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盜淚琥珀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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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天梯斷裂的巨響,是昆侖倒懸之夜最後的喪鍾。那聲音並非尋常的崩裂,而是億萬貪婪骨骼在利刃絞殺下碾碎、斷裂、化為齏粉的恐怖轟鳴,裹挾著絕望的嘶嚎,穿透九霄雲層,又重重砸回人間。血雨,真正意義上的血雨,帶著尚未冷卻的溫膩腥氣,瓢潑而下,染紅了昆侖山腳千裏荒原,也染紅了人間無數仰視的驚惶瞳孔。天空久久回蕩著那場慘烈絞殺的餘韻,像一塊被撕裂、浸透的猩紅巨布,沉重地覆蓋著整個塵世。
    在這片末日般的猩紅帷幕下,蘇半夏動了。
    她像一縷被遺忘在喧囂盡頭的薄煙,無聲無息地從昆侖山腳一片狼藉的陰影裏滑出。巨大的斷梯殘骸在她身後矗立,如同被天罰撕裂的巨獸骸骨,嶙峋的斷口處,凝固的暗紅與尚未熄滅的、附著其上的詭異刃芒交織閃爍,映得她側臉一片冰冷的鐵青色。那場登天盛宴的終結,那萬名修士瞬間化為血霧的慘烈,在她深不見底的眼眸裏,甚至未能激起一絲漣漪。她隻是微微仰頭,目光穿透了頭頂那片令人作嘔的猩紅天幕,投向更深、更遠、更冰冷的地方——那隔絕一切,名為“天道”的無形壁壘。那裏,才是她真正的目標。
    人間此刻浸泡在驚懼的寒潭裏。昆侖方向的天空,那片不祥的、如同巨大傷口般翻湧的血色,已將恐慌的瘟疫散播到每一個角落。城池裏,萬家燈火搖曳不定,門窗緊閉,偶爾傳出壓抑的啜泣和無助的祈禱。曠野上,夜風嗚咽著掠過沾血的野草,帶著鐵鏽與死亡的氣息。修士的貪婪,以最殘酷的方式反噬,留下一個瑟瑟發抖、惶惶不可終日的塵世。
    蘇半夏的身影,就在這彌漫的恐懼底色上,開始了她的穿梭。她仿佛一道沒有重量的幽影,掠過惶惶城池的屋脊,穿過死寂荒野的蒿草,速度超越了凡俗的界限,隻在空氣中留下極其微弱的、如同水波蕩漾般的空間漣漪,轉瞬即逝。人間洶湧的悲慟,那些失去倚靠的絕望、夢想崩塌的灰燼、生離死別的劇痛……所有這些濃烈到足以讓空氣凝滯的情感,對於她而言,不過是掠過指尖的一縷縷風,帶著不同溫度的濕意。
    她的目標明確而奇異淚水。那些承載著人間至苦的、滾燙的、鹹澀的液體。
    第一滴淚,來自一座邊陲小城最深的暗巷。腐朽的木門被粗暴撞開的巨響撕裂了夜的沉寂,伴隨著婦人從喉嚨深處迸發出的、不似人聲的慘嚎。蘇半夏如同壁虎般倒懸在巷子頂端的屋簷陰影裏,冰冷的目光俯瞰著下方。
    “兒啊——我的兒啊——!”婦人撲倒在冰冷汙濁的泥地上,身體劇烈地抽搐著,雙手死死摳挖著身下的泥土,指甲翻卷滲血也渾然不覺。她麵前,一個穿著破舊兵服、麵色青灰的少年屍體被隨意丟棄,胸口一個碗口大的空洞,邊緣凝結著黑紫的血塊。送他回來的同袍早已消失,隻留下這無法承受的絕望。
    婦人幹裂的嘴唇顫抖著,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破風箱般的聲音,巨大的悲痛撕碎了她的聲音。終於,兩顆渾濁碩大的淚珠,如同沉重的鉛塊,掙脫了眼眶的束縛,沿著她布滿汙垢和淚痕的臉頰,滾落,砸在身下的泥土裏,暈開兩小片深色的濕痕。那淚珠裏,濃縮著一個母親被瞬間抽走魂魄的空洞,是對這冰冷世道最無聲也最淒厲的控訴。
    就在淚珠滾落、即將滲入泥土的刹那,一個近乎透明的琉璃小瓶,如同擁有生命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淚珠下方。瓶口極小,卻精準地接住了那兩顆飽含絕望與心碎的液體。淚珠落入瓶中,竟未立刻破碎融合,而是如同兩顆凝固的水銀珠,在瓶底微微顫動,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灰敗死氣。蘇半夏蒼白的手指在瓶身上輕輕一拂,瓶口瞬間密封。婦人依舊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對身邊這無聲的“收割”毫無所覺。
    蘇半夏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隻留下巷子裏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哀嚎,在血雨腥風後的死寂夜裏,顯得格外刺耳和渺小。
