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的晨光，如同怯生生的指尖，終於艱難地撥開了天穹最後幾縷頑固的灰霾。破碎的鎖鏈碎片如燃燒殆盡的星辰，拖著暗紅的尾跡，墜入遠方尚未平息的大地瘡痍，激起沉悶的回響。一縷清冽的、帶著劫後草木氣息的風，卷著微塵，穿過陋室破敗的窗欞，拂過蘇半夏枯槁的臉頰，帶來一絲微弱的涼意，卻吹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與沉重。
    她依舊癱倒在冰冷的地麵，佝僂的脊背如同被歲月和苦難壓垮的朽木。胸前的圖騰灼熱異常，新烙下的時光符印與七道劫力符印瘋狂流轉，如同數條燒紅的鎖鏈在靈魂深處反複絞磨。每一次符印的搏動，都帶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和靈魂被反複掏空的巨大空虛。冷月最後無聲的唇語——“替我看看新世界的朝陽”——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在意識的表層，帶來一陣陣遲來的、幾乎要將她撕裂的悲慟巨浪。然而，巨大的生命流逝早已榨幹了她的淚腺，枯槁的眼眶幹澀得如同灼燒的沙漠，隻有眼底深處那一片被絕望衝刷後的荒蕪死寂。
    齊不語…那點最後融入圖騰的暗金光塵，在冷月唇語烙印的衝擊下，曾短暫地爆發出溫潤而沉重的共鳴光芒，此刻也如同燃盡的餘燼，徹底沉寂下去。隻剩下圖騰深處那幾道融合了他殘魂塵埃的紋路，如同冰冷的墓碑，散發著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守護餘韻。
    結束了。犧牲已盡。新天道在孕育，朝陽即將升起。但她，這具被魔種剝奪了二十年生命、承載著三人最後烙印的殘破軀殼，卻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在劇痛與悲慟的煎熬中徹底熄滅。力量在流逝，意識在沉淪，眼前陣陣發黑，仿佛要墜入永恒的黑暗。
    “呃…” 一聲壓抑不住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痛哼，從她齒縫間擠出。胸口的圖騰符印驟然亮起刺目的光芒，一股源自新天道雛形掙紮孕育的、極其微弱卻混亂狂暴的規則反噬之力，如同無形的毒針，狠狠刺入她本就瀕臨崩潰的經絡！劇痛讓她身體猛地一弓，枯瘦的手指死死摳進冰冷的地麵，指甲崩裂，滲出暗紅的血絲。
    就在這時！
    一股龐大、沉重、帶著熟悉土腥味和草藥苦澀的氣息，如同沉默的山嶽，驟然籠罩了她。
    一隻骨節嶙峋、布滿厚繭與毒瘡舊痕的大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輕輕地、卻又異常穩定地，穿過她因劇痛而痙攣的肩背與膝彎。
    是齊不語！
    他不知何時已艱難地支撐起佝僂的身體，那張被苦難刻滿溝壑的臉龐因巨大的消耗而灰敗如紙，深陷的眼窩裏布滿了血絲，渾濁的瞳孔因劇痛而微微擴散，卻又凝聚著一種磐石般的、不容動搖的決絕。他胸前那道斷裂骨刺狀的暗紅印記，此刻正散發著極其微弱、卻異常滾燙的光芒，仿佛在呼應著蘇半夏胸口的圖騰劇痛，每一次搏動都牽動著他枯槁的身體微微顫抖。但他托起蘇半夏的動作，卻穩如磐石。
    “齊…叔？” 蘇半夏破碎的意識勉強凝聚，發出一個嘶啞到幾乎聽不見的音節。巨大的驚愕甚至壓過了劇痛。齊叔…他明明…明明隻剩下圖騰裏的印記了…這具身體…
    沒有解釋。齊不語渾濁的目光甚至沒有與她對視。他隻是沉默地、如同背負著千斤重擔般，抱著蘇半夏枯槁輕盈、卻承載著三人命運重量的身體，一步，一步，極其沉重地，朝著陋室角落裏——那裏不知何時，竟無聲地出現了一方小小的、散發著溫潤光澤的——石砌藥池！
    藥池不過丈許見方，池壁粗糙，顯然是以陋室地麵為基礎，被某種強大的力量強行“塑形”而成。池中並非清水，而是盛滿了粘稠如蜜、散發著奇異光澤的暗金色液體！液體表麵氤氳著淡淡的、帶著草木清苦與光陰塵埃氣息的霧氣。仔細看去，那液體的暗金色澤深處，似乎有無數的、極其細微的銀灰色光點，如同被禁錮的星辰塵埃，在緩緩流轉、沉浮——正是之前鑄造日晷基座時，由齊不語守護意誌引導、匯聚而來的光陰蟬蛻粉末！
