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劫碎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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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深處,亡者國度。
翻滾的灰霧如同粘稠的、永遠無法沉澱的屍油,無聲地流淌,吞噬著一切聲息與色彩。時間在這裏失去了刻度,空間被扭曲成模糊的色塊。唯有忘川河那沉滯、暗黃、翻湧著無數溶解殘骸的濁流,是這片死亡疆域唯一流動的坐標。
一葉殘破的扁舟,如同被遺棄的枯骨,在忘川粘稠的濁流中艱難地浮沉。舟身布滿腐蝕的孔洞,邊緣凝結著厚厚的、散發著惡臭的暗黃色水垢。沒有船槳,沒有風帆,它隻是被一股微弱卻執拗的意念牽引著,逆著渾濁的水流,朝著灰霧更深處,那場毀滅性爆炸的餘燼之地,緩緩漂去。
舟上,是三個幾乎被死亡塗滿的身影。
齊不語半倚在冰冷的船頭,身體隨著濁浪的起伏微微晃動。他緊閉著雙眼,右眼那道裂痕如同醜陋的黑色蜈蚣,猙獰地趴伏在眼瞼之下。裂痕深處,淡金色的光點如同細密的沙漏,持續不斷地、緩慢地向外逸散,融入周圍灰暗的霧氣中。每一次光點的流逝,都帶走他一分殘存的神識與力量。他的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的遊絲,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舊風箱般的雜音。破爛的青衫下,裸露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灰敗,仿佛隨時會像岸邊的泥土般剝落。那點從冷月自爆中搶回來的、屬於他的核心意識,此刻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在無邊無際的疲憊和破碎的痛苦中,艱難地維持著最後一點微光。
蘇半夏蜷縮在船尾,背脊緊貼著冰冷濕滑的船板,單薄的身體因忘川河水的陰寒而不停地顫抖。她的臉色比紙還要蒼白,嘴唇幹裂發紫,眼窩深陷,布滿了濃重的陰影。懷中,緊緊抱著一個用破舊布條層層包裹的、巴掌大小的冰塊。冰塊晶瑩剔透,內部卻凍結著一縷縷渾濁的暗黃色絲線——那是冷月最後存在的證明,是她引爆自身、湮滅幽冥公主時,在絕對虛無中凝結出的、承載著遺忘與守護的奇異碎片。蘇半夏的指尖死死摳著包裹的布條,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將自己殘存的生命力都注入這冰冷的碎片中。她的藥靈早已枯竭,經脈空空蕩蕩,隻有孟婆淚殘留的陰寒和忘川死氣在肆虐,每一次心跳都帶來刺骨的冰痛和靈魂被侵蝕的麻木。
而在小舟中央,冷月靜靜地平躺著。
她依舊穿著那身素白的衣裙,隻是此刻已被忘川的濁流浸透,染上了大片大片暗黃汙穢的痕跡。衣裙多處破損,露出其下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卻沒有一絲傷痕——孟婆湯的力量抹去了創傷,也抹去了更多。她的雙眼空洞地睜著,倒映著上方翻滾的、毫無生氣的灰色濃霧,沒有焦距,沒有波瀾,如同兩潭被徹底凍結的死水。她的胸膛沒有任何起伏,如果不是那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從她眉心散發出的、一絲絲抵抗著忘川死氣侵蝕的冰寒氣息,她與一具真正的屍體並無二致。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籠罩著這葉破舟,比忘川的嗚咽更令人窒息。隻有濁流拍打船身的粘膩聲響,以及齊不語那破風箱般的呼吸,在提醒著時間的流逝和生命的微弱。
漂著,漫無目的地漂著。幽冥公主的噩夢神國已化為灰霧中的塵埃。前路何方?歸途何在?希望如同這灰霧一般,濃得化不開,又虛得抓不住。每一次齊不語右眼逸散的光點,都像在蘇半夏心頭剜上一刀。她看著懷中冰塊裏那渾濁的暗黃絲線,又看向身邊毫無生氣的冷月,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胸口,讓她喘不過氣。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幾乎要將小舟徹底吞噬時——
嗡!
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悸動,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猛地從蘇半夏懷中那塊包裹著的冰晶碎片中蕩開!
