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天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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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裂開了。
那不是尋常的裂痕,不是陰雲密布,不是雷霆震怒。那是一種概念上的撕裂,是存在根基的崩塌。蒼穹之上,那道深邃的罅隙無聲無息地蔓延,像一張巨口緩緩張開,吞噬著所有的色彩與聲音。沒有預兆,沒有轟鳴,隻有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純粹寂靜降臨。緊接著,是光。
光從裂口傾瀉而出,卻不是溫暖的日輝,亦非清冷的月華。那是一種難以言喻、令人毛骨悚然的蒼白。它帶著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意誌,如同無形的巨浪掃過整個九霄大陸。光浪所及之處,萬物失去了它們的顏色,它們的質感,它們鮮活的生命脈動。
青翠欲滴的參天古木,在蒼白光芒掠過的瞬間,褪盡了所有綠意,凝固成一片僵硬死寂的灰白。繁茂的枝葉失去了立體的形態,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粗暴地抹平,化作宣紙上一根根單薄、生硬的墨線輪廓。風,那原本無形無質卻充滿生機的流動,也在這蒼白的光中顯出了形態——它被凍結成了一道道慘白的、僵直的刻痕,凝固在灰白的空中,像一張巨大畫布上畫師隨意留下的敗筆。
江河停止了奔湧。洶湧的波濤,激蕩的浪花,瞬間凝固,定格。渾濁的水流失去了所有流動的痕跡,化作一片片巨大、光滑、毫無生氣的灰白平麵,倒映著上方同樣死寂的天空。那倒影不再是波光粼粼的水麵,而是一塊冰冷的、毫無瑕疵的磨砂玻璃。河岸邊的砂石,同樣被抹去了粗糙的顆粒感,變成一片平整、單調的灰白基底。
飛鳥僵在半空。它們振翅的姿態被永恒地鐫刻在蒼白的背景上,翅膀伸展著,卻失去了羽毛的柔韌與光澤,隻剩下僵硬銳利的線條,如同用最劣質的墨汁勾勒出的粗糙剪影。它們凝固的眼珠裏,最後映出的,是下方同樣在迅速褪色、僵化的大地。
這蒼白的光浪無情地漫過山川河流,漫過城鎮村落,漫過芸芸眾生。它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宣告終結的冷酷必然。九霄大陸,正被一隻無形巨手,用這蒼白死寂的顏料,重新塗抹成一幅巨大、詭異、毫無生氣的黑白線稿。
冷月就站在這片正在被“塗抹”的山崖之上。她的白衣本是這世間最清冷的顏色,此刻在那蒼白死光下,卻成了唯一一點能勉強辨認的“存在”。然而,這存在本身也正遭受著侵蝕。衣袂的邊緣,一絲絲微不可察的僵硬感正悄然蔓延,仿佛那柔軟的布料正在被無形的力量同化,向著灰白的線條轉化。
她猛地抬頭,目光如兩道淬了寒冰的劍,死死釘向蒼穹那道巨大的裂口。裂口深處,有什麽東西正在凝聚。
先是細微的光點,如同星辰初誕,卻帶著令人不安的躁動。光點迅速膨脹、旋轉,攪動著裂口邊緣那蒼白死寂的光,將它們撕裂、重組。須臾間,一朵巨大無朋的金蓮在那裂縫的中心綻放開來!
它並非實體,更像是由純粹的能量與法則強行編織成的虛影,龐大到幾乎遮蔽了半片天空。花瓣層層疊疊,每一瓣都流淌著刺目的、毫無溫度的金色光芒,邊緣銳利得仿佛能切割空間。這金蓮的出現,非但沒有帶來絲毫祥和與莊嚴,反而散發出一種令人窒息的、冰冷的威壓,如同億萬座神山同時傾軋而下,帶著抹殺一切個體意誌的絕對命令。
“齊…不…語…”
冷月從緊咬的齒縫間擠出這個名字,每一個音節都帶著血的味道。她太熟悉這股力量了,那是天道本源的氣息,冰冷、浩瀚、無情。隻是此刻,這氣息裏混雜了一絲她刻骨銘心的東西——屬於那個沉默寡言、總在陰影裏盜取天機、右眼曾化為琥珀色的男人的氣息!那氣息被天道同化、扭曲,變得無比陌生,卻又無法徹底剝離。
是他!他正在強行融合那至高無上的存在,或者說,正在被那存在吞噬!