    第二滴淚,藏在一間彌漫著劣質酒氣與陳年黴味的客棧陋室裏。油燈如豆,昏黃的光暈勉強勾勒出一個伏案的身影。那是一個書生,穿著洗得發白、漿得僵硬的青衿,背脊卻不再挺直,像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彎了。桌上攤著一張被揉皺又撫平、沾滿汙漬的榜文。他的名字,在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中,被一道刺目的、代表落榜的朱砂橫杠,狠狠劃去。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粗陶酒碗,仰頭灌下。劣質的燒刀子如同火線,灼燒著他的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寒冰。碗重重砸在桌上,碎片四濺。他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酒力,而是那支撐了十年寒窗苦讀、支撐了所有清貧孤傲的信念支柱,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十年心血,換來的是一筆朱砂的否定,是街坊鄰裏瞬間轉變的、毫不掩飾的輕蔑眼神,是“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古老嘲諷最殘酷的應驗。
    “嗬…嗬嗬……”破碎的笑聲從他喉嚨裏擠出,比哭更難聽。他猛地將頭埋進臂彎,肩膀劇烈地聳動。沒有嚎啕,隻有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如同受傷野獸在巢穴深處的悲鳴。渾濁的淚水,混著臉上沾染的墨跡和灰塵,順著他瘦削的顴骨滑落,一滴,又一滴,砸在桌上那份象征夢想死亡的榜文上,墨跡迅速被淚水暈染開,化成一團團絕望的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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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隻同樣剔透的琉璃瓶,悄然出現在他伏案的臂彎旁。瓶口微傾,精準地捕捉到一滴沿著桌沿滾落的淚珠。這滴淚,渾濁,帶著墨黑和酒氣,落入瓶中時,沒有婦人淚珠那種沉重的死氣,卻彌漫開一股濃烈的、令人窒息的酸腐與自我厭棄的氣息,仿佛夢想腐爛後的味道。書生沉浸在巨大的挫敗和自我放逐中,對這無聲的采集毫無反應。
    蘇半夏收起瓶子,目光掃過那被淚水汙濁的榜文,無波無瀾。她像一陣風,吹過這間彌漫著失敗氣息的陋室,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第三滴淚,凝結在遠離塵囂的深山古寺後院,一株虯枝盤結的老梅樹下。夜風帶著山間特有的清寒,吹拂著枝頭零星的、晚開的梅花。一個穿著粗布嫁衣的女子跪在冰冷的石地上,雙手死死摳著粗糙的樹幹,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頭上沒有鳳冠,隻有一支孤零零的、半舊的梅花簪子斜插著,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
    “娘……”她對著緊閉的禪房門扉,聲音嘶啞,帶著血絲,“女兒不孝……女兒不孝啊!”每一聲呼喚,都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從心口剜出。
    門內一片死寂,隻有山風吹過古鬆的嗚咽。
    女子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滾燙的淚水終於決堤,洶湧而出,衝刷著她蒼白如紙的臉頰。那淚水在清冷的月光下,竟折射出一種近乎淒豔的光澤。這不是單純的悲傷,而是至親決然斬斷血脈牽絆所帶來的、深入骨髓的絕望與迷茫。她為了一個不被家族認可的情郎,放棄了優渥的婚約,奔逃至此,隻求母親最後一絲憐憫。然而回應她的,是冰冷的禪房木門,是比山風更刺骨的斷絕。
    “娘……您看看我……您再看看我一眼啊……”她泣不成聲,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光潔的額角瞬間一片青紫。
    一滴飽滿的、帶著滾燙體溫和巨大哀慟的淚珠,從她低垂的下頜滑落,砸向地麵。就在它即將吻上冰涼石板的瞬間,那熟悉的琉璃瓶再次出現,瓶口穩穩承接。這滴淚,純淨、滾燙,落入瓶中時,竟隱隱散發出一種玉石般的微光,其中蘊含的決絕、被棄的創痛以及對未來的巨大恐懼,凝練成一種尖銳的、直刺靈魂的寒意。女子伏地痛哭,對那取走她至痛一刻淚水的琉璃瓶,渾然不覺。
    蘇半夏的身影在老梅樹下短暫凝滯。山風卷起幾片零落的花瓣,拂過她冰冷的衣袂。她低頭看了一眼瓶中那滴淒豔的淚,月光映照下,瓶身似乎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哀傷的緋紅。沒有停留,她轉身,如融入夜色的水墨,消失在古寺斑駁的圍牆之外。
    第四滴、第五滴、第六滴……琉璃瓶無聲地穿行在人間最隱秘的角落。
    一個垂垂老朽的守墓人,枯坐在荒草叢生的亂墳崗旁,渾濁的老眼望著夜空中那片不祥的血色,幹裂的嘴唇蠕動著,無聲地流下兩行清淚。那淚水裏,是看盡人世滄桑、送別無數亡魂後,對自身終局和這動蕩世道的無邊倦怠與悲涼。琉璃瓶悄然承接,淚珠落入,瓶內仿佛沉澱下歲月的塵埃,死寂而沉重。