不是冷月的意識複蘇。
而是一種……共鳴!
冰晶碎片內部凍結的渾濁暗黃絲線,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驟然亮起微弱的熒光!熒光明滅不定,指向小舟前方灰霧深處的一個方位!
與此同時,一直如同人偶般毫無反應的冷月,空洞的眼眸深處,那潭死水般的冰寒,極其細微地波動了一下!她平放在身側的、蒼白得毫無血色的右手食指,極其輕微地、不受控製地……抽搐了一下!
“齊不語!”蘇半夏猛地抬頭,聲音嘶啞破碎,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悸,“冰……冰晶……有反應!指向那邊!冷月……冷月的手指也動了!”
齊不語緊閉的眼皮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極其艱難地、一點點掀開沉重的眼簾。右眼那道黑色的裂痕因為他的用力而微微張開,更多的淡金光點逸散出來。他渾濁的琥珀色瞳孔艱難地聚焦,先是落在蘇半夏懷中那發光的冰晶碎片上,然後緩緩移向冷月抽搐的指尖,最後,順著她指尖微弱的牽引和冰晶碎片的熒光指向,望向小舟前方那片濃得化不開的灰霧。
那裏……是幽冥公主噩夢神國徹底崩塌的核心區域。灰霧比其他地方更加粘稠,翻滾得更加緩慢,如同凝固的、汙濁的瀝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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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齊不語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撕裂喉嚨的痛楚,“賭……一把……”
沒有多餘的力量操控小舟。蘇半夏咬緊牙關,不顧經脈被忘川死氣侵蝕的劇痛,將殘存的所有意念,瘋狂地灌注到腳下這葉殘破的扁舟中!船身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如同垂死的巨獸,掙紮著,一點一點,逆著粘稠的濁流,朝著灰霧最濃處,朝著那共鳴的源頭,極其緩慢地挪去。
距離越近,懷中的冰晶碎片光芒越盛,冷月指尖的抽搐也越明顯!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那片死寂的灰燼之下,正發出無聲的召喚!
終於,小舟艱難地擠進了那片如同凝固瀝青般的濃稠灰霧。
視線被徹底遮蔽,神識如同陷入泥沼。隻有懷中的冰晶碎片,散發著越來越明亮的、渾濁的暗黃光芒,如同黑夜中唯一的燈塔。
蘇半夏屏住呼吸,顫抖著伸出手,探向那片濃霧。指尖傳來粘稠冰冷的觸感,仿佛在觸摸腐爛的血肉。她強忍著惡心,憑著冰晶光芒的指引,用力地向內摸索。
指尖觸碰到了一塊堅硬冰冷、棱角分明的巨大物體!
她心中一凜,雙手並用,不顧灰霧的冰冷和腐蝕,用力地拂開覆蓋其上的厚重灰燼!
灰燼簌簌落下。
顯露出來的,並非想象中幽冥公主的殘骸。
而是一尊龐大、扭曲、通體由一種無法形容的、仿佛凝固了億萬載時光的暗沉骨玉雕琢而成的……基座!
基座形似一朵倒扣的、巨大而猙獰的骸骨蓮花,層層疊疊的骨瓣邊緣鋒利如刃,散發著凍結靈魂的寒意。蓮花基座的中心,並非花蕊,而是一個深陷的、不規則的凹槽,凹槽表麵布滿了玄奧繁複、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動的暗金色天然紋路,散發出一種鎮壓萬古、貫穿輪回的恐怖道韻!
這正是幽冥公主那具白骨王座崩塌後殘留的核心根基!也是它掌控噩夢神國、汲取亡魂怨念的根源所在!
而此刻,在基座中心那個巨大的凹槽內,並非空空如也。
一塊約莫半人高、形狀極其不規則、通體呈現出一種混沌暗金色的巨大石碑,正靜靜地矗立其中!石碑表麵粗糙不平,仿佛天然形成,又似被無數歲月和衝擊打磨過。碑體內部,並非實心,而是如同流動的星河!無數細微到難以計數的、閃爍著不同色澤光點的微粒,在暗金色的碑體深處緩慢地流淌、旋轉、碰撞、湮滅又重生!每一次微粒的流轉,都仿佛演繹著一段段被遺忘的生命軌跡,散發出磅礴、浩瀚、令人靈魂震顫的輪回氣息!