“不——!”
一聲淒厲的尖嘯劃破了天地初變時的死寂。冷月身側不遠處,一個中年女修眼睜睜看著自己探向幼子的手在蒼白光芒中僵直、硬化,皮膚失去血色,迅速覆蓋上一層灰敗的石質光澤。那光澤如同活物般向上蔓延,掠過她的手腕、小臂、肩膀……她臉上驚恐欲絕的表情也被瞬間定格,連同眼角那滴尚未滾落的淚珠,一起化作了冰冷的石雕。她伸出的手,距離那個蜷縮在地上、因恐懼而瑟瑟發抖的小男孩,隻差不到半尺。
小男孩似乎被母親的異變嚇傻了,連哭都忘了,隻是睜著一雙茫然恐懼的大眼睛,看著那隻近在咫尺卻再也無法觸碰他的“石手”。
蒼白的光芒,如同跗骨之蛆,悄然纏上了男孩的腳踝。
冷月的瞳孔驟然收縮。沒有半分猶豫,她動了。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人已如一道撕裂灰白畫布的白色閃電,撲向那個被死亡標記的孩子。她快,那代表天道意誌的蒼白光芒更快!它如同有生命的藤蔓,順著男孩的腳踝急速向上纏繞、覆蓋。小腿,膝蓋……灰敗的色澤迅速吞噬著孩童稚嫩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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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開!”
一聲清叱,冷月手中長劍悍然出鞘!劍名“霜魄”,此刻劍身不再是清冷的寒光,而是爆發出一種近乎燃燒的慘白厲芒,仿佛凝聚了她全部的生命本源與不屈意誌,對著那纏繞男孩的蒼白光芒狠狠斬下!
嗤——!
劍芒與蒼白光芒碰撞的瞬間,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隻有一種令人牙酸的、仿佛無數法則絲線被強行撕裂的刺耳銳鳴。空間在劍鋒兩側劇烈扭曲、塌陷,形成肉眼可見的黑色褶皺。那纏向男孩的蒼白光芒被這決絕一劍硬生生斬斷、驅散!
男孩腿上蔓延的石化戛然而止。他嚇得哇一聲大哭出來,涕淚橫流。
冷月一把將他抄起,護在臂彎。孩子溫熱的淚水浸濕了她的衣袖,帶來一絲微弱的、屬於生命的暖意,在這冰冷死寂的世界裏顯得如此珍貴,又如此脆弱。她甚至來不及低頭安慰一句。
因為天空,變了。
那朵懸於裂縫中心的巨大金蓮,開始了它的“凋零”。一片片由純粹金光凝聚成的花瓣,脫離了蓮座,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它們巨大無比,每一片都足以覆蓋一座山巒,邊緣流淌著熔金般的光焰,散發著神聖卻又令人絕望的威壓。
這不是花雨,這是天傾!是覆蓋整個九霄大陸的、一場盛大而冰冷的葬禮!