    一個七八歲的乞兒,瑟縮在熄滅的灶膛餘燼旁,懷中緊緊抱著一個早已僵硬、布滿凍瘡的小小身體——那是他唯一的妹妹。他大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滾燙的淚水如同開閘的洪水,無聲地衝刷著他肮髒的小臉。那淚水裏,是過早品嚐到生命殘酷、被世界徹底拋棄的巨大無助和撕心裂肺的痛。琉璃瓶靠近,淚珠落入,瓶內瞬間彌漫開一種令人心碎的、屬於幼獸瀕死的絕望氣息。
    一個被俘的敵國老兵,五花大綁跪在刑場邊緣,目睹著同袍被一個個砍下頭顱。他咬碎了牙,雙目赤紅,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直到他看到自己家鄉的方向,看到記憶中妻兒模糊的笑臉,兩行混著血汙的熱淚才猛地衝破眼眶的堤壩。那淚水裏,是國仇家恨、鐵血男兒最後的柔情與訣別。琉璃瓶閃過,淚珠落入,瓶內竟隱隱有金戈碰撞的殺伐之音和模糊的、撕心裂肺的呼喚回響。
    ……收集,無聲地進行。每一滴淚,都承載著一份人間極致之苦,一份靈魂被撕裂的瞬間。琉璃瓶內,漸漸匯聚起一片微縮的苦海。灰敗的死寂、酸腐的絕望、淒豔的決絕、沉重的倦怠、幼獸的無助、鐵血的悲愴……無數種極致的痛苦情緒在瓶中翻湧、碰撞,卻又奇異地被那琉璃瓶壁禁錮、壓縮,散發出一種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的、極度不祥的寒意。蘇半夏白皙的手指握著瓶子,那寒意仿佛能透過瓶壁,直侵骨髓,但她臉上,依舊是一片亙古不變的冰封,唯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對即將完成之物的專注。
    人間在昆侖血劫的餘威下顫抖,而蘇半夏的足跡,已踏遍這血色山河的角落,收集著最純粹的苦難結晶。當東方天際隱隱泛起一絲魚肚白,衝淡了那令人窒息的血色時,她終於停下了腳步。
    她置身於一片被遺忘的絕域——萬仞孤峰之巔。腳下是翻滾咆哮、深不見底的罡風淵藪,如億萬凶魂在嘶吼,足以瞬間將精鋼鐵骨撕扯成碎片。頭頂是亙古不變的、仿佛觸手可及的浩瀚星空,星辰如冰冷的碎鑽,鑲嵌在墨玉般的天幕上,永恒地俯視著渺小的眾生。在這裏,遠離了塵世的喧囂與悲泣,唯有最原始、最狂暴的自然之力在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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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半夏盤膝坐於一塊被罡風磨礪得光滑如鏡的黑色磐石之上,那承載著人間萬般苦淚的琉璃瓶,靜靜懸浮在她麵前。瓶內,那匯聚了無數悲慟的液體不再安靜,它們激烈地翻騰、衝撞,如同無數不甘的靈魂在嘶吼,散發出混亂而絕望的斑斕微光,將蘇半夏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冰冷而妖異。
    她緩緩抬起雙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翻飛,結出一個個古老而繁複的法印。每一個印訣的完成,都引動四周狂暴的天地元氣產生微妙的變化。原本無序咆哮的罡風,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梳理、馴服,開始以一種奇異的韻律圍繞著她盤旋,發出低沉而威嚴的嗚鳴。孤峰之巔,一個無形的力場悄然形成,隔絕了外界的狂暴,也隔絕了窺探的可能。
    “太陰引魄,玄冥煉形……”蘇半夏低沉的吟誦聲響起,每一個字音都帶著奇異的震蕩,仿佛直接叩擊在空間法則的脈絡之上。隨著她的吟誦,瓶中的萬淚之液沸騰得更加劇烈,那些代表不同痛苦的斑斕微光開始強行融合、碰撞,發出嗤嗤的聲響,逸散出絲絲縷縷灰黑色的、飽含負麵情緒的雜質煙氣。這些煙氣甫一出現,就被盤旋的罡風瞬間撕碎、湮滅,不留痕跡。
    她的指尖,開始跳躍起一點幽藍的火焰。那火焰沒有一絲溫度,反而散發著極致的陰寒,正是九幽之下才能孕育的陰冥冷焰。冷焰如同有生命的精靈,順著她指尖的指引,輕柔地包裹住整個琉璃瓶。瓶壁在冷焰的舔舐下,非但沒有融化,反而變得更加剔透晶瑩,其內液體的融合在冷焰的催化下驟然加速!各種痛苦的色彩被強行碾碎、糅合,最終化為一抹純粹的、深不見底的玄黑。這玄黑的液體依舊在沸騰,但每一次沸騰的湧動,都帶著一種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質感,仿佛凝聚了世間所有的絕望與哀傷。
    時間在孤峰之巔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當瓶中的液體徹底化為一種宛如凝固深淵般的、純粹的玄墨之色,並且不再沸騰,隻餘下沉寂如死水的平靜時,蘇半夏的印訣陡然一變!
