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大陸的基層在噬律蟲的啃噬下哀嚎沸騰，混亂如同瘟疫蔓延。然而，在這片法則崩壞、價值顛倒的廢墟之上，卻有一雙眼睛——或者說，一種超越了肉眼視物的感知——正貪婪地“注視”著一切。
    天律盟腹地，一座由冰冷黑曜石構築的堡壘深處。沒有窗戶，隻有無數細密的孔洞鑲嵌在牆壁上，如同蜂巢。空氣裏彌漫著幹燥的墨粉和一種近乎凝固的、純粹由數字與契約精神凝聚成的冰冷氣息。這裏是“天秤堡”，天律盟統禦萬方財富與資源流轉的絕對核心，亦是盲眼賬房的領域。
    巨大的堡壘核心大廳內，空寂得能聽見灰塵落地的聲音。中心處，一方非金非玉、觸手生溫的墨玉算盤懸浮在半空，緩緩旋轉。算盤框架流淌著暗沉的光澤，一百零八顆算珠，顆顆晶瑩剔透，如同最純淨的水晶雕琢，內裏卻封印著不斷變幻流動的細小符文，那是被高度凝練的“價值”法則具象。
    盲眼賬房枯瘦的身影就盤坐在算盤下方的一方蒲團上。他身著毫無紋飾的灰色長袍，雙眼的位置是兩道深陷的、仿佛被針線強行縫合的疤痕。他不需要光，他的“視野”由這方價值算盤延伸而出，覆蓋著整個九霄大陸的經濟命脈。無數無形的“價值”絲線，從大陸的每一個角落——富饒的靈礦、繁忙的坊市、囤積的官倉、甚至修士腰間鼓脹的儲物袋——延伸而來，最終匯聚、纏繞在這方旋轉的墨玉算盤之上。每一根絲線的細微顫動，都代表著一次交易、一份盈虧、一段財富的流轉。
    此刻，在他那由純粹數字與價值邏輯構築的“視野”裏，整個大陸正上演著一場前所未有的、狂亂而瑰麗的“價值風暴”。
    代表秩序與穩定的金色律令網絡他雖“盲”，卻能通過價值流動的規則性間接感知其存在）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解、黯淡，如同被億萬隻無形的蛀蟲啃噬出千瘡百孔。而隨著律令網絡的破損，無數條原本被嚴格束縛、遵循著天律盟製定的冰冷規則流轉的“價值”絲線，驟然失去了方向！
    轟！
    盲眼賬房的意識深處，仿佛聽到了一聲無聲的巨響。那無數根失去了律令枷鎖的價值絲線，如同被壓抑了億萬年的怒龍，猛地掙脫了束縛，在混亂的天地間狂亂地扭動、咆哮、碰撞！
    原本價值低廉的凡俗穀物，在某個因律令失效而陷入饑荒恐慌的區域，其價值絲線瞬間暴漲，亮度刺眼，甚至壓過了旁邊一條代表低階靈材的絲線；某處剛剛被哄搶一空的官倉，其內部囤積的巨額靈石價值瞬間歸零，代表其價值的絲線如同斷線的風箏般黯淡墜落；而一個因失去律令保護、被強敵滅門的小型修真家族，其積累數百年的寶庫價值絲線，則在混亂中被幾條代表掠奪者貪婪欲望的粗壯濁線瘋狂吞噬、融合、膨脹……
    混亂！無序！價值的天平在瘋狂搖擺，舊的體係在崩塌，新的“規則”在血腥與掠奪中野蠻生長。無數的價值絲線斷裂、扭曲、重組，每一次變動都伴隨著巨大的盈虧波動，在盲眼賬房的感知世界裏，爆發出無聲而璀璨的能量煙花。
    “沙沙沙……”
    墨玉算盤上，一百零八顆水晶算珠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撥動、碰撞，發出密集如驟雨敲打玉盤的清脆聲響。算珠內封印的符文流光溢彩，急速演算著這席卷天地的價值狂潮。
    盲眼賬房那枯槁的、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兩道深陷的疤痕似乎微微抽動了一下。不是恐懼，不是憤怒，而是一種……純粹的、近乎狂熱的興奮！
    價值在無序中劇烈波動！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套利空間！
    在他的感知裏，這片混亂的天地，不再是秩序崩壞的末日，而是一片剛剛被開墾、蘊藏著無盡財富的、赤裸裸的處女地！那狂舞的價值絲線，每一條都代表著巨大的利潤，每一條都指向一個可以被他精準計算、巧妙操控的“風口”！
    他的意識，那冰冷如同萬年玄冰、隻遵循價值最大化原則的計算核心，開始以恐怖的速度運轉。墨玉算盤上的珠影連成一片模糊的光帶，瘋狂推演著如何在最短時間內，利用這混亂，攫取最大的利益。
    目標：九霄大陸核心區域——“玉京原”。
    此地乃天律盟直轄的膏腴之地，靈氣濃鬱，大型靈脈礦藏、頂級坊市、戰略倉庫星羅棋布。如今，隨著律令崩壞，其價值絲線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劇烈震蕩，如同風暴中心。
    策略一：散布恐慌。
