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度仇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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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天在通雲城的街巷裏輾轉詢問,阿木爾抱著胳膊跟在身後,獸皮靴把青石板踩得咚咚響。當第七個商販搖頭說 \"沒見過斷手斷腳的機關師\" 時,南疆戰士終於捺不住性子,一掌拍在旁邊的拴馬樁上,震得木牌嘩啦啦掉漆:
\"你當自己是南海觀音轉世?\" 阿木爾古銅色額角青筋直跳,\"難不成真想去勸那殘廢放下屠刀?黑家的破事跟咱有什麽幹係?\"
淩天停下腳步,望著巷口斑駁的牆繪 —— 那是幅被風雨侵蝕的《飛天圖》,仙女的手臂缺了半截,像極了殘廢青年的殘軀。他指尖劃過剝落的牆皮,聲音低沉:\"黑鴉是過命的兄弟,那青年又遭了那般橫禍。若真讓他們在三月後拚個你死我活...\" 少年沒再說下去,隻是眼神裏的悵然讓阿木爾喉間的怒火莫名熄了半截。
\"要管也行!\" 南疆戰士突然擼起獸皮護腕,露出小臂上盤曲的蛇形刺青,\"等找到那瘋子的老巢,老子一拳把他的機關窩轟塌!省得他再出來禍害人!\" 他說得咬牙切齒,掌心卻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裝著金瘡藥的獸皮袋 —— 那是淩天前幾日硬塞給他的,說是 \"打架別總掛彩\"。
淩天看著他別扭的模樣,忽然笑了:\"先找到人再說。\"
通雲城的夜漸漸深了,糖畫攤的燈籠次第熄滅,唯有淩天三人的影子還在長街上晃蕩。阿木爾嘴上罵罵咧咧,卻在逸塵走不動時,一把將小鹿妖扛在肩頭;淩天則始終盯著地麵,不放過任何一塊帶齒輪痕跡的碎石。
城西巷尾的包子鋪前,蒸籠白霧裹著茴香香氣漫過青石板。拄著棗木拐杖的老婦人顫巍巍掀開竹匾,枯槁的手指指向巷陌深處:\"那孩子叫支離... 唉,多好的後生啊。\" 剁餡的梆子聲戛然而止,她圍裙上的老麵酸香混著歎息飄來,\"他媳婦素心總來買芹菜豬肉包,說要給男人下酒...\"
阿木爾不耐煩地用靴跟碾死青苔,獸皮護肩上的銀鈴震得叮當作響:\"問完了就快走!老子聽不得這些哭哭啼啼!\" 南疆戰士古銅色的影子在月光下如刑天巨斧,卻在瞥見老婦人袖口磨出的破洞時,悄悄把腰間酒囊往身後藏了藏。
淩天將逸塵安頓在包子鋪的條凳上,塞給老婦人一錠碎銀:\"婆婆,小孩貪吃,勞煩照看片刻。\" 小鹿妖早已扒著蒸籠流口水,鹿角上的銅鈴蹭過老婦人手背:\"奶奶,要鮮蝦餡!還要放好多好多糖!\" 他肉乎乎的手掌把糖罐推過去,沾著麵粉的指尖戳了戳老婦人的手背,\"吃甜的就不會哭啦!\"
老婦人看著逸塵鼓成倉鼠的腮幫,溝壑縱橫的臉上綻開笑紋,顫巍巍摸出個糖畫蝴蝶別在小妖發間。淩天與阿木爾轉身時,身後傳來祖孫倆的笑鬧聲,混著新出籠包子的熱氣,竟讓這條荒蕪的巷子有了些許暖意。
\"婆婆說支離住在城西廢窯。\" 淩天踏過碎瓦,,\"小心些,他機關術詭異。\"
