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無舌·鳴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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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大陸的混亂在噬律蟲的啃噬與價值風暴的席卷下愈演愈烈,恐慌與暴戾如同瘟疫般蔓延。在這片秩序崩塌的焦土之上,天律盟需要聲音,需要權威,需要那柄曾無數次斬斷紛爭、厘定乾坤的律法之劍,重新高懸於眾生頭頂,哪怕隻是片刻的虛幻安寧。
天律盟核心重鎮——“明正台”。
這是一座懸浮於千仞孤峰之巔的巨大石台,通體由象征律法森嚴的“法理石”砌築,棱角分明,線條冷硬。石台中央,一座高達九丈的“天律碑”巍然矗立,碑身刻滿曆代天律盟主修訂、增補的浩瀚律條,字字如刀,筆筆含威。往日,此地肅穆如神庭,唯有宣讀重大判詞或頒布新律時,才有盟內高層登臨,其聲借陣法擴於四方,言出法隨,萬靈懾服。
此刻,明正台上空,陰雲低垂,翻滾的雲渦中隱有血色電光遊走,映照著下方一片狼藉的城郭與升騰的混亂煙柱。石台邊緣,一道身影孑然而立。
無舌訟師。
他依舊穿著那身漿洗得發白、卻一絲不苟的玄黑訟師袍,身姿挺拔如鬆,隻是袍袖下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蜷曲著。那張曾以鐵齒銅牙辯倒萬修、又以言出法隨鎮壓四方的麵孔,此刻卻籠罩著一層難以言喻的凝重。他的口唇緊閉,一道猙獰的、貫穿整個下顎的陳舊疤痕,如同封印,牢牢鎖住了他的聲音之源。然而,他不需要開口,他的“言”,早已超越了肉體的束縛,直抵法則本源。
今日,他登臨明正台,便是要以無舌之身,宣讀新的“平亂律條”,借天律碑之威,強行鎮壓這席卷大陸的混亂狂潮,為天律盟贏取喘息之機。
他緩緩抬起枯瘦的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攏,指尖縈繞起一點純粹至極、散發著冰冷秩序氣息的白芒。那白芒並非靈力,而是高度凝聚的“法理真言”之力,是他溝通天律碑、撬動言出法隨神通的媒介。
指尖,輕輕點向冰冷的碑身。
嗡——!
天律碑猛地一震!碑身上無數細密的律法符文如同沉睡的星河被驟然點亮,流淌起璀璨而威嚴的金色光芒!一股浩瀚、古老、不容置疑的律法威壓如同蘇醒的巨龍,以明正台為中心,轟然擴散開來,瞬間籠罩了方圓數百裏!下方混亂的城池中,那些正在廝殺、掠奪、縱火的暴徒,動作齊齊一僵,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束縛感油然而生,仿佛無形的枷鎖瞬間加身!
有效!
台邊侍立的天律盟高階修士們,臉上露出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
無舌訟師麵無表情,那縈繞著法理白芒的指尖,開始在碑身冰冷的石麵上,淩空書寫!
沒有聲音發出,但每一個無形的筆畫落下,都引得天律碑轟鳴震顫,碑文金光暴漲!一個個由純粹法則之力構成的、巨大而威嚴的玄奧符文,隨著他指尖的劃動,憑空顯現在天律碑前的虛空之中,如同天神降下的敕令!
第一枚符文成形:【肅】!
代表肅清混亂,鎮壓暴動。
符文一成,下方城池中,幾個正舉起染血屠刀的暴徒身體猛地僵直,如同被無形的巨石壓住,動彈不得,眼中凶光被恐懼取代。
第二枚符文:【靜】!
代表平息躁動,安撫心神。
符文光芒掃過,城中那些因恐慌而尖叫奔逃的婦孺,哭聲驟然減弱,狂跳的心髒被一股冰冷的安撫力量強行按捺。
第三枚符文:【歸】!
號令萬靈各歸其位,各安其命。
符文顯化,街道上茫然四顧的散修和凡人,下意識地朝著自己殘破的家園或臨時藏身處挪動腳步,混亂的人群出現了一絲短暫而脆弱的秩序跡象。
成了!
侍立的修士們幾乎要歡呼出聲!訟師大人果然是天律盟的定海神針!隻要這“平亂三律”完全成型,借助天律碑之力覆蓋更廣範圍,定能暫時穩住局麵!