三生石!輪回印記的載體!記錄著億萬生靈前世、今生、來世烙印的幽冥至寶!它竟未被冷月的自爆徹底摧毀,反而在幽冥公主神國崩塌、力量逸散的混亂瞬間,被這尊由輪回之力淬煉過的白骨王座基座吸引、捕獲,嵌入了核心!
冷月那根抽搐的手指,此刻正筆直地指向那塊暗金色的三生石!她懷中冰晶碎片的光芒,也熾烈到了頂點,與石碑深處流淌的光點微粒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三……生……石……”齊不語掙紮著撐起身體,右眼死死盯著那塊散發著磅礴輪回之力的石碑,黯淡的琥珀色瞳孔深處,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爆發出最後一絲瘋狂的光彩!“輪回……之力……凍……凍結……追兵……唯……唯一……生路……”
他瞬間明白了這共鳴的意義!天律盟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必然循著他們闖入幽冥的痕跡追殺而至!在這忘川深處,他們三人殘破之軀,絕無幸理!唯有這三生石蘊含的、能短暫幹擾時空、凍結輪回的龐大力量,或許能爭取到一絲喘息之機!
“怎麽……拿?”蘇半夏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那石碑散發出的輪回威壓,比幽冥公主更加浩瀚、更加冰冷,僅僅是靠近,就讓她靈魂幾乎凍結、崩解!更別提嵌在下方那散發著恐怖鎮壓道韻的白骨基座!
齊不語的目光,死死鎖定了三生石與白骨基座凹槽的連接處。那裏,無數暗金色的天然道紋如同活著的鎖鏈,深深刺入石碑底部,將其與基座牢牢捆縛在一起,形成一個完整的輪回能量場。
“斬……斷……連接……”齊不語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決絕。他猛地抬起顫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如劍,指尖凝聚起最後一點、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不定的琥珀色光芒——那是他僅存的、源自光陰蟬的竊道本源!光芒微弱,卻帶著一種斬斷法則的銳利意誌。
然而,就在他指尖的光芒即將觸及那些暗金道紋的刹那——
嗡!
白骨基座仿佛感受到了威脅,猛地一震!基座表麵那些搏動的暗金色紋路驟然亮起!一股比忘川死氣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輪回鎮壓之力,如同無形的億萬鈞重錘,轟然砸向齊不語!
“噗——!”
齊不語如遭重擊,身體猛地向後弓起,一大口混雜著淡金色光點的鮮血狂噴而出!凝聚在指尖的琥珀光芒瞬間熄滅!右眼那道裂痕如同決堤的河壩,淡金色的神識光點如同開閘的洪水,瘋狂地向外噴湧!他的氣息瞬間萎靡到了極點,身體軟軟地倒下,撞在冰冷的船板上,隻剩下最後一點維持呼吸的本能,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徹底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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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不語!”蘇半夏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撲過去想要扶住他,卻被他身上逸散出的、狂暴混亂的法則亂流逼開。
不行!根本靠近不了!白骨基座的輪回鎮壓之力,如同絕對禁區!強如齊不語,拚盡最後的本源,連觸碰連接的資格都沒有!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死死纏住了蘇半夏的心髒。她看著懷中光芒熾烈、與三生石共鳴的冰晶碎片,又看著旁邊毫無生氣、隻有指尖依舊指向石碑的冷月,最後看向瀕死倒地的齊不語……
冰晶……共鳴……冷月的指尖……
一個瘋狂到極致、卻又帶著一線微光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她混亂的識海!
她猛地看向冷月那雙空洞、毫無波瀾的眼眸!
空白!絕對的空白!孟婆湯洗刷了一切記憶、情感、認知!她的靈魂如同一片純淨到極致的、空無一物的琉璃!輪回鎮壓之力?那是針對有“因果”、有“記憶”、有“自我”存在的靈魂枷鎖!對於一個連“自我”都被遺忘的空白靈魂而言……這枷鎖,或許……形同虛設?!
“冷月!”蘇半夏撲到冷月身邊,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顫抖,抓住她那隻依舊固執地指向三生石的右手,“去碰它!碰那塊石頭!用你的手……去碰它!”