阿木爾哼了聲,卻從獸皮袋裏摸出枚菱形鐵蒺藜 —— 那是方才在巷口撿到的,邊緣還帶著灼燒痕跡。兩人穿過蛛網密布的月洞門時,南疆戰士忽然停步,將鐵蒺藜拋向空中:\"喂,姓淩的... 你真要管這破事?\"
\"總要試試。\" 淩天望著廢窯頂端盤旋的夜梟,\"修行者不隻是避世清修,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阿木爾沉默片刻,忽然扯開狼皮大氅,露出滿背的圖騰:\"行吧!\" 他咧嘴一笑,犬齒在月下閃著寒光,\"但要是那殘廢敢放冷箭,老子就把他的機關腿拆下來當柴燒!\"
淩天推開朽木門的刹那,滿室機關眼如血色星辰驟亮。七百二十隻銅製瞳孔從房梁蛛網、陶罐裂縫中同時轉來,支離殘缺的軀體被玄鐵鏈吊在中央,每條鎖鏈末端都纏著滋滋冒火星的炸藥包。黴斑爬滿他燒傷的麵頰,機關義肢在陰影裏如毒蛇吐信:\"黑家的狗!等不及三月之約了?\"
\"來治你的心病。\" 淩天話音未落,十二根銀針自袖中飛出,在自爆機關引信上凝成冰蓮。支離嘶吼著驅動機關肢絞殺,卻在眉心撞上銀針的瞬間僵住 —— 靈力如潮水般被封入識海,眼前驟然發黑。
\"救人就救人,弄暈作甚?\" 阿木爾踢開腳邊的齒輪堆,銅鈴般的眼睛掃過滿牆的機關圖紙,\"南域巫醫救人從不打暈。\"
\"他臉上的燒傷深可見骨,\" 淩天指尖按上支離焦黑的麵皮,\"傷口早已黴變,若不封了他的反抗意識...\" 少年沒再說下去,隻是將銀針依次刺入支離殘缺的四肢穴位,\"等他醒來,看到鏡中容貌或許能明白,仇恨不該是唯一的活法。\"
阿木爾蹲身撿起張揉皺的畫稿,紙上是個笑靨如花的女子,裙角還沾著墨跡 —— 那是未化完的芹菜豬肉包。南疆戰士忽然想起包子鋪老婦人的歎息,喉間滾動著把髒話咽了回去,轉而掏出酒囊灌了口
屋內,淩天的靈力如春水漫過支離的傷處。焦黑的皮肉下,新的肌理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
淩天從乾坤袋中取出一隻鎏金螺鈿盒,盒蓋自動旋開的刹那,三月桃花的甜香漫過滿室機油味。阿木爾猛地後退半步,獸皮護腕蹭到牆角齒輪堆:\"這娘們唧唧的脂粉盒...\"
\"冰肌玉骨膏。\" 淩天並指剜出半透明膏體,指尖綻開兩朵凝霜蓮花。藥膏觸及支離潰爛的右臉,焦黑腐肉如蛇蛻般簌簌剝落,新生肌膚透出昆侖雪玉的瑩潤光澤,連眉骨處的燒傷凹痕都漸漸平複。
\"老子寧可滿身刀疤!\" 阿木爾突然扯開獸皮坎肩,露出胸膛猙獰的狼首刺青,古銅色肌肉在月光下泛著油光,\"也不用這娘們玩意!\" 他忽然瞥見淩天袖中滑落的賬本,墨跡密密麻麻記著:\"阿木爾,七月初七,食炙全羊叁頭、水晶湯包廿個,耗靈石貳萬三千塊...\"
\"這藥膏賣到群芳閣,一盒換三頭炙全羊。\" 淩天指尖拂過支離新生的麵頰,藥香中忽然混進一絲無奈,\"不然哪來的銀兩用你這飯桶?上月在醉江樓,你一人吃了人家三個月的山珍儲備...\"
阿木爾的銅鈴眼瞪得溜圓,喉結滾動著說不出話。南疆戰士突然轉身撞開房門,夜風卷著他的嘟囔飄進來:\"咳... 這藥膏... 倒也算有些用處...\"