    此刻，這些蘊含著舊時序殘骸力量的光陰蟬蛻粉末，被浸泡在一種散發著磅礴生命氣息的、不知名的藥液之中，二者交融，散發出一種既古老又新生、既沉重又溫潤的奇異氣息。池水表麵，甚至偶爾浮現出幾縷極其微弱的、純淨的琉璃色光絲——那是冷月琉璃骨湮滅後，殘留在這片天地間的最後一點淨化本源！
    齊不語抱著蘇半夏，沉重的腳步踏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留下一個個深陷的腳印。他走到池邊，沒有絲毫猶豫，極其緩慢、卻又異常珍重地將蘇半夏的身體，輕輕浸入了那粘稠的暗金色藥液之中。
    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燒紅鐵塊探入冷水的聲響。
    蘇半夏枯槁的身體在觸碰到藥液的瞬間，如同久旱龜裂的大地遇到了甘霖！那粘稠溫潤的液體仿佛擁有生命般，瞬間包裹了她！一股磅礴、溫和、卻又帶著絲絲刺痛感的奇異藥力，如同無數條溫柔的觸手，順著她全身的毛孔、經絡、甚至靈魂的縫隙，瘋狂地湧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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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啊——！” 蘇半夏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隨即又化為壓抑的呻吟。這藥力太過龐大！如同決堤的洪流，狠狠衝刷著她那被反複撕裂、早已千瘡百孔的經絡！劇痛伴隨著一種被強行填充、修複的奇異麻癢感，讓她枯槁的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胸口的圖騰符印光芒瘋狂閃爍，貪婪地吸收著藥力，卻又因這突如其來的灌注而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
    這藥池…竟能直接作用於她的本源？齊叔從哪裏…
    疑惑的念頭尚未轉完，蘇半夏的意識便被更強烈的衝擊打斷！
    她看到，抱著她浸入藥池的齊不語，並未放手。他那張灰敗枯槁的臉龐，此刻因巨大的痛苦而劇烈扭曲，深陷的眼窩裏，渾濁的瞳孔因劇痛而瘋狂顫抖！他胸前那道斷裂骨刺狀的暗紅印記，光芒暴漲，如同燒紅的烙鐵！每一次搏動，都伴隨著他胸腔深處如同破風箱般的、帶著血腥味的沉重喘息！顯然，引導她進入這藥池，維持著與圖騰的共鳴，承受著藥力反噬，對他這具早已油盡燈枯的身體而言，是難以想象的酷刑！
    更讓蘇半夏靈魂顫栗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湧入她體內的磅礴藥力洪流，並非完全源自池水！其中一股最為精純、最為沉重、帶著齊不語生命本源烙印的力量，正源源不斷地、如同溪流般，沿著他托扶著她身體的手臂，從他那枯槁的軀殼中，強行抽離出來，渡入她的體內！
    他在用自己的殘軀，作為引渡藥力的橋梁！更在燃燒自己最後的本源，為她強行續命！
    “不…停下…齊叔…停下啊…” 蘇半夏的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破碎的悲鳴，想要掙紮，身體卻被那磅礴的藥力洪流和齊不語那不容置疑的力量死死禁錮在藥池之中。
    齊不語充耳不聞。他的身體因劇痛和力量的流逝而劇烈顫抖，額頭上、頸項間瞬間布滿了豆大的汗珠，混合著嘴角不斷滲出的、帶著內髒碎末的暗紅血沫，滴落在暗金色的藥池中，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漣漪。他那渾濁的瞳孔死死盯著蘇半夏胸前瘋狂閃爍的圖騰，裏麵沒有退縮，隻有一種近乎殉道般的、燃燒到盡頭的決絕。
    然而，蘇半夏的狀態並未因藥力的湧入而好轉！相反，圖騰符印的光芒越來越刺眼，搏動越來越狂暴！那混亂的新天道反噬之力，在藥力的滋養下，如同被注入了燃料，變得更加狂暴！劇痛如同無數把燒紅的鋼刀，在她體內瘋狂攪動！她的意識開始模糊，視野邊緣被黑暗迅速吞噬！