    “萬苦歸源,破障之鋒——凝!”
    一聲清叱,如同玉磬碎裂,清越地穿透罡風的咆哮。懸浮的琉璃瓶應聲爆發出刺目的烏光!瓶身在那極致壓縮的力量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布滿蛛網般的裂痕。
    “砰!”
    一聲輕響,琉璃瓶徹底炸裂,化為齏粉,被罡風瞬間卷走。原地,隻餘下一根懸浮的針。
    它靜靜地懸在半空,約莫三寸長短,通體呈現出一種非金非玉、非石非木的奇異質感,深邃如凝固的永夜。針身之上,沒有任何花紋雕飾,光滑得令人心悸,仿佛能吞噬所有投向它的視線。然而,在這極致的幽暗之中,卻又隱隱流轉著一絲極其內斂、極其微弱的七彩光華。這光華如同被封存在墨玉深處的星屑,是那些被極致痛苦強行融合、卻無法徹底湮滅的、屬於每一個流淚者靈魂深處最本真情感的微弱烙印。這些微光在玄墨的底色下艱難地明滅著,如同瀕死星辰最後的喘息,為這根名為“破界”的針,增添了一份難以言喻的詭秘與悲愴。
    針尖一點,是純粹到無法形容的“無”。它並非鋒利,而是一種“空”,一種概念上的“破滅”凝聚點。目光觸及針尖,仿佛連靈魂都會被那絕對的“無”所吸引、吞噬。一股難以言喻的寂滅氣息,以針尖為中心,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這股氣息並不狂暴,卻帶著一種無視一切存在形式的穿透力,仿佛能洞穿萬古的時空壁壘,直抵法則的盡頭。
    蘇半夏凝視著這根耗費心血、熔煉萬苦而成的破界針,冰封般的眼底,終於掠過一絲極淡、極難察覺的漣漪。那不是喜悅,更像是一種麵對終極造物時的肅穆。她伸出右手,白皙的食指與拇指,帶著一種近乎朝聖般的謹慎,輕輕捏住了針尾。
    就在她指尖觸碰到針體的刹那——
    “嗡——!”
    一聲低沉卻穿透靈魂的嗡鳴,猛然從破界針上爆發!針身劇烈震顫起來,那深邃的玄墨之色驟然沸騰,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針的內部瘋狂掙紮、咆哮!針體上流轉的微弱七彩光華瞬間變得刺眼,如同回光返照,爆發出最後、最強烈的光芒,將蘇半夏蒼白的手指映照得一片斑斕。一股沛然莫禦的、混雜著無數靈魂碎片的痛苦洪流,順著她的指尖,狂暴地衝入她的識海!
    婦人喪子時撕心裂肺的絕望哀嚎、書生落第後自我厭棄的腐臭氣息、新娘被至親斷絕時的冰冷決絕、老朽守墓人麵對無盡死亡的麻木倦怠、乞兒懷抱妹妹屍體的無聲慟哭、老兵訣別妻兒的鐵血悲愴……無數種被強行融合的痛苦記憶碎片,在這一刻如同掙脫牢籠的凶獸,在她識海中瘋狂衝撞、嘶吼!
    蘇半夏的身體猛地一僵!捏著針尾的手指關節瞬間因過度用力而發白。她那萬年冰封的麵容上,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裂痕。眉頭緊蹙,額角青筋微微跳動,深不見底的眼眸深處,翻湧起驚濤駭浪!無數張痛苦扭曲的麵孔在她眼前飛速閃現,無數種撕裂靈魂的哀嚎在她耳畔轟鳴疊加。仿佛有億萬根無形的針,同時刺向她靈魂的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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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悶哼一聲,身體周圍盤旋的罡風驟然紊亂,發出尖銳的爆鳴!腳下的黑色磐石,竟無聲地蔓延開細密的裂紋。
    “區區……殘念……也敢反噬!”蘇半夏的牙縫裏擠出冰冷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冰碴。一股更加凜冽、更加純粹的意誌,如同萬載玄冰凝聚的利劍,從她識海深處轟然爆發!