月光透過破窗灑在支離漸漸複原的臉上,曾經猙獰的燒傷已化作淺淺的粉痕。淩天望著賬本上阿木爾的 \"飯費清單\",忽然輕笑出聲。或許這江湖的奇妙之處,就在於能讓南疆猛士為一盒桃花膏紅臉,也能讓複仇的機關師在睡夢中,眉頭漸漸舒展 —— 畢竟再堅硬的傷疤,也抵不過人間煙火的溫柔。
一個時辰後,支離在黴味彌漫的床榻上緩緩睜眼,四肢百骸仍透著機關術透支後的酸脹。當他掙紮著想要坐起時,卻見淩天不知何時已立在床前。
\"要殺便殺。\" 支離嘶啞著嗓子別過臉,獨目死死盯著牆角的自爆機關殘骸,\"黑家的人,少在我麵前惺惺作態。\"
淩天未語,隻是將一麵青銅鏡推到他麵前。鏡麵磨得鋥亮,清晰映出支離的麵容 —— 右臉焦黑的燒傷竟已消失不見,新生的肌膚雖略顯微紅,卻光滑如初,連眉骨處的凹痕都被細膩的肌理填平。
支離的獨目驟然睜大,機關義肢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指節刮擦銅鏡發出刺耳聲響。他下意識地想用殘肩去蹭臉頰,卻在觸及光滑皮膚的刹那猛地縮回,仿佛觸到了燒紅的烙鐵。
\"你......\" 他喉間滾動著,卻發不出完整的字句。記憶中那道猙獰的傷疤如同附骨之疽,日夜提醒著他妻死身殘的仇恨,此刻卻在鏡中徹底消失,隻留下一片新生的肌膚,蒼白得近乎虛幻。
支離的獨目死死鎖住淩天,機關義肢在床沿碾出深深指痕:\"我與你非親非故,為何治我麵容?莫非要替黑家當說客?\"
\"確有此意。\" 淩天指尖劃過銅鏡邊緣,鏡麵泛起水紋般的靈力波動。
\"臉傷可愈,血仇難消。\" 支離突然咳出一口濁氣,燒傷處新生的皮膚因情緒激動泛起潮紅,\"妻子橫死、四肢盡廢,這仇若不報,我支離便是爬也要爬進黑家祠堂!\" 他抓起枕邊機關爪,齒輪在掌心哢哢作響,\"三月之約不變。若我活著,任你差遣一事;若我死了,機關圖譜盡數相贈 —— 算還你治臉之恩。\"
\"我救你,非圖報答。\" 淩天撤去鏡麵上的靈力,青銅鏡恢複古樸模樣,\"阻止你與黑鴉相殺,也不止為兄弟情麵。\" 少年望著窗外漸明的天色,聲音裏帶著晨霧般的微涼,\"你與黑鴉,都是黑家大長老的受害者。他因清理門戶險些喪命,你因討公道家破人亡。若你二人再因那惡人死鬥,豈不是讓他在九泉之下看足笑話?\"
支離的機關爪 \"當啷\" 落地,獨目中的凶光忽然裂開道縫隙。他想起黑鴉擋在妻兒身前的身影,想起淩天治臉時專注的眼神 —— 這兩個本該是仇敵的人,此刻卻像麵鏡子,照出他被仇恨扭曲的模樣。
\"那老狗... 確實該死...\" 支離喃喃著,殘肩劇烈起伏,\"可素心的血... 不能白流...\"
\"血債需償,但不該以另一場悲劇收尾。\" 淩天將冰肌玉骨膏推到他麵前,瓷盒在晨光中映出桃花虛影,\"黑家已將大長老一脈的祠堂改建碑林,每日有族人焚香懺悔。你若信我,三月之期,不妨先去碑林看看。\"
窗外傳來第一聲雞鳴,支離望著鏡中陌生的自己,燒傷消失的右臉與完好的左臉形成詭異的對稱。他忽然覺得,這張新生的麵孔不該隻用來承載仇恨 —— 或許,正如淩天所說,有些債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償還,比如讓死去的人看到,活著的人終究走出了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