    “呃——！” 又是一股更強的反噬之力爆發！蘇半夏的身體猛地一挺，喉嚨裏發出瀕死的抽氣聲！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即將徹底墜入黑暗！
    就在這生死一線的刹那！
    齊不語那雙因劇痛而渾濁擴散的瞳孔，猛地爆發出最後一絲、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極其銳利的精光！
    他仿佛下定了某種超越生死的決心！
    抱著蘇半夏浸在藥池中的手臂猛地收緊！他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決絕，猛地朝著蘇半夏那因劇痛而微微張開的、幹裂蒼白的嘴唇——俯了下去！
    沒有溫柔，沒有旖旎，隻有一種近乎粗暴的、帶著血腥氣的——貼合！
    冰冷的、帶著鐵鏽味和草藥苦澀的唇，狠狠印上了蘇半夏幹裂的唇瓣！
    蘇半夏殘存的意識如同被投入了滾油！巨大的驚駭讓她瞬間清醒了一瞬！齊叔…他…他要做什麽？！
    然而，預想中的氣息渡入並未發生！
    就在雙唇緊貼的瞬間！
    齊不語緊閉的牙關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股滾燙、粘稠、帶著他最後生命精元的舌尖精血，混合著磅礴的藥力本源，就要強行渡入蘇半夏口中！
    但就在這精血與藥力即將湧過唇齒關隘的千鈞一發之際——
    齊不語那渾濁的眼底深處，一點極其微弱、卻凝聚了他所有意誌的暗金光芒，如同最後的火星，猛地一閃！
    一股奇異的力量瞬間爆發！
    那即將渡入的精血與藥力洪流，在湧過他自己唇齒的刹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偷換！篡改！
    渡過去的，不再是純粹的齊不語精血藥力！
    而是——
    嗡！
    一股清冽、冰冷、如同寒夜裏最純淨的冰泉、帶著斬斷虛妄的鋒銳與一種永恒沉寂氣息的——力量本源！
    這力量的本源氣息，蘇半夏刻骨銘心！
    是冷月！
    是冷月那湮滅的琉璃淨骨！是她那焚盡言靈後永恒的寂靜！是她融入新天道雛形的那份守護意誌！是她在蘇半夏靈魂深處留下的、最後無聲的唇語烙印！
    這股屬於冷月的本源力量，竟被齊不語以某種無法理解的方式，從他自身與蘇半夏圖騰的深度共鳴中，從他承受的冷月最後唇語托付中，強行“竊取”、“偷換”出來！取代了他自己的精血藥力，在雙唇緊貼的瞬間，渡入了蘇半夏的口中！
    蘇半夏的雙眼驟然圓睜！布滿血絲的瞳孔中充滿了巨大的驚愕與難以置信！唇齒之間，冰冷與溫熱交織。齊不語唇上的血腥與苦澀猶在，但湧入她體內的洪流，卻帶著冷月那獨特的、如同極地寒風般清冽的氣息！這股氣息與她體內狂暴的新天道反噬之力接觸的瞬間，並未引發更劇烈的衝突，反而如同最精準的鑰匙，瞬間刺入了那混亂規則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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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嗤——！
    一聲仿佛來自靈魂層麵的輕響！
    那狂暴肆虐的反噬之力，在這股屬於冷月的本源力量衝擊下，如同被冰封的岩漿，瞬間出現了凝滯！一股溫和而強大的秩序之力，帶著冷月特有的、斬斷混亂的鋒銳與淨化的意誌，開始強行梳理、撫平蘇半夏體內那狂暴的規則亂流！
    同時，那磅礴的藥力洪流，也在這股“偷換”而來的冷月本源力量引導下，不再狂暴地衝刷，而是變得溫順、有序，如同百川歸海，開始精準地修複著她那千瘡百孔的經絡與枯竭的生命本源！
    劇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被黑暗吞噬的意識如同被一隻溫柔而有力的手，猛地從深淵邊緣拉了回來！蘇半夏枯槁的身體貪婪地吸收著這溫潤的藥力與清冽的秩序之力，胸前那瘋狂閃爍、瀕臨碎裂的圖騰符印，光芒迅速變得溫潤、穩定，搏動也恢複了有力的節奏。