冷月空洞的眼珠緩緩轉動,毫無焦點地“看”向蘇半夏焦急的臉。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任何理解,隻有一片純粹的、冰冷的茫然。
蘇半夏的心沉了下去。沒有意識……如何驅動?
就在這時,冷月那隻被蘇半夏抓住的右手,指尖極其輕微地、卻又異常堅定地……再次抽搐了一下!不是回應蘇半夏的話語,而是源自冰晶碎片共鳴的、某種更深層的、近乎本能的牽引!
有希望!
蘇半夏眼中爆發出最後的光芒。她不再猶豫,雙手抓住冷月冰冷的手腕,用盡全身力氣,牽引著那隻蒼白、毫無知覺的手,朝著白骨基座中心、那塊暗金色的三生石,緩緩地、艱難地伸去!
手指一寸寸地靠近。
白骨基座表麵的暗金色道紋再次亮起!磅礴的輪回鎮壓之力如同無形的海嘯,再次洶湧而至!
然而,這一次,這股足以碾碎齊不語的力量,在觸及冷月那隻伸出的、蒼白的手掌時,卻如同撞上了一片絕對光滑、空無一物的鏡麵!
嗡!
無形的鎮壓之力被強行“滑”開!從冷月的手掌、手臂、乃至整個身體兩側分流而過,未能對她造成絲毫傷害!她就像一塊投入激流中的鵝卵石,水流無法浸透,隻能繞過!
蘇半夏的心髒幾乎跳出胸腔!賭對了!
冷月的手,在蘇半夏的牽引下,終於……觸碰到了那塊暗金色的三生石!
就在指尖觸及石碑冰冷粗糙表麵的瞬間——
異變陡生!
冷月空洞的瞳孔深處,一點被遺忘之力掩埋至深的、屬於她本源的蒼白冰焰,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幹柴,轟然炸亮!並非意識的複蘇,而是純粹力量本能的應激反應!
嗤——!
蒼白的冰焰瞬間覆蓋了她的整隻右手!冰焰順著指尖,如同最貪婪的藤蔓,瘋狂地纏繞上暗金色的三生石碑!
冰焰與石碑蘊含的輪回之力劇烈衝突!石碑深處流淌的光點微粒瞬間狂暴!暗金色的碑體表麵,被冰焰灼燒之處,竟然發出“滋滋”的刺耳聲響,騰起大片大片灰白色的煙霧!煙霧之中,那些如同活物般搏動的暗金色道紋,如同被烙鐵燙傷的毒蛇,猛地蜷縮、扭曲、發出無聲的哀鳴!連接石碑與白骨基座的能量通道,出現了極其短暫的波動和鬆動!
就是現在!
“齊不語!!!”蘇半夏用盡靈魂的力量嘶吼!
地上,瀕死的齊不語身體猛地一震!最後一點殘存的意識被這聲嘶吼喚醒!他緊閉的右眼眼皮劇烈地顫抖著,那道黑色的裂痕猛地擴張到極限!如同打開了通往本源深淵的大門!
“嗬——!”
一聲不似人聲的、充滿了無盡痛苦與毀滅意誌的咆哮,從他喉嚨深處擠出!
他猛地抬起右手,並指如刀!指尖不再有琥珀光芒,而是……直接插向了自己右眼那道猙獰的裂痕!
噗嗤!
手指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刺入了裂痕深處!一股濃鬱到化不開的、如同液態黃金般的、蘊含著光陰蟬最核心本源的璀璨光流,被他強行從裂痕深處剜了出來!這光流如同有生命的熔岩,在他指尖瘋狂地掙紮、咆哮,散發出足以撕裂時空的銳利氣息!
剜目為刃!以最後的本源為祭!
“斷——!!!”
齊不語染血的手指,帶著那束璀璨到刺目的金色光流,如同開天辟地的神罰之劍,無視空間的阻隔,朝著白骨基座與三生石之間、那被冷月冰焰灼燒得波動不穩的連接處——那無數暗金色道紋匯聚的核心節點,狠狠斬落!
嗤——!!!