第一片金蓮花瓣,飄向遠方一座矗立萬載的巍峨山峰。那山勢險峻,奇峰羅列,曾是無數修士悟道的聖地。然而,在那巨大的、流淌著法則金焰的花瓣籠罩之下,整座山峰連同其上的一切生靈、草木、建築,瞬間失去了所有顏色與生機。它們被定格,被壓縮,被強行“描摹”成一張巨大畫卷上粗糙、單薄的灰白線條輪廓。山體失去了棱角與質感,如同孩童用炭筆隨意塗抹的拙劣背景。曾經奔騰的山澗瀑布,凝固成一道僵硬的、毫無光澤的灰白垂直線條。山巔那座古樸的道觀,隻剩下一個歪歪扭扭的方框和幾個代表門窗的黑點。
沒有崩塌,沒有毀滅。那座山,連同它承載的一切曆史與生命,就這樣被“抹去”了存在的深度與意義,變成了一幅巨大黑白線稿中微不足道的一筆。
更多的金蓮花瓣飄落,覆蓋平原、森林、城池……
冷月抱著男孩,身形在山崖上急速騰挪閃避。一片邊緣流淌金焰的花瓣陰影籠罩下來,帶著令人窒息的毀滅氣息。她腳尖在已經變得光滑如鏡、毫無摩擦力的灰白岩石上猛地一點,身體如離弦之箭向後激射。那片花瓣幾乎是擦著她的發梢飄過,落向下方的山穀。
無聲無息。
山穀消失了。茂密的叢林、蜿蜒的溪流、散落的村落……所有的一切,都在花瓣觸地的刹那,被抹平、被抽幹、被簡化。視野中隻剩下大片大片毫無區別的灰白基底,上麵勾勒著幾道代表山巒起伏的僵硬墨線,以及一些象征性地標的小黑點。那些黑點,曾是活生生的家園。
懷中孩子的哭聲變成了恐懼到極致的抽噎,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冷月抱著孩子,如同抱著這死寂世界裏最後一點微弱的火星,在山巔的灰白岩石間閃轉騰挪。每一次跳躍,落腳點都堅硬、冰冷、毫無生氣,踩上去的感覺,仿佛踏在巨大屍骸的骨殖上。蒼白的光無處不在,試圖侵蝕她的身體,金蓮的威壓如影隨形,要將她也釘入這幅永恒的線稿。
“撐住!”她低喝一聲,不知是對懷裏的孩子,還是對自己。
一道璀璨的碧綠光華,如同撕裂黑暗的生機之劍,驟然從下方混亂的人群中衝天而起!那光芒帶著一種熟悉的、堅韌不屈的生命律動,硬生生在蒼白死寂的天地間撐開一小片朦朧的綠色光暈。
光暈中心,是蘇半夏。
她的墨綠色醫袍已然被一種粘稠、詭異的墨色液體浸透了大半。那液體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混合著法則腐朽與生靈怨念的氣息——墨色血雨!天空那巨大裂口和金蓮灑落的光芒,不僅剝奪色彩,更在無形中抽取著萬物的“生”氣,當這種抽取超過某個極限,或者有強大的存在試圖反抗時,便會有這種汙穢的墨血滲出、滴落。
蘇半夏正身處一片由修士和凡人組成的混亂人群中。許多人肢體已經呈現出不同程度的石化,動作僵硬如同生鏽的傀儡。更多的人被無形的恐懼攫住,尖叫奔逃,卻在蒼白光芒的籠罩下步履維艱,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
她的雙手快得隻剩下一片殘影。左手五指張開,指尖縈繞著柔和的碧綠藥靈光暈,如同最靈巧的織梭,在虛空中急速穿梭。一道道纖細堅韌的綠色光絲從她指尖迸發,精準地纏繞向那些肢體石化蔓延最快的人,尤其是婦孺老弱。光絲纏繞之處,灰敗石化的趨勢仿佛被注入了強心劑,雖無法徹底逆轉,卻頑強地停止了蔓延,甚至將那冰冷的石質光澤稍稍逼退,顯露出下麵一絲微弱掙紮的血肉顏色。這是她醫道修為的極限,強行抽取藥靈本源,為垂死者吊住最後一口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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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則緊握著一柄樣式古樸的銀針。針尖凝聚著一點銳利到刺目的寒芒。她每一次出手,都帶著一種近乎同歸於盡的狠厲。銀針並非刺向敵人——這蒼白的光與飄落的金蓮並非實體——而是刺向那些無形中籠罩下來、試圖操控人群意誌、加速石化進程的無形法則絲線!
嗤!嗤!嗤!