    盲眼賬房意念微動。幾條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價值信息流，如同無形的毒針，沿著特定的、尚未完全崩斷的價值傳遞脈絡，悄然刺向玉京原幾個關鍵節點。信息的內容被精心扭曲、放大：某個大型靈礦即將被失控的散修暴民攻陷；某種維係修士日常修煉的基礎丹藥因運輸斷絕即將斷供；甚至，一條指向倒懸昆侖異變的、暗示更大災禍即將降臨的模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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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慌，是貶值的最佳催化劑。
    果然，隨著這些“毒針”的注入，玉京原上空幾條代表大型產業和關鍵物資的價值絲線，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波動、震蕩起來，亮度開始不穩地閃爍、下降。
    策略二：製造短缺。
    幾條指向玉京原外圍幾個重要物資中轉節點的價值絲線，被盲眼賬房通過算盤施加了隱晦的“滯澀”之力。並非物理阻隔，而是在價值流轉的規則層麵製造短暫的“斷層”和“誤判”。幾批原本應該按時抵達玉京原的、維係民生的基礎物資，其價值傳遞在混亂中被延遲、誤導，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玉京原內部，代表這些物資的價值絲線瞬間繃緊、上翹！
    短缺，是升值的不二法門。
    恐慌疊加短缺，玉京原核心區域的價值體係開始加速扭曲。代表靈石、基礎丹藥、甚至凡俗糧食的價值絲線都在瘋狂上竄，而代表固定資產、需要穩定環境支撐的產業價值絲線則在恐慌中下挫。
    策略三：收割！
    盲眼賬房枯瘦的手指在虛空中急速點劃，如同彈奏一首無聲的死亡樂章。通過墨玉算盤，一道道精準無比的價值指令被發出，連接上那些早已被他暗中滲透、掌控的“白手套”和傀儡組織。指令隻有一個：在恐慌造成的低點，不計代價地吸納玉京原核心區域的優質產業如靈脈礦場的開采權、大型坊市的控製份額）；在短缺造成的高點，拋售囤積的基礎物資，換取瘋狂升值的硬通貨——靈石！
    墨玉算珠的碰撞聲密集到了極致，如同金鐵交鳴的戰場！算珠內符文的光芒熾烈到幾乎要透體而出！盲眼賬房“看”到，代表自己掌控財富的價值絲線，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膨脹、加粗，其亮度幾乎要蓋過大廳內的一切！冰冷的計算核心反饋回一個令他靈魂都為之顫栗的數字——預期收益，足以買下小半個玉京原！
    完美的計劃。
    冰冷的邏輯鏈條在腦海中清晰無比地延展：利用恐慌製造價值窪地，利用短缺製造價值高峰，低吸高拋，完成一次對混亂大陸的完美收割。至於恐慌中死去的凡人？短缺裏餓殍遍野的景象？產業易主後引發的更大動蕩？這些，在他的價值體係裏，不過是賬簿上幾個冰冷的、可以忽略不計的損耗數字，甚至……是下一次收割的鋪墊成本。
    然而，就在他冰冷的意識即將發出最後一道、也是最為關鍵的收割指令，鎖定那筆足以撼動大陸財富格局的龐大利潤時——
    嗡！
    一股完全無法用價值邏輯衡量的、混亂而狂暴的洪流，猛地撞進了他由純粹數字構築的感知世界！
    那不是價值絲線的波動，不是盈虧數字的變化！那是……無數生靈在命運崩壞、秩序瓦解的絕境下，爆發出的最原始、最混亂、最不可預測的意誌洪流！
    絕望的哭嚎，臨死前的詛咒，對掠奪者的刻骨仇恨，對不公世道的滔天怨毒，為保護親人爆發的超越極限的力量，在混亂中驟然滋生的、毫無邏輯可言的瘋狂善念或惡念……億萬種混亂的意念，夾雜著命運亂弦崩斷時濺射的因果碎片，如同渾濁的、裹挾著泥沙巨石的山洪，蠻橫地衝進了他那條理清晰、冰冷有序的價值之河！
    “噗！”
    盲眼賬房身體猛地一顫，如遭重錘轟擊！他悶哼一聲，枯瘦的身軀劇烈搖晃，盤坐的姿勢幾乎維持不住。嘴角，一絲粘稠的、帶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暗金色血液緩緩滲出。
    這突如其來的衝擊，並非作用於他的肉體，而是直接撼動了他賴以存在的根本——那冰冷、精確、唯價值至上的計算核心！
    在他的感知裏，那原本清晰如經緯的價值絲線網絡，瞬間被這股渾濁的意誌洪流衝得七零八落、扭曲變形！無數代表著“背叛”的粗壯濁線掠奪者背棄盟約、下屬反噬主子、親人互相出賣）確實在混亂中瘋狂滋生、壯大，這本是他計劃中準備重點收割的“商品”。然而此刻，當這些“背叛”濁線真正湧入他的感知，帶來的卻不是冰冷的利潤預期，而是……