    這股意誌,帶著俯視眾生、碾碎萬物的冰冷威嚴,強行鎮壓而下!那衝入識海的痛苦洪流,那些咆哮的靈魂碎片,在這股絕對意誌麵前,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間被撞得粉碎!淒厲的哀嚎戛然而止,扭曲的麵孔化為飛灰。翻騰的七彩光華如同被潑上濃墨,迅速黯淡、熄滅,重新被那深邃的玄墨之色吞噬、鎮壓。
    破界針的震顫緩緩平息。針體上最後一絲異樣的光華徹底斂去,隻剩下純粹到極致的幽暗與寂滅。那股衝擊蘇半夏識海的痛苦洪流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唯有針尖那一點絕對的“無”,散發出更加令人心悸的穿透氣息。
    蘇半夏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氣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一道白練。她鬆開緊蹙的眉頭,額角的青筋平複下去,眼神重新恢複了那種深潭般的平靜,隻是那平靜之下,似乎沉澱下了一絲極淡的、屬於人間萬苦的冰冷餘燼。她低頭,再次看向指尖那根沉靜的破界針,眼神無喜無悲,隻有一種確認工具就緒的漠然。
    破界針已成。萬苦歸源,寂滅為鋒。它靜靜地躺在蘇半夏的指尖,如同凝固的深淵,針尖那一點絕對的“無”,仿佛連光都能吞噬。孤峰之巔的罡風依舊在淵藪中咆哮,卻無法撼動她周身三尺的無形力場。
    她緩緩抬頭,目光穿透了浩瀚的星空,仿佛要刺入那無形無質、卻又真實存在的屏障之後。天道之壁。那是橫亙在凡塵與更高維度之間,由最本源法則交織而成的絕對界限。它不可見,不可觸,卻無時無刻不在排斥著所有試圖逾越規則、窺探“天機”的存在。無數驚才絕豔的修士,窮盡畢生之力,或如飛蛾撲火般在壁壘前化為劫灰,或如那攀爬登天梯的萬人,在貪婪驅使下墮入自毀的深淵。
    蘇半夏的指尖,感受著破界針傳來的、冰冷而沉重的寂滅感。這根熔煉了人間至苦的針,是她叩問天道的唯一鑰匙。她深吸一口氣,孤峰之上稀薄而冰寒的空氣湧入肺腑。下一刻,她捏著破界針的手臂,以一種超越感知的速度,對著頭頂那片永恒星幕的某一點,無聲無息地刺出!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撕裂空間的異象。隻有一點深邃到極致的幽暗,在針尖凝聚,然後,輕輕點在了虛無之處。
    “啵……”
    一聲輕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如同水泡破裂的聲響,在絕對的寂靜中響起。
    針尖觸及之處,空間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麵,蕩漾開一圈圈肉眼難辨的、透明的漣漪。那漣漪擴散的瞬間,一股浩瀚、蒼茫、冰冷、如同宇宙本身意誌般的宏偉氣息,驟然降臨!這股氣息並非實體,卻重逾億萬星辰,帶著一種俯瞰萬古、漠視眾生的絕對威嚴!它無聲地壓下,目標直指那根試圖刺破界限的針,以及針後的人!
    蘇半夏的身體猛地一震!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正麵轟中!她腳下的黑色磐石,在無聲無息間化為齏粉!盤坐的雙腿瞬間陷入堅硬的山岩之中,直沒至膝!以她為中心,蛛網般的巨大裂痕瘋狂蔓延開去,瞬間布滿了整個孤峰之巔!她捏著針尾的手指,骨節爆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皮膚下的血管根根凸起,仿佛隨時會爆裂開來!
    這是天道壁壘的本能排斥!僅僅是觸碰的瞬間反饋,其蘊含的偉力便足以碾碎一方世界!
    然而,破界針依舊死死釘在那漣漪的中心!針尖那一點絕對的“無”,如同最頑固的礁石,在浩瀚如星海的壓力下,非但沒有崩潰,反而更加凝實!針體上那深邃的玄墨之色如同活了過來,瘋狂流轉,散發出熔煉萬苦而成的寂滅氣息,頑強地對抗著天道的碾壓。針尖與壁壘接觸點,那透明的漣漪開始變得不穩定,如同被投入熱油的冷水,劇烈地沸騰、扭曲!一個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點”,在針尖前方緩緩形成,仿佛壁壘那堅不可摧的“皮膜”,真的要被這匯聚人間至苦的寂滅之鋒刺破!
