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砸鍋賣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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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朝陽門門洞,經六角亭走學田巷,來到天後宮邊上的覃記當鋪。烏木板上碩大的‘當’字金漆剝落,門檻牆角裏大水時從山上衝下來的淤泥尚未清理幹淨。這施州城唯一的當鋪此刻生意興隆,老遠就能聽到劈啪作響迅疾不絕的算盤聲,顧客人貼人排成長隊,不遜於後世早年間節假日裏銀行at機前排隊等候的人流。生意太過火爆,店家沒時間整理店容店貌。隻歎大水無情,這麽多人家都淪落到典當家產的地步。
泰森挑了個幹癟小矮子下手,插進隊伍中,一撅屁股把人擋在身後。小矮子敢怒敢言,嘰嘰歪歪罵個不停,可又不敢動手維權。泰森兩耳一閉裝作沒聽見。等了一會兒,看見前麵隻有幾個人要輪到自己了,便伸手往褲兜裏摸:我擦!金鏈子呢?哪兒去了!摸遍全身,自家老頭兒留下的大金鏈子不翼而飛。想來想去過來過去,八成是剛才城門口人堆裏看熱鬧時遭賊偷了!泰森捶胸頓足以頭撞牆,那個懊悔呀,就不該把金項鏈藏褲子口袋裏,戴在脖子上肯定丟不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穿越眾頭上的一方天都要塌了!這年月金子可值錢,當了這條大金鏈子便三兩月不至挨餓。泰森叫嚷著不想活了,屢次三番要縱身跳崖。大家都隨他去尋死覓活,唯鉗工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把話挑明:“格老子。幸虧是他自己給弄丟的,如若丟在你我手上,斷然逃不過他一頓毒打,然後再逼你跳崖嗦。”
李大郎。當然是你了,誰叫你最好欺負哩!
被泰森改名叫李建軍的李大郎提溜著泰森那件價值幾千塊的正宗阿瑪尼羽絨背心感覺到有千斤重擔壓在手上,他把裝衣服袋子的拎口纏了兩道在手腕上,確保手腕不斷東西不丟。平平安安來到當鋪,從頭到尾走了兩遍實在找不著插隊的縫隙,隻好回到隊伍尾巴老老實實排隊。當鋪的工作效率實在不怎麽樣,等到太陽西下才輪到他。夥計拿到衣服掂掂分量再裏外查看聞聞氣味,慢悠悠比出手勢:“值當18錢。”
李建軍踮腳伸手從櫃台上奪過衣服:“這是梁山宋人衣物,原值十幾兩銀子哩。店家不識貨!”
“識貨識貨!我知此宋遺家的,貨色決計差不了。”夥計抽出片羽絨,又說:“本店明碼標價棉短褂16文,似你所典之物輕飄飄不值分量,且看成色新,姑且估錢18文。”吹口氣,把白鵝絨吹得飄飄蕩蕩悠遠流長不知所蹤,宛如《阿甘正傳》中那片遠行的羽毛。李大郎無奈地看看一旁點頭稱是的掌櫃子,剛想辯解幾句,不料掌櫃子年紀不大火氣卻大,在裏頭喊:“當便當了,不當請自便。”坐堂的護店欠身起來,向門外的人群下逐客令:“時辰不早,今日打烊了,諸位明日再來。”
放著上門的生意都不做,玩金融的就可以這麽拽!
“當當當,我當。”李建軍牢記行前叮囑能賣個白菜價就買顆白菜回來。收下錢,把裝衣服的袋子團起來塞進衣襟要走,“且慢!”掌櫃子從高高在上的店櫃裏探出大半個身體,臉貼著格子柵欄,伸出手指頭指著說:“把懷裏的褡褳拿與我看。”
掌櫃口中的褡褳就是破了幾眼小洞的塑料馬夾袋,原本是家樂福超市購物袋。這玩意頗得掌櫃子賞識,作價50錢典當了。這筆交易證明覃記當鋪作為施州城內的老字號一貫秉承童叟無欺的百年企業文化。
眾人扒拉著香噴噴的米飯點著酸甜可口的醬蘿卜不吝誇獎李建軍會辦事、能辦事。那件可有可無的羽絨背心既不能保暖又不能彰顯主人身價,如今連包裝賣出68文的好價錢你李建軍大功一件。曹少絕不會參與聲討當鋪覃老板把寶貝當垃圾、把垃圾當寶貝的抗議,擲地有聲道:“爾等皆以為明人皆醉我獨醒乎!非也非也。泰森之貼身羽絨服典賣了個白菜價,我以為事出有因。”
拿筷子攪飯碗,欣慰地發現碗的內圈凝了層薄薄的粥膩,奶糖外頭那層糯米紙可能就是用粥膩做的。費神挑出屈指可數的三五粒泡得異常飽滿酥軟的飯米粒含在嘴裏,品嚐出濃濃麥芽糖的甜。曹少不禁嘖嘖稱讚:“料真他媽足啊!”