銀針每一次刺出,都精準地點在虛空某處。針尖與無形法則碰撞的刹那,爆發出刺目的火花和細微的空間漣漪。被刺中的地方,那些無形的、束縛人心的“線”會短暫地扭曲、斷裂。被其操控、陷入癲狂或徹底絕望僵化的人,眼中會瞬間恢複一絲清明,身體也獲得片刻喘息之機。然而,每一次成功的“斷線”,都有一股強大的反噬之力順著銀針逆衝而上,震得蘇半夏手臂發麻,嘴角溢出一縷鮮紅。那墨色的血雨更是如同跗骨之蛆,不斷滴落在她撐起的碧綠光暈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光暈範圍在頑強地、卻又無可挽回地縮小。
“半夏!”冷月的聲音穿透混亂與死寂,帶著劍鋒般的穿透力。她抱著孩子,幾個起落,如同白色幽靈般穿過僵化的人群和飄落的金蓮陰影,落在了蘇半夏撐起的碧綠光暈邊緣。蒼白的光與金蓮的威壓被那綠色光暈暫時阻隔在外。
蘇半夏聞聲抬頭,臉上沾著幾點墨色的汙血,更襯得她臉色蒼白如紙,但那雙杏眼裏燃燒著絕不屈服的火焰。她的目光飛快掃過冷月懷中的孩子,看到他腿上殘留的石化痕跡和滿眼的驚恐,眉頭狠狠一蹙,卻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指尖的綠色光絲再次射出,纏繞在男孩的小腿上,暫時穩住了那可怕的石化。
“他怎麽樣?”蘇半夏語速極快,同時右手銀針再次閃電般刺出,將一條悄然纏向旁邊一個老嫗脖頸的無形絲線釘穿、震碎。老嫗癱軟在地,大口喘息。
“暫時無礙。”冷月的聲音冷得像冰,目光卻死死盯著蘇半夏被墨血浸透的肩頭,“你呢?這血……”
“天道的反噬,強行抽取‘生’氣的汙穢凝結。”蘇半夏咬牙,又是一針刺出,擊潰一條絲線,身體微微一晃,更多的墨血從她肩頭被反噬之力震出的傷口滲出,滴落在灰白的地麵上,腐蝕出小小的坑洞,“它在剝奪,在轉化,在把一切變成它畫布上的死物!齊不語…他成功了?還是…”
後麵的話她沒有說出口。但兩人心中都無比清楚。這覆蓋三界的蒼白,這抹殺生機的金蓮,這汙穢的墨血,無不昭示著天道本源意誌的徹底降臨。而齊不語的氣息混雜其中,如同投入熔爐的薪柴,他的意誌,還剩下多少?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那些被蘇半夏以藥靈光絲暫時穩住石化、吊住生機的數十人,身體突然劇烈地、不受控製地抽搐起來!他們的眼睛瞬間翻白,口鼻中溢出粘稠的墨色液體,與天空滴落的墨血如出一轍。緊接著,他們僵硬地、以一種完全違背人體結構的詭異姿態,從地上爬了起來。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吧”聲,仿佛提線木偶被無形的絲線強行扯動。
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帶著一種冰冷的、機械的精準。手臂抬起,五指張開,指尖竟然延伸出無數道細微、粘稠的黑色絲線!這些絲線與天空中籠罩下來的無形法則之線如出一轍,卻更加汙穢、更具實質的侵蝕性!
數十具被操控的“傀儡”,猛地轉向蘇半夏和冷月,以及她們身後那片被碧綠光暈守護著的人群!它們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如同砂紙摩擦的嘶啞嗬嗬聲,指尖的黑色絲線如同毒蛇般攢射而出!
目標,正是那維係著最後一片生機的碧綠光暈,以及光暈中心——全力施為、幾乎毫無防備的蘇半夏!
“小心!”冷月厲喝出聲,幾乎在那些傀儡異動的瞬間就已察覺。懷中的孩子被她用一股柔勁推向身後一個相對安全的角落。
鏘!
霜魄長劍發出龍吟般的震鳴,慘白厲芒暴漲!冷月一步踏前,擋在蘇半夏身前,劍光潑灑開來,如同在身前布下了一道由無數冰晶棱刺構成的死亡之牆!
噗!噗!噗!噗!