沒有震耳欲聾的巨響。隻有一種仿佛億萬根法則之弦被同時斬斷的、令人靈魂崩裂的尖銳摩擦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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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光流與暗金的道紋猛烈碰撞!光芒如同超新星爆發,瞬間吞噬了周圍的一切!白骨基座發出不堪重負的、仿佛來自遠古的哀鳴!基座表麵所有的暗金色紋路瞬間黯淡、崩斷!
哢!嚓!嚓!
刺耳的碎裂聲如同密集的冰雹!
那塊半人高的暗金色三生石碑,在失去基座束縛的瞬間,表麵驟然浮現出無數蛛網般的裂痕!緊接著,在金色光流與蒼白冰焰的雙重衝擊下,轟然爆碎!
轟——!!!
無法形容的、磅礴浩瀚的輪回之力,如同被壓抑了億萬年的火山,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轟然爆發!
暗金色的、如同實質般的光潮,混雜著無數閃爍明滅的、代表著億萬生靈前世今生烙印的光點微粒,如同毀滅的宇宙風暴,瞬間席卷了整片忘川水域!光芒所過之處,粘稠的灰霧被強行排開、湮滅!渾濁的忘川河水被蒸發、洞穿!空間被撕裂出無數道漆黑的、通往未知之地的裂縫!
這股力量狂暴、混亂、帶著抹平一切、重啟輪回的絕對意誌!
然而,就在這股足以毀滅一切的輪回風暴即將徹底吞沒那葉殘破小舟的瞬間——
蘇半夏動了!
她眼中沒有任何恐懼,隻有一種殉道者般的決絕!她猛地撲向那爆碎的石碑核心,撲向那噴湧而出的、最純粹的輪回光潮!她的雙手張開,不是去抓取,而是……用胸膛,用她那早已枯竭、卻承載著藥靈本源的心口位置,迎向了那毀滅性的光流!
“以心為皿……盛!”她無聲地呐喊!
噗!
狂暴的輪回光流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瞬間刺入她的胸膛!劇痛讓她眼前一黑,身體如同被投入熔爐的枯葉,瞬間被暗金色的光芒吞沒!她的藥靈本源早已枯竭,根本無法容納這恐怖的力量。輪回之力在她體內瘋狂肆虐、衝撞,撕裂著經脈,灼燒著靈魂!她的身體表麵瞬間浮現出無數道暗金色的裂痕,如同即將破碎的瓷器!
但就在她身體即將被徹底撐爆、化為齏粉的千鈞一發之際,她懷中那塊一直散發著渾濁暗黃光芒的冰晶碎片,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強光!
碎片中凍結的遺忘之力,與衝入她體內的輪回之力,在她心口的位置,發生了劇烈的衝突和……短暫的、詭異的平衡!
就是這短暫的平衡!
一股被削弱、被約束、卻依舊蘊含著凍結時空偉力的奇異波動,以蘇半夏的身體為中心,混合著她噴湧而出的精血和碎裂的冰晶粉末,化作一圈半透明的、暗金色與冰藍色交織的奇異光環,猛地擴散開來!
光環掃過之處,那狂暴噴湧的輪回風暴,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凝固!無數閃爍的光點微粒懸停在半空!撕裂的空間裂縫凝固在擴張的瞬間!連忘川翻滾的濁流都停止了流動!
凍結!輪回之力的爆發,被這犧牲與遺忘換來的奇異光環,強行……凍結了一瞬!
而就在這凍結的核心光環邊緣,無數細小的、閃爍著微光的暗金色石屑,如同爆炸的塵埃,朝著四麵八方飛濺開來!
忘川河與人間界的模糊交界處。
虛空如同沸騰的水麵般劇烈扭曲!無數道由純粹金色法則符文凝聚而成的鎖鏈,纏繞著天律盟特有的秩序神雷,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群,撕裂空間壁壘,帶著碾碎一切的審判意誌,朝著忘川深處、那輪回之力爆發的源頭,瘋狂攢射而來!
鎖鏈最前方,三道身影如同神隻降臨!
居中者,正是天律盟五大執法者之首——無舌判官!他麵容肅穆如石雕,嘴唇的位置隻有一道平滑的疤痕。他手持一卷流淌著金色雷光的玉質律典,每一次翻動,都引動虛空法則震蕩!左側,鐵麵巡使,覆蓋著玄鐵麵具的臉龐看不出表情,魁梧的身軀散發著免疫萬法的沉重威壓,每一步踏出都讓虛空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右側,盲眼賬房,雙目空洞,手中一個漆黑的算盤劈啪作響,無形的因果之線在他指尖跳躍,封鎖著一切逃脫的可能!
