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姐弟邊說邊拾階而上，邁入山門，
    中原多平原、少丘陵。白馬寺雖說是依山而建，可洛陽城中哪來的高山，不過是一土丘，落差不過二三十米。
    寺廟幾經戰火焚燒，每次重建都會稍稍擴建，幾次下來占地愈來愈廣，院落疊著院落，幾乎每個數的上來的菩薩真人都有自己的殿宇。
    楊羨隨著楊琬朝裏走，神色鬱鬱、不甚開懷。
    楊琬本是要逗他多說幾句，沒料到竟惹人生氣起來。她素來溫和、性子又好，從沒有仗著長姐身份在弟弟妹妹麵前拿過喬，見此隻好柔聲道歉，又保證的說道。
    “端看他昔日穿戴，觀他平素言行，即使不是富家子弟，也當是小康之家，隻是不知為何已過這麽久竟無人前來尋找？
    不消弟弟交待，姐姐也知禍從口出的道理。現在隻有你我二人，這才口無遮攔了些，都是姐姐的不是，惹的你不快，還望弟弟原諒我罷！”
    “再者，家中諸事皆由弟弟做主，姐姐即使偶爾說錯兩句，也沒有人會當真。”她見弟弟臉色漸緩，竟又開起玩笑來，說的楊羨笑也不是生氣也不是。
    因自幼祖父珍視、母親溺愛，養出楊羨說一不二的性子。
    姐弟二人獨居在洛陽，遠離家中父母，又帶著眾多仆婦。
    一是稚嫩少年，一個是貞潔孀婦，楊樹林又被楊羨派出公幹，家中一時竟無主事的人，家中仆婦不免生出憊懶之態。
    楊琬本就性情溫和、加之守寡多年更是麵慈心軟，下人們鬧的太過便不痛不癢的申斥兩句，久而久之漸有奴大欺主之勢。
    楊羨一心撲在聖賢書上，對此經一無所知。
    千盛涉世未深，雖覺得此事不妥，卻也覺得不算大事，等楊主事回來料理便可。
    還是百勝覺得此事事關重大，悄悄告知了楊羨。
    楊羨前世曆經事事，早知防微杜漸、防患於未然的道理，於是狠狠發作了一場，打賣了幾個領頭的鬧事之人，家中不正之風才得以杜絕。
    所以在那之後楊琬隻管姐弟二人的飲食起居，其餘之事樂得丟開手，一概交於弟弟。
    故而楊琬此時才開玩笑，說家中諸事皆由楊羨做主。
    姐弟倆說說笑笑往文殊菩薩所在的殿宇走，待楊羨被楊琬按著叩了一圈的頭，做了無數的揖，才以安排仆婦去別處添香的借口逃出殿外。
    千盛扶著昏昏沉沉的楊羨往外走，嘴裏嘟囔，“大娘子怎恁個嚇人？平時看著嬌滴滴，怎麽拜了這麽久的菩薩也絲毫不累？小的看的頭都暈了。”
    主仆二人停在院中，發覺此間香火氣息絲毫不比殿中少，於是又往外走，直走到個僻靜的甬道才能稍稍呼吸順暢。
    說是偏僻的甬道，左右四顧才發現竟是條雕廊，兩側牆壁之上依次已各家手法刻滿了佛教典故。
    既有唐時的大氣豪邁、又有前朝的華麗奢靡，還有絕大部分是本朝所刻，刀法間細膩圓潤、不失名家風采。
    楊羨竟看入了神，一處一處的細細觀摩，沿著雕廊走出去很遠，越走越人跡罕至。
    千盛估摸著楊琬那邊禮佛已畢，於是出言提醒，“郎君，天色已晚，咱們該回去了。”
    雕廊沒有封頂，還未融化的積雪附在石頭凸起之處，滿是光陰流逝的痕跡。
    一樣的日光照在積雪未消的牆上，也照在楊羨如落葉浮萍一般無處可依的心上，使得他不由得長歎。
    佛祖啊佛祖，若是真有神佛，就讓我看五娘一眼，隻此一眼，我滿心彷徨才能有所歸處！
    楊羨又是長歎一聲，“走吧，後麵想是僧人住所，我們方外之人還是不要擅入的好。”
    說著就要往回走，卻在轉身之際看到前方轉角處站著個七八歲的女孩兒。
    身穿桃綠色對襟棉襖，頭紮雙鬟髻，兩條長長的粉色發帶繞過發梢直垂腰間，在這暗淡無光的冬日裏顯得格外鮮活。
    那姑娘似是迷了路，正左右躊躇不知該如何走。
    “小妹妹，你是不是迷路了？”楊羨朗聲相問。
    不料竟嚇的那姑娘如兔子一般跳了起來，忙放緩聲音繼續說道。
    “莫怕，我們也是來上香的香客，正要往山門外去。你可知道貴府車馬在何處？我們順路帶你過去。”
    那姑娘慢慢轉身，露出真容來。
    不過小小年紀已是傾國傾城的好看。眉若遠山、頰似桃花，一雙杏目流轉間瞳色瀲灩、顧盼生輝。
    隻這一眼竟叫楊羨呆立當場。
    這眉眼如畫、這梨渦淺笑，不是五娘又是哪個？
    五娘回頭，見是兩個少年，微微頷首道謝。
    “多謝小郎君，不過我不是迷了路，而是在找我姐姐。剛才我們在這邊走散了，怕她回來尋不到我，故而在此處等她。”
    楊羨已三魂丟了七魄。他已多年未見五娘容顏，隻覺恍如隔世……哦不，真真已是兩輩子了！
    活生生的五娘，他日思夜想的五娘，竟在突然之間出現在他的麵前。
    “咳，郎君，小娘子跟你說話呢！”千盛見他直勾勾的盯著人，一言不發，忙出言提醒。
    楊羨這才回過神來，“哦……咳咳，這邊鮮有人來，你一個小姑娘獨在此處不好。不如先回你家人處，再多喊些人來一同尋找？”
    可五娘被他方才不言不語的盯著瞧，早已滿臉防備。
    楊羨隻好又道，“或許你姐姐尋不到你已回去了，你獨自留在這裏豈不是枯等？四下無人、不安全的很。”
    五娘依舊狐疑，“那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你領路。”
    楊羨笑道，“往外走隻有這一條路，你也要走，我也要走，這可怎麽辦？要不小妹妹你走前麵？”
    說著楊羨就讓開道路，示意五娘往前走。
    五娘本就是個火爆性子，此時覺得楊羨不像好人更加不客氣。
    “哪個是你妹妹？看你不過小小年紀竟出言浪蕩，我勸你還是放尊重些，莫要討打！”
    千盛意欲替楊羨說話，卻被他攔住，笑著請五娘往前走。
    五娘氣鼓鼓、冷著小臉一馬當先走在前麵。她身量小、腿也短，饒是走的急卻也快不了。
    楊羨領著千盛慢悠悠的跟在後麵，懷念的目光放肆的落在五娘的背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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