數十道攢射而來的粘稠黑線,狠狠撞擊在冷月的劍幕之上!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隻有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燒紅烙鐵刺入牛油般的密集悶響。劍幕上凝聚的慘白厲芒與汙穢黑線劇烈地相互湮滅、腐蝕。
黑線蘊含的力量極其詭異陰毒,帶著強烈的侵蝕意誌。每一次碰撞,都有一股冰冷滑膩的精神衝擊順著劍身逆襲而上,直衝冷月的識海,試圖凍結她的思維,麻痹她的意誌,讓她也淪為被操控的傀儡!同時,劍幕上的厲芒也在飛速消耗、黯淡。
冷月悶哼一聲,握劍的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染紅了劍柄。她眼神卻更加銳利,如同寒潭深處的冰晶,將所有襲來的精神衝擊強行凍結、碾碎在識海之外!劍勢非但沒有潰散,反而愈發狂暴!劍幕猛地向外一擴,如同冰蓮盛放,將大部分攢射的黑線絞碎、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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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仍有數道格外刁鑽陰狠的黑線,如同擁有生命般繞過了劍幕的正麵,毒蛇般噬向冷月劍勢難顧的側肋和後心!更有一道,無聲無息地貼地疾射,直取她身後的蘇半夏腳踝!
蘇半夏此刻正全力操控著維係數十人生機的藥靈光絲,根本無暇他顧。她撐起的碧綠光暈,也因為冷月擋在前方承受了大部分壓力,而暫時收縮,光芒黯淡。
千鈞一發!
冷月瞳孔中寒芒暴射。她甚至沒有回頭,持劍的右手手腕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猛然內旋,霜魄長劍劃出一道違反常理的半圓軌跡,劍尖精準無比地點向自己身側空處!
叮!叮!叮!
三聲清脆到刺耳的金鐵交鳴幾乎同時響起!劍尖精準無比地磕飛了三道偷襲側肋的黑線。那速度快到極致,仿佛她背後生了眼睛。
與此同時,她空著的左手並指如劍,看也不看地向後下方疾點!一道凝練如實質的慘白劍氣透指而出,後發先至!
嗤!
那道貼地偷襲蘇半夏的黑線,在距離蘇半夏腳踝不足三寸之處,被這道淩厲劍氣精準地釘死在地麵上!劍氣爆發,將那道黑線寸寸震碎,汙穢的氣息四濺。
冷月化解自身危機的動作行雲流水,電光火石。然而,就在她點碎最後一道黑線的瞬間,正麵承受的壓力驟然一空!那些被操控的傀儡,似乎被她的反擊激怒,或者得到了新的指令,動作猛地一變!
它們不再試圖突破劍幕,而是數十具身體同時張開雙臂,以一種擁抱死亡的姿態,向著冷月,向著她身後的碧綠光暈,向著蘇半夏,猛撲過來!它們身上的墨色汙血沸騰般湧動,散發出更加濃烈的腐朽與毀滅氣息,竟是要自爆!
數十個被強行吊住生機、灌滿汙穢力量的傀儡自爆,威力足以將這片山崖徹底抹平,更會徹底摧毀蘇半夏勉力支撐的藥靈光暈,殺死她身後所有被庇護的人!
冷月眼中第一次掠過一絲凝重。她可以退,以她的身法,帶著蘇半夏避開這自殺式的衝擊並非不可能。但她身後,是那些尚未被完全石化、在蘇半夏光暈庇護下瑟瑟發抖的幾十個凡人!一旦她退開,藥靈光暈破碎,這些人會在瞬間被蒼白光芒同化,或者被爆炸的汙穢力量撕碎!
退無可退!
“到我身後!”冷月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動作仿佛要將這片死寂天地間最後一點稀薄的空氣都吸入肺腑。全身的真元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態奔湧起來,盡數注入手中的霜魄長劍!
嗡——!
長劍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劍身劇烈震顫,那慘白的厲芒瞬間暴漲,刺目欲盲!光芒不再局限於劍身,而是以冷月為中心,瘋狂地向四周擴散、凝聚!空氣中的溫度驟降,連飄落的金蓮花瓣帶來的威壓都似乎被這股極致的寒意凍結了一瞬。
她的發絲無風自動,根根倒豎,每一根都縈繞著刺骨的寒芒。衣袍獵獵作響,鼓蕩起磅礴的氣勢。腳下堅硬冰冷的灰白岩石,以她為中心,無聲無息地蔓延開蛛網般的細密裂痕,裂痕中透出森森寒氣。
劍起!
沒有複雜的招式,隻有最純粹、最決絕的一記直刺!凝聚了她所有意誌、修為、乃至生命本源的一劍!
劍尖所指,並非那數十個撲來的汙穢傀儡,而是它們撲擊軌跡匯聚的那一點虛空!是那無形中操控著它們、彌漫著汙穢與毀滅氣息的源頭意誌!