    是那個被信任兄弟背後捅刀、彌留之際眼中迸發出的、足以灼燒靈魂的怨毒詛咒！
    是那個母親為了一塊發黴的餅，將最後一個孩子推向暴徒時，靈魂碎裂成億萬片的無聲慟哭！
    是那個天律盟小吏，在律令失效、自身難保的絕境下，卻豁出性命打開官倉放糧，隻為了給絕望的饑民一線渺茫生機時，那份決絕背後無法估量的、沉重的“價值”！
    這些混亂的、充滿極端情緒和因果碎片的意誌，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他那從未感受過溫度的計算核心！
    “背叛”……不是賬簿上那個冰冷的、可以帶來巨額收益的符號！
    它伴隨著滾燙的恨、蝕骨的痛、靈魂撕裂的尖叫！這些……這些無法量化、無法計算、甚至無法理解的“東西”，如同最汙穢的淤泥，瞬間堵塞了他精密無比的價值邏輯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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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啊……”
    一聲壓抑的、從未在他喉嚨裏出現過的痛苦嘶鳴響起。盲眼賬房枯瘦的手指痙攣般地抓向虛空，試圖重新撥動墨玉算盤，強行完成那筆收割的指令。然而，算盤上瘋狂旋轉的算珠，此刻卻像是陷入了無形的泥沼！
    代表玉京原核心產業的價值絲線，並未如預期般跌入穀底。因為一股源自底層凡人和低階修士的、混亂卻異常堅韌的求生意誌洪流，如同野草般在廢墟中瘋狂滋生，形成了一股自發的、抵抗掠奪的渾濁力量，硬生生托住了那些價值線！
    代表基礎物資的價值絲線，也未如預期般衝上巔峰。因為混亂中，一些無法解釋的“互助”和“分享”行為在局部出現，如同投入沸油鍋的冷水，擾亂了短缺的純粹性，讓價值曲線變得扭曲、不可預測！
    亂了！
    全亂了！
    他引以為傲的、能算盡天地盈虧的價值推演模型，在這股充斥著混亂意誌和因果碎片的洪流衝擊下，第一次出現了巨大的、無法彌合的偏差！那筆近在咫尺、足以買下小半個玉京原的預期利潤數字，在墨玉算盤的瘋狂演算中，如同烈日下的冰雪，開始飛速地蒸發、縮水！
    恐慌！
    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恐慌感，第一次從盲眼賬房那被縫合的眼窩深處滋生出來，迅速蔓延至他由純粹邏輯構築的冰冷靈魂！
    虧本！
    巨大的、無法計算的、預期之外的虧本！
    他試圖重新計算，試圖將那混亂的意誌洪流也納入他的價值體係，為那些痛苦、詛咒、犧牲、善念……強行標上一個冰冷的價碼。然而，當他的意識觸碰到那母親靈魂碎裂的慟哭時，那無法估量的重量幾乎瞬間壓垮了他的一條價值邏輯鏈條！算盤上對應的一顆水晶算珠，承受不住這邏輯上的巨大衝突，“啪”地一聲，毫無征兆地炸裂開來！
    晶瑩的碎片如同凍結的淚滴，四下飛濺。
    盲眼賬房猛地捂住胸口，那裏沒有心髒，隻有維持他存在的、由契約和數字法則凝聚的核心。此刻，這個核心正傳來一陣陣如同被無形之手狠狠攥緊、扭曲的劇痛！是反噬！是價值邏輯崩潰帶來的法則反噬！
    他枯槁的身體佝僂下去，劇烈地顫抖著。嘴角溢出的暗金色血液更多了，滴落在他灰色的袍襟上，暈開一小片冰冷的、毫無生氣的汙跡。他“看”著自己價值絲線那正在縮水的預期收益，感知著算盤上因邏輯衝突而不斷明滅、甚至開始出現細微裂痕的其他算珠，一種名為“失控”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毒蛇，第一次咬噬上了他從未動搖過的冰冷靈魂。
    堡壘大廳內，墨玉算盤依舊在旋轉，但珠子的碰撞聲不再清脆密集，而是變得滯澀、雜亂、甚至不時發出刺耳的摩擦噪音。算珠內的符文光芒也黯淡混亂，如同風中殘燭。
    價值的天平從未傾斜得如此厲害，而這一次，站在失衡低端的，是他自己。盲眼賬房枯瘦的手指死死摳進冰冷的黑曜石地麵，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縫合的眼窩疤痕劇烈地抽搐著。
    他第一次品嚐到了虧本的滋味，冰冷，粘稠，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他賴以存在的根基。這蝕骨之痛，遠比任何刀劍加身，更令他……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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