    蘇半夏的嘴角,一縷極淡的血絲緩緩滲出。她的雙眸卻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寒星,死死鎖定著那針尖前扭曲的、沸騰的空間節點。她全身的力量,連同那熔煉萬苦的意誌,都毫無保留地灌注在這三寸之針上。
    “給我……開!”一聲低沉的厲喝,如同受傷孤狼的咆哮,從她喉嚨深處迸發!
    就在這聲厲喝響起的刹那,異變陡生!
    破界針上流轉的深邃玄墨之色,在針尖與天道壁壘激烈對抗、即將刺破那一點“皮膜”的瞬間,毫無征兆地……融化了!
    不是碎裂,不是崩解,而是如同最脆弱的冰晶遇到了熾熱的烙鐵,從針尖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無聲無息的方式,迅速軟塌、變形、失去那凝聚萬苦而成的寂滅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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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半夏瞳孔驟然收縮!那是一種計劃完全脫軌、超出所有認知的驚愕!她灌注在針上的意誌和力量,如同泥牛入海,瞬間失去了目標!破界針在她指尖飛快地“坍塌”,從無堅不摧的概念之鋒,變回了一滴……一滴滾燙的、飽含著某種難以言喻情感的……淚水!
    這滴淚,遠比她收集的任何一滴都要沉重,都要滾燙!它甫一出現,那浩瀚冰冷的天道威壓,竟像是遇到了某種“禁忌”之物,排斥之力出現了極其短暫、極其微妙的遲滯!
    就在這遲滯的、連億萬分之一刹那都不到的間隙裏——
    “嗡——!!!”
    一聲遠比之前任何震動都要宏大、都要悲愴的嗡鳴,並非來自外界,而是從那滴融化的、重新凝聚的淚水中轟然爆發!緊接著,是無數細密到令人頭皮發麻的碎裂聲!
    “哢嚓!哢嚓!哢嚓嚓——!”
    仿佛有億萬麵無形的琉璃鏡在蘇半夏的眼前、在孤峰之巔、甚至在她靈魂深處同時爆碎!
    無數晶瑩的、閃爍著微光的碎片,如同決堤的星河,從那一滴重新凝聚的、滾燙的淚水中狂湧而出!它們無視了空間的阻隔,無視了蘇半夏的意誌,如同掙脫了亙古封印的洪流,瞬間將她徹底淹沒!
    眼前不再是萬仞孤峰,不再是罡風淵藪,不再是浩瀚星空。
    眼前,是屍山血海,是燃燒的蒼穹,是震耳欲聾的、瀕死的咆哮與金鐵交鳴的廝殺!
    十萬大山!那是一片被鮮血浸透、被煞氣染紅、被死亡徹底統治的古戰場!
    天空是破碎的。巨大的空間裂痕如同猙獰的傷疤,橫亙在燃燒著血色流雲的天幕上,不斷有燃燒的隕石和殘破的飛行法器碎片裹挾著烈焰墜落大地,砸起衝天的血泥。大地是沸騰的。粘稠的血漿匯聚成河,在斷肢殘骸的縫隙間汩汩流淌,散發出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腥甜與鐵鏽混合的氣味。破碎的旌旗斜插在屍堆之上,被汙血浸透,在帶著硫磺味的熱風中獵獵作響,發出破布般的嗚咽。目之所及,皆是屍體。人族修士、妖族巨擘、猙獰的域外天魔……扭曲的、殘缺的、被巨力轟成肉糜的……層層疊疊,堆積如山巒。殘破的法寶碎片、折斷的飛劍、碎裂的妖丹……如同砂礫般灑滿了每一寸焦黑的土地。
    空氣中彌漫著毀滅的能量亂流,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下滾燙的刀片。震天的喊殺聲、瀕死的慘嚎、法術爆裂的轟鳴、巨獸倒地的悶響……無數聲音匯聚成一片毀滅的交響,瘋狂地衝擊著耳膜和靈魂。
    在這片煉獄的中心,在一座由無數巨大妖魔屍體壘成的、尚在微微抽搐的屍山之巔,蘇半夏“看”到了他。
    齊不語。
    不是她記憶中那個永遠沉默如磐石、眼神古井無波的男人。此刻的他,跪坐在血泊之中,渾身浴血。那身標誌性的玄色戰袍早已破爛不堪,被無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撕裂,暗沉的血汙幾乎覆蓋了他原本的膚色,唯有幾處未被完全遮蓋的地方,透出一種失血過多的慘白。他束發的玉冠早已不知去向,墨黑的長發淩亂地披散下來,沾染著血塊和塵土,遮住了他大半的臉頰。
    他的左臂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姿勢軟軟垂著,顯然臂骨已碎。但他僅存的、完好的右臂,卻以一種近乎痙攣的力道,死死地環抱著一個人,將她緊緊箍在懷裏,仿佛那是他破碎世界裏唯一僅存的、不容失去的珍寶。
    被他抱在懷裏的,是一個女子。她的麵容隱藏在散亂如海藻般的烏黑長發下,看不真切,隻有一截蒼白得毫無血色的下頜露在外麵。她身上穿著一件同樣破碎的月白色法衣,但此刻已被徹底染成了刺目的猩紅,尤其是心口的位置,一個碗口大小的空洞赫然在目!邊緣的血肉呈現出一種被恐怖力量瞬間貫穿、灼燒碳化的焦黑色,沒有任何血液再從中流出,隻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她的身體,在齊不語劇烈顫抖的懷抱中,呈現出一種徹底失去生命支撐的綿軟。頭顱無力地向後仰著,露出纖細脆弱的脖頸,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折斷。