劍光離體!
一道凝練到極致、仿佛由萬載玄冰壓縮而成的慘白光柱,撕裂了蒼白的天幕,撕裂了飄落的金蓮花瓣投下的陰影,帶著凍結靈魂、斬斷因果的絕對意誌,悍然刺出!
光柱所過之處,空間被強行凍結、凝固!那些猛撲而來的汙穢傀儡,動作瞬間變得無比遲緩,如同陷入了粘稠萬倍的泥沼。它們身上沸騰的墨色汙血,表麵迅速凝結出一層厚厚的慘白冰霜!
轟!轟!轟!轟!
劇烈的爆炸還是發生了。但並非數十具傀儡同時自爆的毀滅狂潮。在冷月那凍結虛空、斬斷操控源頭的極致一劍下,隻有衝在最前麵的七八具傀儡體內的汙穢力量被引爆。冰霜與毀滅的能量劇烈衝突、湮滅,爆開一團團混雜著墨色冰渣的汙穢氣浪,向四周猛烈擴散。
氣浪狠狠撞在冷月身前的劍幕上,發出沉悶的巨響。劍幕劇烈震蕩,光芒明滅不定,冷月嘴角再次溢出一縷鮮血,身形卻如磐石般死死釘在原地,一步不退!
她身後的碧綠光暈,在蘇半夏全力維持下,劇烈搖曳,如同狂風中的燭火,卻終究沒有被這汙穢的衝擊波徹底撲滅。光暈庇護下的人們驚恐地蜷縮著,看著近在咫尺的毀滅景象,感受著那刺骨的寒意與汙穢的衝擊,如同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爆炸的餘波散去。
山崖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凹坑,坑內殘留著墨色的汙穢冰晶和碎裂的石塊——那是被徹底摧毀的幾具傀儡殘骸。剩餘的傀儡,雖然動作遲緩僵硬,身上覆蓋著冰霜,卻依舊在無形絲線的扯動下,搖搖晃晃地試圖再次逼近。它們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冷月和她身後那片代表著“生”的微弱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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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持劍的手微微顫抖,體內真元如沸水般翻騰,強行催發極限一劍的反噬開始顯現。霜魄長劍的光芒黯淡了許多。她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腑撕裂般的痛楚,冰冷的空氣吸入,仿佛帶著細碎的冰碴,刮擦著灼痛的喉管。虎口崩裂的傷口再次撕裂,鮮血順著劍柄蜿蜒流下,滴落在腳下灰白冰冷的岩石上,迅速凝固成暗紅的冰珠。
蘇半夏的情況同樣糟糕。強行撐起藥靈光暈抵禦爆炸餘波,又不斷為那些被石化的凡人吊命,她的臉色已如金紙,墨綠色的醫袍被汗水、墨血和自己的鮮血浸透,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單薄而倔強的輪廓。碧綠的光暈範圍縮小到僅能勉強覆蓋身後的人群,光芒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閃爍都牽動著她的身體微微痙攣。
“不能…再拖下去…”蘇半夏的聲音帶著力竭的沙啞,她抬頭看向天空,那巨大的金蓮依舊在無聲凋零,更多的花瓣飄向遠方,將一片片大地抹成單調的灰白,“它在加速…同化…我們撐不了多久…”
冷月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眼神銳利如刀。她看到了,在那巨大金蓮的核心,在那不斷噴湧蒼白光芒的裂口深處,隱隱約約,似乎有一道人形的輪廓正在凝聚。那輪廓極其模糊,仿佛由流動的法則與浩瀚的意誌強行捏合而成,散發著冰冷、漠然、至高無上的氣息。是天道意誌的具象?還是…齊不語最後殘留的影子?
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著終結的臨近。她們的力量,在這覆蓋三界的同化偉力麵前,渺小得如同塵埃。
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試圖淹沒這山巔最後的孤島。
就在這時,冷月臂彎中那個一直瑟瑟發抖、哭泣都變得微弱的孩子,突然伸出小手,緊緊抓住了冷月染血的衣襟。孩子的小手上,還殘留著之前石化的灰敗痕跡,冰冷僵硬。他仰起沾滿淚水和塵土的小臉,那雙因為恐懼而失去神采的大眼睛,此刻卻空洞地望向蒼白天空,望向那朵巨大的、正在凋零的金蓮,用一種夢囈般的、毫無起伏的語調,清晰地吐出一個詞:
“花…”
孩子的異變讓冷月和蘇半夏心頭同時一凜!這絕非正常孩童的反應!