膠皮就著鏡子般清冽的粥湯理了理發鬢,不敢接下來自曹少的挑釁。鉗工紅著臉把粥碗轉幾圈搖勻了要倒給膠皮吃。膠皮原以為鉗工臉紅是當眾拍自己馬屁有些害羞,再仔細看他的臉色黃裏夾紅神情倦怠,感覺不對頭,不會是黃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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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得了黃疸肝炎,甲肝會傳染。我幫你驗個血。”
驗血需要分析儀器,沒有電,分析不出來,難煞半吊子醫生膠皮。關鍵時候還得是國粹中醫靠譜!李氏生活經驗豐富,其中包括常見病識別,一眼斷定鉗工得了肝病,推薦沐撫土官的禦用郎中最會看肝病,且不分甲乙丙丁,開幾副保肝藥服下就能好。膠皮催李氏趕緊動身,李氏卻躊躇著不肯挪步,道彭大夫為人俠肝義膽診療費可免,但是保肝藥價格不菲,時下大災民生艱難,藥店恐怕不給賒賬。
曹少道:“砸鍋賣鐵也得湊錢請大夫買藥啊。”接著輕聲埋怨鉗工這當口生病好比失業期間開車撞死人,不,撞傷人,屬雪上加霜。
此不合時宜的牢騷引來膠皮無限憤慨,厲聲斥責他喪失了階級感情,做人沒有絲毫人情味。“生病還能挑時間嘛!一多的甲肝明明是累出來的呀。”
鉗工凜然道:“我沒病,不可能生病,瞧我這身板!”他錘著堅硬雄厚的肌肉和發達的胸脯來顯示自己身體的強壯魁梧,那是相當地百毒不侵。隻聽咣當響,人昏厥倒地,大家手忙腳亂將他扶上床。
膠皮診斷暈厥原因:“餓的。”
泰森說:“捶胸捶在了檀中穴。”
曹少說:“頸椎引起的腦供血不足。”
瀟灑怒道:“把鐵鍋給彭郎中充當醫藥費,反正我們也沒米下鍋!”
李建軍摸著頭皮說:“其實還沒到砸鍋賣鐵的地步。前些日子當鋪掌櫃子跟我問起過家中有沒有鐵器,還悄悄問我有否留著之前紅苗賊的兵器,他那頭願意高價收購。洞子裏不是堆了12副弓麽,箭壺是牛皮做的哩。還有18杆長槍、7口腰刀、5尊銅銃,都放著吃灰幹啥。”
盛名在外的沐撫神醫是老熟人彭醫生。他醫德崇高,知道病人家庭經濟極困難,不光肯賒門診費還另施援手。對口的藥店多少給他麵子,抓藥打了個七折,幫忙抓來藥還負責把藥煎好,如此省下來幾個錢。瀟灑千恩萬謝,打了張欠條給彭中原,約好過兩天來取藥時再補交醫藥費。彭醫生接過白條直接扔進熬藥的爐子裏,瀟灑深受感動,臨走深深鞠了個躬,“彭大夫,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容梁山日後相報。”
訪客姓覃,覃記當鋪老板親自趕著驢車獨自一人上門收貨,此舉坐實覃記當鋪暗地裏做的是軍火交易平台的生意。曹少點上火把帶著覃老板來到充做倉庫的溶洞裏看貨。
先驗弓。
“12副上好軍用複合弓,帶箭壺,正經軍中兵器。”
“這些幾斤的弓啊?把弦給上上,試試弓力。”
“好嘞好嘞,覃老板稍候。”曹少忙不迭點頭哈腰伺候著大買家。複合弓都反曲弓,不用時必須下弦,讓弓休息以維持最佳狀態。所謂有張有弛指的就是弓在用時上弦不用時要把弓弦下下來。反曲弓顧名思義,弓身有反曲,采用錯誤方法上弦可能對弓造成損壞,因此上弦需技巧不可不慎。曹少不曾玩過弓,不會給弓上弦,用蠻力去壓弓身,弦沒掛上卻被弓臂重重彈在臉頰上打出一片血痕來。
“你這漢子不懂射術。”
“肚裏沒食,手上無力啊。”曹少不肯承認自己是個小白。
讓賣家出貨演示無非走個過場玩的是心理博弈,弓箭這種高精尖武器非得親自驗貨不可。覃老板不多廢話,下擺塞入腰帶袖子挽起親自上陣,把弓弦套進下弓梢,伸左腳踩住,將弓腹壓在右腿大腿上,左手握弓把,右手將上弓梢壓彎,在壓彎弓的同時將弓弦掛進上弓梢。抽了枝箭走到洞口試射一箭,
羽箭飛進雲端裏不知所蹤。
“如何?弓是好弓,箭是好箭。”
“弓弦受潮了,能擠出水來!”覃老板說著蹲下身細細翻看其餘的弓箭扯了扯弓弦,然後又驗看了刀和槍,拍著手上的灰盯著腳下的武器默不作聲。曹少很緊張,想問又怕自己多嘴招厭煩,絞著手呆立著等買家發話,這時候在這山洞裏或許能聽到曹少‘咚咚咚’的心跳聲。唉,人窮誌氣短。為啥心慌慌,不就是怕你不下單麽!
半晌,覃老板終於開口了。“邊軍用的50斤開元弓,上五品相。槍、刀疏於養護,下三品相。”
“您再看這銅火銃,還有連弩匣子!”
買家連連擺手。這位識貨,稱永樂年的短身寬口銅銃拿來過年聽個響鬧個喜慶不錯,上陣殺敵卻不趁手。至於連弩匣子更是樣子貨,好看不中用。
“對對,都是樣子貨,弄不死人或許能嚇唬嚇唬鬼,這個,價錢好說。”
覃老板不悅道:“梁山的,你聽不懂人話怎地。就這兩樣玩意兒白送我都不要。”
“行行行,覃老板休動怒。”
生意談成。
隻是曹少後來才知道施州地界上武器需求旺盛,軍火買賣絕對是賣方市場。那次,他賠上淤紫的半邊臉被該死的覃老板著實坑了一把,好貨賣了個賤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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