    然而，這“偷天換日”般的舉動，代價是慘烈的！
    “噗——！”
    齊不語猛地噴出一大口粘稠的、如同墨汁般暗紅的血液！這口血並非噴在蘇半夏臉上，而是被他死死地壓在了喉嚨深處，隻有濃烈的血腥味從他緊貼的唇齒間彌漫開來！他那本就灰敗的臉龐瞬間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變得如同死人的石膏！深陷的眼窩中，那最後一絲回光返照的精光徹底熄滅，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燃燒到盡頭的疲憊與空洞！他胸前那道斷裂骨刺狀的暗紅印記，光芒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明滅了幾下，最終徹底黯淡下去，隻剩下一個深色的、死寂的烙印！
    他完成了最後的“偷換”。以自身生命精元為引，以承受冷月最後托付的羈絆為橋，竊取了屬於冷月的、融入新天道的部分本源力量，渡給了蘇半夏。而他自己…那點殘存的、維係著這具軀殼的生命之火，在這終極的“竊取”與“偷換”中，如同耗盡了最後燈油的殘燭，即將徹底熄滅。
    雙唇依舊緊貼。
    冰冷的唇，幹裂的唇。
    沒有情欲，隻有一種慘烈的、同生共死的悲愴。
    蘇半夏的眼中，巨大的悲慟終於衝破了幹涸的淚腺。溫熱的液體，混合著藥池的暗金水珠，順著她深刻的皺紋蜿蜒流下。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齊不語生命的急速流逝，能感受到他唇上傳來的、最後一點微弱而冰冷的搏動正在消失。
    唇齒之間，氣息流轉。齊不語的血腥與苦澀，冷月的清冽與沉寂，還有她自身那飽含悲慟與新生的淚水…三股截然不同、卻又因最深沉的犧牲與羈絆而強行交融的氣息，在這一吻的偷換中，無聲地纏繞、流轉。
    屬於齊不語的沉重守護，屬於冷月的寂靜鋒銳，屬於蘇半夏的悲慟新生…三姓的因果，三人跨越生死的羈絆，在這慘烈的“竊吻”之中，首次真正地、血肉相連地交融在了一起！
    蘇半夏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那隻枯瘦的手，顫抖著，撫上齊不語那冰冷、因劇痛而僵硬的臉頰。她的指尖感受到他皮膚下最後一絲微弱的搏動，如同即將停止的鍾擺。
    她的嘴唇，在齊不語冰冷的唇上，極其輕微地翕動著，發出一聲帶著無盡悲涼與苦澀的、破碎的歎息：
    “嗬…我們…我們真是…偷情…偷名的…賊啊…”
    這聲歎息，輕若蚊蚋，卻如同重錘，砸在凝固的空氣裏。
    齊不語那渾濁擴散的瞳孔，似乎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那裏麵，沒有回應，沒有解釋，隻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疲憊與平靜。仿佛在說：是賊，又如何？隻要能偷來你的生機…值了。
    他托扶著她身體的手臂，最後的力量如同流沙般逝去。
    緊貼的唇，終於緩緩分離。
    一絲極其細微的、混合著暗紅血色的、清冽如冰泉的氣息，如同最後的歎息，從兩人分離的唇齒間逸散開來，帶著冷月的名諱烙印，帶著齊不語的苦澀守護，帶著蘇半夏的悲慟新生，緩緩飄散在彌漫著藥香與新生晨光的陋室之中。
    齊不語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撐的沙塔，帶著最後一絲釋然的平靜，緩緩地、沉重地，向後倒去。
    蘇半夏浸泡在溫潤的藥液中，枯槁的身體貪婪地吸收著生機，胸口的圖騰穩定地搏動著。她看著齊不語倒下的身影，看著他那雙徹底失去光芒、倒映著窗外終於穿透雲層的第一縷真正朝陽的、空洞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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