就在孩子話音落下的瞬間,異變再生!
山崖上,那些被蘇半夏藥靈光絲吊住性命、尚未完全石化的人們,身體猛地一僵!緊接著,他們臉上殘留的各種表情——恐懼、絕望、茫然——瞬間褪去,變得一片空白。他們的眼睛,如同被同步控製,齊刷刷地轉向天空中的巨大金蓮。數十張嘴巴,如同牽線木偶般,在同一時間張開,發出整齊劃一、毫無情感波動的、如同金屬摩擦般的聲音:
“花…”
“花…”
“花…”
單調、重複、冰冷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形成一股詭異的聲浪,在山巔回蕩,衝擊著冷月和蘇半夏的心神。這聲音仿佛帶著某種指令,某種召喚!
那些原本被冷月一劍遲滯、身上覆蓋冰霜的汙穢傀儡,動作驟然加快!它們不再試圖攻擊冷月,而是猛地轉向,朝著那些發出“花”聲的、被藥靈光絲維係的人們撲去!指尖延伸出的粘稠黑線瘋狂舞動,目標直指維係他們生命的藥靈光絲!
蘇半夏臉色劇變!她立刻感應到,那些維係生命的綠色光絲正遭受前所未有的侵蝕!黑線如同貪婪的水蛭,瘋狂地纏繞、吮吸、汙染著光絲中蘊含的藥靈生機!光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黯淡、灰敗!
“它們在…搶奪生機!破壞我的連接!”蘇半夏咬牙低吼,雙手急速變幻印訣,試圖穩固那些岌岌可危的光絲。但黑線的侵蝕之力太過霸道汙穢,她每一次強行穩固,都如同在拉扯自己瀕臨斷裂的筋脈,劇痛伴隨著墨血從她口鼻中滲出。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控製著發出“花”聲的人們,身體開始劇烈顫抖。隨著黑線對藥靈光絲的侵蝕,他們身上暫時被壓製的石化痕跡,如同被澆了滾油的野草,瘋狂地蔓延開來!灰敗的色澤從四肢急速向軀幹、頭顱侵蝕!
“阻止它們!”冷月厲喝,強提一口真元,霜魄劍芒再次亮起,就要不顧一切地斬向那些撲向人群的傀儡。
然而,一道冰冷、宏大、毫無情感波動的聲音,如同億萬座冰川同時崩裂的回響,陡然在冷月和蘇半夏的識海深處炸開!這聲音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源於她們的靈魂烙印,帶著不容置疑的意誌:
“秩序…重構…抗拒者…抹除…”
聲音響起的刹那,冷月揮劍的動作猛地一滯!一股沛然莫禦的意誌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她的神魂之上!眼前景象瞬間模糊、旋轉,思維幾乎凍結。她仿佛看到無數冰冷的、散發著金光的法則鎖鏈,從虛無中伸出,要刺入她的識海,將她同化,將她變成這幅巨大線稿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符號!
蘇半夏更是如遭雷擊,悶哼一聲,身體劇烈一晃,差點跪倒在地。她撐起的碧綠光暈劇烈閃爍,明滅不定,瞬間黯淡到幾乎熄滅!口中溢出的鮮血更多,墨色與鮮紅混雜,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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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天道意誌的直接精神衝擊!它在強行壓製她們的反抗意誌,加速對這片區域的“清理”!
被傀儡圍攻、被黑線侵蝕藥靈光絲的人群中,石化蔓延的速度驟然加快!一個中年漢子發出最後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從腳到頭,在瞬息間化作一尊麵目扭曲的灰白石像!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石化的過程無聲而迅速,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那些被操控著發出“花”聲的人,聲音也變得扭曲、尖銳,如同垂死的哀鳴。
“花…花…啊——!”