無舌訟師指尖的白芒穩定而堅定,正欲書寫第四枚核心符文——【刑】!此符一出,將直接引動天律碑內蘊含的審判與懲戒之力,對仍在頑抗的暴徒施以雷霆打擊!
指尖落下,法理真言凝聚的白芒觸及虛空,開始勾勒那代表鐵血刑罰的淩厲筆畫。
然而,就在第一筆剛剛落成的瞬間——
異變陡生!
嗡……哢!
那剛剛成型的【刑】符第一筆,竟毫無征兆地發出一聲輕微的、如同琉璃碎裂的脆響!緊接著,整道筆畫如同信號不良般劇烈地扭曲、閃爍起來!構成筆畫的法則之力不再純淨穩定,裏麵似乎混雜了無數細微的、不斷蠕動的渾濁雜質!
“嗯?!” 無舌訟師那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裂痕——驚疑!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引動的法理真言之力,在注入虛空、溝通天地法則以形成言出法隨的神通時,仿佛陷入了一片粘稠而混亂的泥沼!無數駁雜的、充滿怨毒與不甘的意念碎片,正從虛空中無處不在的、斷裂的命運之弦和崩潰的因果亂流中滋生出來,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地附著、侵蝕著他那純粹的法理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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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碎片,是被天律盟的鐵律鎮壓、碾碎、徹底湮滅的——冤魂殘念!
他的“言出法隨”,其根基在於以自身意誌溝通天地間既定的“法理”,以“法理”撬動法則,形成律令。然而此刻,構成這方天地“法理”基礎的秩序本身正在噬律蟲的啃噬和因果洪流衝擊下劇烈動搖、崩壞!天地間的法則變得混亂而充滿“雜質”,他引動的法理真言,再難像過去那樣暢通無阻、言出法隨!稍有不慎,那些被律法碾碎的冤魂殘念,便會順著這混亂的法則通道,反噬自身!
指尖的白芒劇烈地波動起來,如同風中殘燭。無舌訟師強行穩住心神,調動全部精神意誌,試圖將那股反噬的混亂意念壓製下去,將【刑】符完成!
他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指尖的白芒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向前延伸,勾勒出【刑】符的第二筆。
就在第二筆即將與第一筆連接成型的刹那——
轟!!!
一股無法想象的、由億萬道淒厲到極致的無聲尖嘯匯聚而成的精神洪流,猛地順著那混亂的法則通道,狠狠衝進了無舌訟師的識海!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仿佛從靈魂最深處擠出來的痛苦悶哼,第一次從無舌訟師的喉嚨裏爆發出來!他身體劇震,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當胸擊中,猛地向後踉蹌一步,點在虛空的手指被迫收回!那未完成的【刑】符劇烈閃爍幾下,轟然潰散,化作點點混亂的光屑消失!
侍立的修士們臉上的慶幸瞬間凝固,化為驚恐:“訟師大人!”
無舌訟師對他們的呼喊充耳不聞。他的世界,在那一瞬間,被徹底顛覆,被無窮無盡的、血淋淋的控訴徹底淹沒!
他“聽”到了!
不是用耳朵,而是他高度凝聚、溝通法理的神魂意識,被強行撕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被迫“聆聽”了那些他畢生所維護的律法之下,被徹底掩蓋、湮滅的無聲悲鳴!
他看到感知到):
一個衣衫襤褸的枯瘦老農,跪在冰冷的法理石地麵上,雙手死死摳著地麵,指甲翻裂,鮮血淋漓。他麵前,是高高在上的、麵無表情的天律盟稅吏。老農幹裂的嘴唇無聲地開合,渾濁的老淚縱橫:“大人…求您…再寬限三日…就三日…地裏…地裏秧苗剛抽青…賣了糧…娃兒…娃兒就沒活路了…”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稅吏冰冷宣讀的律條和身後如狼似虎的執法修士。最終畫麵,是老農被強行拖走時,回頭望向自家茅屋方向那絕望到空洞的眼神,以及屋內隱約傳來的孩童饑餓的微弱啼哭。這條“抗稅”的冤魂殘念,帶著泥土的腥氣和孩童啼哭的餘音,狠狠撞入無舌訟師的神魂!