    齊不語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那不是恐懼,而是某種巨大力量失控的征兆,是靈魂被徹底撕裂後引發的肉身痙攣。他低垂著頭,淩亂的長發完全遮住了他的臉,讓人無法看清他的表情。隻有那死死抱著女子屍身、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深陷進對方冰冷血肉中的手臂,透露出一種瀕臨瘋狂的絕望。
    蘇半夏的“視線”不受控製地拉近,穿透那濃密的、沾染血汙的發絲,落向齊不語低垂的臉。
    然後,她看到了淚。
    一滴。
    混濁的、滾燙的、帶著血絲和硝煙氣息的淚,正順著他沾滿血汙和灰塵的臉頰,極其緩慢地滑落。淚珠滾過他幹裂的、緊抿成一條絕望直線的嘴唇,滾過他線條剛硬卻因痛苦而扭曲的下頜,最終,在重力的牽引下,脫離了他的臉龐,向下墜落。
    時間,在這滴淚墜落的瞬間,被無限拉長、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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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墜向女子蒼白冰冷的臉頰。
    就在淚珠即將觸及那毫無生機的肌膚時——
    異變再生!
    那滴飽含著齊不語所有悲慟、絕望、不甘與瘋狂的淚珠,在距離女子臉頰毫厘之遙的空中,驟然定住!
    它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凍結,懸停在屍山血海之上,懸停在生與死的縫隙之間。淚珠內部,那混濁的血色與硝煙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旋轉、坍縮!
    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到足以凍結時空的悲愴氣息,以那滴懸停的淚珠為中心,轟然爆發!這氣息是如此純粹,如此沉重,瞬間壓過了戰場上所有的喧囂與毀滅!
    無聲無息間,那滴懸停的淚珠,形態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混濁與血色褪去,如同被無形的火焰淬煉、提純,化為了一顆……淚滴形狀的、完美無瑕的……琥珀!
    它隻有小指指甲蓋大小,通體呈現出一種溫潤的、仿佛蘊藏著落日熔金的澄澈金色。琥珀內部,沒有昆蟲,沒有雜質,隻有一片凝固的、宛如星雲般的混沌光暈,緩緩流轉。那光暈中,似乎蘊藏著難以言說的巨大悲傷與守護的執念,散發出一種永恒而哀傷的微光。
    這滴淚琥珀成型的刹那,齊不語懷中那女子心口處巨大的、致命的空洞,邊緣那焦黑的碳化血肉上,竟無聲地覆蓋上了一層極其微弱的、與琥珀同源的溫潤金光!那金光薄如蟬翼,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隔絕一切的力量,仿佛將那道致命的傷口,連同女子殘存於軀殼內的最後一點真靈烙印,都溫柔地封存、守護了起來!
    就在這時,齊不語那因痛苦而劇烈顫抖的身體,猛地一震!一直低垂的頭顱,倏然抬起!
    淩亂沾血的長發向兩邊滑開,露出了他的臉。
    那張臉上,所有的痛苦、扭曲、絕望……在淚珠化為琥珀的瞬間,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抹去!隻剩下一種……冰封萬載的、死寂的平靜。仿佛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溫度,都在那滴淚凝結成琥珀的同時,被徹底抽離、凍結、埋葬。
    唯有他的眼睛。
    蘇半夏的“視線”對上了那雙抬起、穿透無數記憶碎片凝望過來的眼睛。
    那雙眼睛,深如寒淵,冷若萬載玄冰。裏麵空無一物,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沒有仇恨,甚至沒有一絲活人的光。隻有一片絕對的、吞噬一切的虛無和死寂。那是一種將靈魂徹底放逐、將心化為絕域後的空茫。然而,就在這片死寂虛無的最深處,在那連光線都無法逃逸的絕對黑暗裏,蘇半夏卻捕捉到了一絲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執念的烙印。那烙印,像是一點被冰封在永凍層最底部的星火,微弱卻頑固地燃燒著,指向他懷中那具冰冷的軀體,指向那顆懸浮的淚琥珀。
    這雙眼睛,穿透了記憶的迷霧,穿透了時空的阻隔,與此刻萬仞孤峰之上、被記憶碎片洪流淹沒的蘇半夏,直直地對視!