一個被蘇半夏重點守護、石化速度稍緩的年輕母親,眼睜睜看著懷中的嬰兒在蒼白光芒下迅速失去顏色,小小的身體變得灰白、僵硬。她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這尖叫似乎短暫地衝破了某種控製,充滿了最原始的絕望與悲慟。她不顧一切地抱緊孩子,試圖用體溫溫暖那冰冷的小身體。
然而,徒勞。
蒼白的光芒籠罩著她和孩子。她的尖叫戛然而止,臉上定格著極致的痛苦與絕望,連同她懷中那個小小的、已經變成灰白線條勾勒出的嬰兒輪廓,一起化作了冰冷僵硬、毫無生氣的石像。母親的手臂,還保持著最後擁抱的姿勢,凝固成一個永恒的、無聲的哀悼。
這一幕,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冷月的心上。
她猛地甩頭,強行從那冰冷意誌的精神衝擊中掙脫出來,眼神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痛苦而變得赤紅!她看到了那對化作石像的母子,看到了蘇半夏搖搖欲墜的身影和黯淡的光暈,看到了更多在絕望中迅速石化的人。
一股無法言喻的悲愴與暴怒,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在她胸膛深處轟然爆發!那冰冷的天道意誌,那無情的法則,那抹殺一切色彩與情感的蒼白,那將生命視作草芥、視作畫布上隨意勾勒線條的冷酷…這一切,都讓她恨入骨髓!
“嗬啊——!”
一聲穿雲裂石的長嘯從冷月口中爆發!嘯聲中蘊含的不僅僅是憤怒,更是一種撕碎一切桎梏、斬斷所有枷鎖的決絕意誌!她體內的真元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態徹底燃燒起來,甚至不惜點燃生命本源!
霜魄長劍感受到主人的意誌,發出前所未有的、近乎悲鳴的震響!劍身上那慘白的厲芒瞬間被一種更加純粹、更加極致的冰冷所取代!那不是寒冰的冷,而是寂滅的冷,是終結的冷,是足以凍結時光、凝固萬物的絕對之寒!
她不再去管那些撲向人群的傀儡,不再去管那無形的精神衝擊。她的目光,如同兩道跨越了時空的實質劍鋒,帶著焚盡八荒的怒火與斬斷宿命的決絕,死死地釘向蒼穹!釘向那巨大金蓮的核心!釘向那道模糊的人形輪廓!釘向這覆蓋三界、抹殺一切的蒼白意誌源頭!
“給我看!”
冷月的聲音如同萬古寒冰炸裂,每一個字都蘊含著撕裂靈魂的力量,穿透了蒼白的天幕,穿透了凋零的金蓮,狠狠撞向那裂口深處的存在!
“看看你做了什麽!”
“看看這滿目瘡痍!”
“看看這被抹殺的生靈!”
“看看這被你變成石頭的眼淚!”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亢,越來越尖銳,如同杜鵑啼血,帶著泣血椎心的控訴,在蒼白死寂的天地間瘋狂回蕩!
“高高在上?”
“無情無欲?”
“這就是你想要的秩序?!”
“這就是你所謂的天道?!”
山巔之上,狂風驟起!那不是自然的風,而是冷月燃燒生命、極盡升華所引動的法則風暴!以她為中心,慘白到極致的光芒衝天而起,形成一道連接天地的巨大光柱,與那裂口中傾瀉的蒼白之光分庭抗禮!光柱邊緣,空間寸寸凍結、碎裂,露出其後深邃的黑暗虛空!
她懷中的孩子,似乎被這無邊的憤怒與悲傷感染,也停止了哭泣,隻是用那雙空洞卻映著蒼白與金光的大眼睛,呆呆地望著天空。
冷月最後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朵巨大無朋、依舊在無情凋零、將一切化為線稿的金蓮之上。看著那一片片如同裹屍布般飄落的、流淌著冰冷金焰的花瓣。
所有的憤怒、悲傷、控訴、不屈,最終都凝聚成一句穿透萬古、響徹寰宇的質問。那聲音,不再高亢尖銳,而是帶著一種看透虛妄、洞悉悲涼的極致冰冷,如同宣告,如同詛咒,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尚未被完全石化、尚存一絲意識的生靈耳邊:
“你看這漫天金蓮,像不像裹屍布上繡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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