他看到:
一個麵容姣好卻憔悴不堪的年輕女修,被鎖鏈捆縛,跪在“戒律台”上。她的罪名是“私動凡情,穢亂道心”,依據是天律盟嚴苛的“七情禁律”。台下,是她那同樣被鎖鏈加身、遍體鱗傷的凡人伴侶。女修抬起頭,望向高台上端坐的、代表天律盟威嚴的審判者那身影的輪廓,竟與無舌訟師有幾分模糊的重疊),眼中沒有恐懼,隻有無盡的悲涼與一絲嘲諷。她的嘴唇無聲開合:“律法…禁的究竟是情…還是人心?” 話音未落,代表懲戒的“淨心雷光”轟然落下!女修在雷光中灰飛煙滅的刹那,那縷混雜著刻骨情愛與對冰冷律法極致嘲諷的殘念,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無舌訟師的意識!
他看到:
一個滿身傷痕、眼神卻如孤狼般桀驁的中年散修,在陰暗的地牢裏,被特製的、銘刻著“禁法”符文的鎖鏈穿透琵琶骨。獄卒獰笑著,用燒紅的烙鐵,在他胸膛烙下一個代表“竊道重犯”的恥辱印記。散修死死咬著牙,沒有慘叫,隻有喉嚨裏壓抑的、野獸般的低吼。當烙鐵離開皮肉,發出嗤嗤聲響和焦糊氣味時,散修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地牢牆壁上模糊刻畫的、代表“天律公正”的徽記,無聲地嘶吼:“賊喊捉賊!你們…才是最大的竊道之賊!” 這股混雜著皮肉焦臭和滔天恨意的殘念,如同燃燒的烙鐵,狠狠燙在無舌訟師的神魂之上!
一樁樁!一件件!
被“鐵律”碾碎的家破人亡!
被“程序”掩蓋的屈打成招!
被“秩序”粉飾的巧取豪奪!
被“公正”徽章庇護的肮髒交易!
無數張扭曲痛苦的麵孔,無數雙充滿怨恨、絕望、不甘的眼睛,無數聲被律法條文強行堵在喉嚨裏的血淚控訴!如同決堤的冥河之水,裹挾著被噬律蟲啃噬下來的、閃爍著黯淡金光的律法碎片那些曾經用來審判、定罪的律條本身),以毀天滅地之勢,瘋狂地衝撞、撕咬著無舌訟師那由森嚴法理構築的神魂壁壘!
“呃…嗬嗬…” 無舌訟師的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再也無法維持站立的姿勢,踉蹌著單膝跪倒在冰冷的明正台上!他雙手死死抱住頭顱,指節因用力而慘白,手背上青筋虯結,如同瀕死的蠕蟲。那道貫穿下顎的猙獰疤痕,此刻如同活物般劇烈地抽搐、蠕動,仿佛有無數冤魂正試圖從這道他自殘的“功勳”封印中破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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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識海,他引以為傲的、如同精密法典般條理分明的意識空間,此刻已化為煉獄!無數冤魂的殘念在咆哮,在控訴,在撕扯!那些他曾倒背如流、用以裁斷萬方、彰顯天律威嚴的律法條文,此刻被那些冤魂的殘念裹挾著、扭曲著,化作最惡毒的詛咒和最鋒利的武器,反過來切割著他自己的神魂!
“以爾之律!還治爾身!”
“律法森嚴?森嚴之下,盡是冤骨!”
“汝舌雖斷,可曾聞此萬魂慟哭?!”
混亂而充滿極致怨毒的意念,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反複穿刺著他意識的核心。每一次穿刺,都伴隨著被律法碾碎的個體那具體而微的痛苦記憶——骨裂的脆響、親人分離的哀嚎、希望徹底熄滅時的冰冷絕望……這些他曾經視為維持“大秩序”所必須付出的、微不足道的“損耗”,此刻化作最真實的酷刑,施加在他自己身上!
“噗——!”
一大口粘稠的、色澤暗沉如同凝固瀝青的血液,猛地從無舌訟師緊閉的口中噴濺出來!那血液並非鮮紅,而是混雜著破碎的神魂光屑和法則反噬的汙濁,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衰敗氣息。血液落在冰冷的法理石地麵上,竟發出“嗤嗤”的腐蝕聲,冒出縷縷青煙!
他引以為傲、賴以存在的秩序世界,在他試圖重新將其強加於這片混亂大地之時,轟然崩塌。而埋葬他的,正是這秩序之下,堆積如山的、沉默的骸骨與無聲的控訴。此刻,那被律法割去的舌頭,仿佛在靈魂深處,發出了億萬冤魂共鳴的、震耳欲聾的尖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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