    “轟——!”
    記憶碎片的洪流在此刻達到了巔峰,然後如同退潮般轟然散去!
    萬仞孤峰之巔,罡風依舊在淵藪中咆哮,卷起破碎山岩的粉塵。蘇半夏的身影凝固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的右手還保持著前刺的姿勢,隻是指尖空空如也。那根熔煉萬苦而成的破界針,早已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存在過。
    她的指尖,唯有一抹濕痕。
    那是破界針融化後留下的唯一痕跡,帶著一絲微弱的、屬於淚水的溫涼。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回手,低頭,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
    那抹濕痕,在孤峰凜冽的寒氣中,本該迅速凝結。但它沒有。它依舊保持著一種奇異的濕潤,仿佛帶著某種無法被寒風吹散的執念。指尖傳來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暖意,與周圍刺骨的寒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蘇半夏的目光,從指尖那抹奇異的濕痕,緩緩移向自己的左手。
    就在剛才記憶洪流爆發的瞬間,她的左手似乎無意識地抬起,做出了一個虛握的動作。此刻,她的左手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五指微蜷,掌心向上,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承托著什麽無形之物。
    那裏,空無一物。
    但蘇半夏的指尖,卻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種殘留的……觸感。
    冰冷,堅硬,光滑,帶著一種溫潤的、仿佛內蘊暖陽的質感。那觸感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實,即使掌中空空,也頑固地烙印在她的神經末梢。
    那是……淚琥珀的觸感。
    屬於齊不語的淚琥珀。屬於十萬大山屍山血海中,那個絕望的男人最後凝固的悲傷與守護。
    蘇半夏緩緩收攏虛握的左手,指尖輕輕摩挲著掌心那並不存在的實體。她的動作極其輕柔,仿佛真的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然後,她再次抬起右手,將被淚痕浸潤的指尖,輕輕點在了自己的眉心。
    指尖觸及眉心的刹那,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的洪流再次席卷而來!這一次,不再是混亂的記憶碎片,而是十萬大山戰場上那股最終凝聚在齊不語眼中的、冰封萬載的、吞噬一切的死寂與虛無!那是一種將靈魂徹底放逐、將心化為絕域後的絕對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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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股冰冷死寂的洪流,與她剛剛經曆過的、熔煉萬苦而成的寂滅意誌,在她識海的核心轟然碰撞!
    沒有爆炸,沒有對抗。兩種同樣冰冷、同樣走向寂滅的存在,在這一刻,竟詭異地……交融了。
    如同兩條來自不同極地的寒流,在深海相遇,無聲地匯合、壯大,形成一片更加浩瀚、更加死寂的冰洋。破界針熔煉萬苦的寂滅,是主動的淬煉,帶著一種鋒銳的穿透意圖。而齊不語眼中那冰封的死寂,是被動的放逐,是一種絕望後的絕對防禦。此刻,這兩種寂滅交融,在蘇半夏的靈魂深處沉澱下來,形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難以言喻的冰冷與空茫。她的眼神,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更加幽深,更加難以測度。
    孤峰之上,罡風卷起她玄色的衣袂,獵獵作響。
    蘇半夏緩緩放下點在自己眉心的手指。那抹淚痕的濕意似乎已經消散,又似乎徹底融入了她的指尖,再無痕跡。她微微側過頭,目光投向遙遠的、十萬大山的方向,盡管那裏早已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許久,一聲極輕、極淡的歎息,如同寒夜裏凝結的霜花,從她唇間飄散,瞬間被呼嘯的罡風撕碎。
    “原來……”她的聲音很輕,幾乎微不可聞,帶著一絲了悟的沙啞,在冰冷的山巔飄蕩,“他早把軟肋……”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自己的心口,仿佛那裏也殘留著某種被無形之物守護的烙印。然後,那指尖緩緩抬起,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觸摸盔甲般的力量感,拂過自己冰冷的眉骨,最終停留在虛空之中。
    “……煉成了盔甲。”
    話音落下,萬仞孤峰之上,隻剩下罡風永恒的咆哮,以及一片比永夜更深沉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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