他們鎖定了竊道者的氣息,跨越陰陽,誓要將這擾亂三界秩序的禍首徹底抹殺!
金色的鎖鏈洪流撕裂灰霧,距離那葉小舟已不足百丈!鎖鏈尖端纏繞的秩序神雷,發出毀滅的嘶鳴,即將把一切化為飛灰!
就在此刻——
嗡!!!
那道暗金與冰藍交織的凍結光環,混合著蘇半夏噴濺的鮮血和冰晶粉末,猛地從忘川深處擴散開來!
光環無聲無息,卻蘊含著凍結輪回的偉力!
嗤——!
衝在最前方的金色法則鎖鏈洪流,如同撞上了一堵絕對零度的歎息之牆!鎖鏈上纏繞的秩序神雷瞬間凝固、熄滅!無數道法則符文如同被凍結的遊魚,僵直在鎖鏈表麵!整個鎖鏈洪流,連同後方那三道散發著滔天氣勢的身影,如同被瞬間按下了暫停鍵,徹底凝固在虛空之中!無舌判官翻動律典的手指僵在半空,鐵麵巡使踏出的腳步凝固在虛空,盲眼賬房撥動的算珠靜止在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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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與空間,在這凍結輪回的光環麵前,失去了意義!
人間界,宛丘城。
無聲的暗黃淚雨早已停歇,隻在褪色的灰白街道和屋簷上留下粘膩冰冷的痕跡。整座城池彌漫著一種死寂的詭異“活”氣。三十萬“複蘇”的軀殼在茫然地遊蕩,空洞的眼神倒映著同樣空洞的世界。
城西,李家大院的廢墟上。
李秀才穿著那身濕漉漉、沾滿泥汙的暗紅喜服,茫然地蹲在牆角。他渾濁的眼睛看著自己枯槁如同雞爪的手,似乎在努力回憶這雙手曾經做過什麽,卻隻抓到了一片冰冷的空白。
旁邊,那個抱著嬰兒的婦人柳鶯兒?),靠著半截焦黑的斷牆坐著。她眼神空洞地望著灰白的天空,淚水早已流幹,隻剩下兩道幹涸的淚痕。懷中的嬰兒倒是恢複了些血色,正沉沉地睡著,小臉安寧,仿佛隔絕了這世界的荒誕。
就在這時——
一點微不可察的、閃爍著暗金色微光的塵埃,如同被風吹來的星火,悄無聲息地飄落下來,輕輕地……沾在了李秀才枯槁的手背上。
微塵觸及皮膚的瞬間,如同燒紅的烙鐵!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猛地從李秀才口中爆發出來!他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身體猛地向後彈起,重重撞在斷牆上!他枯槁的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的頭顱,渾濁的眼中瞬間充滿了無盡的痛苦、恐懼和一種無法理解的混亂!
無數破碎、血腥、光怪陸離的畫麵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衝垮了他空白的識海!金戈鐵馬!屍山血海!奢靡宮宴!陰謀背叛!一個又一個不屬於“李秀才”的身份、記憶、情感碎片,在他混亂的意識中瘋狂閃現、疊加、衝突!
“不……不是我……我是……我是征西大將軍!吾乃……啊!我是……我是江南鹽商……不!我是青樓歌姬……啊——!!”他語無倫次地嘶吼著,聲音時而粗獷如猛虎,時而尖細如婦人,充滿了極致的混亂和痛苦!他枯槁的身體在地上瘋狂地翻滾、抽搐,枯瘦的手指在臉上、身上抓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仿佛要將這混亂的靈魂撕扯出來!
這聲淒厲的嘶吼如同點燃了導火索!
噗!
一點同樣的暗金色微塵,沾在了斷牆邊那個抱著嬰兒的婦人眉心。
婦人身體猛地一僵!空洞的眼神瞬間被一種深沉的、刻骨的哀傷和怨毒所取代!她緩緩低下頭,看著懷中安睡的嬰兒,眼中沒有慈愛,隻有一種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審視。
“孽種……”一個與她之前氣質截然不同的、冰冷怨毒的聲音從她口中吐出,帶著一種來自遙遠前世的徹骨恨意,“若非為了你這孽障……本宮怎會……怎會被那賤人毒殺……”她抱著嬰兒的手臂猛地收緊,指甲深深陷入繈褓之中!
