的木格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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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上,昨日她精心照料過的那株單瓣牡丹,此刻正沐浴在窗外透進來的天光裏。昨日它還驕傲地盛開著,花瓣是飽滿而熱烈的胭脂紅,如同少女羞澀的臉頰,是這破敗小院裏唯一鮮活的亮色。
此刻,那抹胭脂紅,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花瓣的尖端開始,飛速地褪去!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橡皮擦,正冷酷地抹去畫布上的顏料。鮮豔的紅色如同潮水般退卻,露出底下令人心悸的、毫無生機的死灰!這褪色並非枯萎,花瓣依舊保持著盛開的姿態,飽滿而完整,卻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靈魂,變成了一朵由死灰色石頭雕琢而成的、詭異而冰冷的塑像。那死灰如同瘟疫,順著花瓣的脈絡向下蔓延,吞噬了翠綠的葉片,吞噬了青褐的枝幹,最後連花盆裏深褐的泥土,也徹底變成了毫無差別的、令人絕望的灰白。
窗外的世界,也在同步崩塌。院中那幾株原本頑強地抽出嫩綠葉芽的老槐樹,瞬間隻剩下灰白的、如同骨殖般的枝椏,扭曲地刺向同樣褪盡了所有藍色的、鉛灰色的天空。遠處起伏的山巒,失去了蒼翠的覆蓋,裸露出大片大片岩石的慘白與泥土的枯槁,如同巨獸腐爛後暴露的嶙峋肋骨。整個世界,正以蘇半夏的窗口為起點,被一種恐怖的速度,抽離所有的色彩,塗抹成一張巨大、壓抑、隻有黑白灰三色的絕望素描。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沒有鳥鳴,沒有風聲,甚至連藥鼎裏冰焰燃燒的細微劈啪聲也歸於死寂。隻有一種絕對的、令人窒息的灰白,在瘋狂地蔓延、吞噬。
蘇半夏唇邊那抹剛剛綻放的明媚笑意,徹底僵死在臉上。鏡中那個被七彩光華籠罩、美得不真實的自己,此刻在窗外那片瘋狂蔓延的死寂灰白映襯下,顯得如此刺眼,如此……罪孽深重。
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身上這件流淌著世間最瑰麗色彩的天衣。那赤金的奔湧,星空的深邃,森林的碧意,天青的純淨……每一道光芒,都像是一把燒紅的尖刀,狠狠捅進她的心窩!這無與倫比的華美,這令她短暫迷醉的光彩,它的每一根絲線,都浸透了被掠奪的世界的痛苦呻吟!是她的貪戀,她的軟弱,她那一瞬間對美麗的屈服,加速了這色彩的消亡!
“不……不!”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終於衝破了喉嚨的封鎖,帶著無盡的悔恨與絕望,撕破了石室內死寂的空氣。
她像瘋了一樣,雙手死死抓住身上那件華美絕倫的七彩天衣,用盡全身力氣撕扯!指甲在流動的霞光上劃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卻無法撼動這件法則造物分毫。那絢爛的色彩仿佛擁有生命,帶著嘲諷的柔光,溫柔地包裹著她,將她映襯得更加美麗,也更加罪惡。
“脫下來!把它拿走!還回去!!”蘇半夏歇斯底裏地哭喊著,徒勞地撕扯著那堅不可摧的光之織物,淚水洶湧而出,滾燙地滑過她因極致痛苦而扭曲的臉龐。淚水滴落在七彩的天衣上,瞬間就被那流轉的光暈蒸發、吞噬,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的哭喊在褪色的世界裏顯得空洞而無力。
齊不語沉默地站在一旁,琥珀色的右眼深處,映著窗外那瘋狂蔓延的、吞噬一切的灰白。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冰冷的石像。他隻是看著蘇半夏在七彩光華中崩潰、掙紮、哭喊,看著她身上那件他傾盡所有“偷”來的美麗華服,此刻成了最沉重的枷鎖,最刺眼的罪證。
蘇半夏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瞪著他,那雙曾盛滿溫和與堅韌的眼眸,此刻隻剩下被徹底擊碎的痛苦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控訴。她顫抖的手指指向窗外那株徹底化為死灰色石雕的牡丹,指向那片隻剩下黑白灰的絕望天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肺裏嘔出的血塊,帶著灼燒靈魂的劇痛:
“當世界隻剩黑白,偷來的七彩就成了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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