嬰兒被勒痛,從沉睡中驚醒,發出撕心裂肺的啼哭!
哭聲刺激了婦人,她眼中的怨毒更甚,手臂越發用力……
“不……不要……鶯兒……”旁邊翻滾哀嚎的李秀才,混亂的意識碎片中似乎捕捉到了嬰兒的啼哭和婦人的怨毒,屬於“李秀才”那點微弱的、對妻兒的執念碎片,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在混亂的記憶洪流中發出絕望的哀鳴。
整個宛丘城,徹底陷入了瘋狂!
城東,一個正在茫然翻找廢墟、尋找食物的老農,被一點暗金微塵沾到額頭。他佝僂的身體猛地挺直,渾濁的眼睛爆發出駭人的精光,隨手抓起一把鏽跡斑斑的鋤頭,高舉過頭,對著灰白的天空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赳赳老秦!複我河山!血不流幹!死不休戰——!!殺!!!”他揮舞著鋤頭,如同揮舞著千軍萬馬,朝著空無一人的街道瘋狂衝去,撞在斷牆上頭破血流,依舊嘶吼不休。
城南,一個躲在破廟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年輕書生,吸入了一縷飄散的暗金塵埃。他清秀的臉上瞬間爬滿了淫邪的笑容,眼神變得貪婪而猥瑣,猛地撲向旁邊一個同樣呆滯的老嫗,口中發出令人作嘔的怪笑:“小娘子……別跑啊……讓大爺好好疼你……嘿嘿嘿……”
老嫗被撲倒在地,渾濁的眼中先是茫然,隨即猛地爆發出一種屬於久經沙場老兵的凶狠戾氣!“滾開!醃臢潑才!”她幹癟的手臂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一個反手擒拿,竟將那年輕書生狠狠摜在地上,枯瘦的手指如同鐵鉗般扼住了書生的喉嚨!口中發出蒼老而凶悍的怒吼:“敢犯本將軍虎威?!死——!”
混亂!徹底的混亂!無數被前世記憶碎片衝擊的凡人,如同被投入了靈魂的絞肉機!農夫成了將軍,書生成了淫賊,老嫗成了悍卒,貞婦成了怨妃……前世的身份、記憶、情感、罪孽,如同沉重的枷鎖和瘋狂的毒藥,瞬間壓垮了他們今生空白的靈魂!整個宛丘城變成了一個光怪陸離、癲狂錯亂的地獄舞台!嘶吼、哭嚎、狂笑、咒罵……無數混亂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衝擊著這片灰白褪色的死寂世界!
而在城池邊緣,一個剛剛從“複蘇”中茫然坐起的樵夫,被一點暗金微塵濺入眼中。
他身體猛地僵住。
無數破碎的畫麵在腦海中閃過:富麗堂皇的府邸,嬌妻美妾的環繞,爾虞我詐的商場傾軋,最終定格在債台高築、被逼投繯的絕望瞬間……
他緩緩抬起粗糙的手掌,看著掌心那代表今生貧苦勞作的厚厚老繭,又“看”向識海中那屬於前世的錦衣玉食和絕望終結。兩種截然不同、卻又同樣沉重的記憶如同兩座大山,狠狠撞擊在一起!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瞬間淹沒了他。
他呆呆地坐在廢墟中,看著周圍瘋狂錯亂的景象,聽著那些不屬於今生的嘶吼和哀嚎,布滿風霜的、屬於今生“樵夫”的臉上,緩緩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混合著無盡悲涼和洞穿世事的慘笑。
他張開幹裂的嘴唇,用一種沙啞、疲憊、仿佛看透了一切的聲音,對著這混亂癲狂的世界,喃喃自語:
“嗬……嗬嗬……前世……”
“前世是今生背不動的債……”
話音未落,他眼中的光芒徹底黯淡下去,頭一歪,直挺挺地倒在了冰冷的廢墟之上。這一次,再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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