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牢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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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堂後門出來個穿長衫的走到他們跟前,眯著眼睛看人,審視片刻,把掛在胸前那副鏡片略微發黃的眼鏡拿起來,翻開鏡腿,把眼鏡架上鼻梁。明朝眼鏡造型相當時尚,腿是直的沒有彎鉤,兩個鏡腿卡在額頭兩側。時尚是時尚了,實用性就差了。戴上這款眼鏡可靜不可動,戴著打籃球踢足球就別想了。
戴上眼鏡就看得清楚,不必跟犯人太過靠近。長衫稍稍退後半步,目光透過眼鏡片盯著案犯不動,一手從袖口裏掏出小梳子打理起那撮極具外貌特征的小翹胡須來。翹胡子凹完造型終於肯開口說話了,“堂下跪著的犯人可是梁山宋遺?”
“你猜呢!”鉗工心裏不爽:打架鬥毆又沒傷到人,最多是個治安處罰。再說還沒判決呢就成犯人了?當我三歲小孩,分明是欺負我們外來戶!
如此囂張的案犯並不多見,翹胡子卻不生氣,笑吟吟道:“必定是梁山宋人了,居明土不守明律,你等前朝遺民而非法外之人,不法狂徒可知罪!”
鉗工睜圓無辜的眼睛抗辯道:“是那些人先出手傷人,老子何罪之有。你別告訴我做買賣也犯法?”
日頭西落,兵丁們也要下班了,三人被趕進與豬圈一牆之隔的班房裏。男女分牢,鉗工和曹少住雙人標準間,膠皮住了個單間。似乎施州衛社會治安良好,三人都不曾有獄友結交。
“三弟四弟,醒醒,起床哉。”
月亮尚自留戀,太陽已來趕場,日月同輝之時瀟灑和老趙笑嘻嘻地出現在牢門外。背後站著膠皮,一手捏一張明顯出鍋已久而軟塌塌的油餅子,一手端一碗熱氣騰騰的豆漿。
等等,膠皮你咋自己吃上喝上了,還以為是給你哥送早飯來了。
老趙拱拱手,咧嘴笑道:“我施州衛的牢飯尚可口否?”
這一夜別說牢飯連口水都沒得喝,大明朝的牢飯口味如何還真不知道!
出了大牢,老趙掏錢請哥幾個過早,找了家利川人開的點心鋪,豆皮、油香、燒餅、炸醬麵、糯米粑粑每樣來兩份敞開了吃。先填飽肚子,有話吃飽喝足了再說。
曹少連續打了幾個飽嗝,把筷子一扔,看看左右周圍,鐵青著臉說道:“大哥,這裏講話方便?”
飯館裏還能講話不方便麽!有話但說無妨,有屁敞開了放。
“我們全須全尾地在這吃吃喝喝,這是取保候審還是無罪釋放?”
當下裏還沒‘取保候審’這詞,老趙不甚了了但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努努嘴讓提早一步出獄的膠皮代為答複。
“無罪釋放。”
“妹子,我們好端端無緣無故地被套上鐵鏈子逮進衙門,又白平無故在大牢裏過上一夜,你內心真就毫無波瀾了!?”
老趙樂嗬嗬插嘴道:“首嚐我大明班房的滋味,亦人生一樂子嘛。”
鉗工隔著衣服朝著自己肚子猛拍一掌,感覺似乎把身上的跳蚤一擊必殺了,然後撩開衣服給老趙過目,請他看一看自己肚子上的累累爪痕。“班房的滋味可不好受,我和曹少癢得一夜沒睡,就著月亮光互相幫忙撓癢癢幫捉臭蟲打跳蚤。既然不曾犯法,好歹衙門也給打個招呼道個歉吧。”
“公門向你道歉!?三弟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犯法!當然犯法了!我朝嚴禁私販鐵器,違者重辦。”
老趙說話似驚雷,屋子裏的食客可都聽了個清楚,於是紛紛作證軍爺所言是實。鉗工這才悟了,原來三人被抓並不為街頭鬥毆之事而是犯了私販鐵器的重罪。幸虧趙大哥地麵上兜得轉,不然三個人莫名其妙就要吃官司了。不過他有一事不明:州城裏的雜貨鋪也有賣菜刀剪刀的,這個怎麽說。難道有特許經營許可證。
老趙招招手,讓項、曹二人把耳朵湊近過來,壓低嗓門對鉗工說道:“書蠹子,你挑12把大鐵器在集市去大肆叫賣當然不成,太張揚!你想,若被反賊買去回爐打製兵器,這麽多眼睛看見了,真到有一天上頭責問下來同僚們也不好回話。”
老趙出麵把事情擺平,必須把難度擴大化才好顯出他的本事來才更能體現出他地頭蛇的神通廣大。怎麽說?被沒收的錢按例要充公入庫的,經趙壽吉的運作變成打點費。州府翹胡子文書很給麵子,隻肯收4貫整數,歸還360錢算作和梁山的見麵禮。承老趙的人情,你好意思要回這360錢?於是老趙用這筆錢謝了抓他們的軍漢。
信他個鬼!得了便宜還賣乖。曹少心知肚明,暗自把趙壽吉罵上十七八遍。這老王八蛋沒趁機賺上一筆他曹少改姓趙!
照顧到義弟義妹坐牢辛苦,老趙還準備了兩輛雞公車,讓三人坐上車,遣雜役推車回家。老趙騎馬,瀟灑騎頭健騾,五人有說有笑開開心心把家還。不,往桅杆屯去。
曹少舒舒服服躺在車架上,手枕頭,腳翹起,望藍天,暗思襯:有意思。老子殺了人逍遙法外,擺個地攤卻被拿了。不來不知道,明朝真奇妙。心念一動,向老趙再度挑起自己心中的不爽:“衙門裏那眼鏡大叔,咱翹胡子恩人叫啥名字,咱得專程登門道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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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趙一本正經規勸道:“此人名喚文三才。此事不宜張揚,你去但有不妥。凡事有你老哥哥在,我自會疏通打點。”
就別去看那對義兄義弟陰陽怪氣了,直接挑明事情真相。
事情是這樣的。昨日中午千戶喝多了,在情婦的床上爛醉如泥,衙門派人遍尋不著他。翹胡子文三才是文書,平日與趙壽吉交好,兄弟的兄弟自然也是兄弟,屬於未曾謀麵的同一個小圈子裏的人。梁山宋人卓然不群容易辨認,昨天下午確認了鉗工他們身份後文三才沒有當麵說穿,職權範圍內按民事鬥毆處理。警告那幾個原告先出手打人,還把人給打出了血,賊喊捉賊情節惡劣。原告害怕了,孝敬了一堆山貨後千恩萬謝跑路。再給了那幾個當事軍漢仨瓜倆棗打發他們閉嘴。一番動作下來,三人所犯之事無需做筆錄,本教育兩句就可以放人了。但是放了人文三才一番機智算白費了,於是安排三人免費體驗明朝監獄,暗裏差人通知桅杆屯。老趙趕過來一則領人二則與之商議如何處理收繳款。兩人一致同意讓梁山花錢買個教訓,4貫錢,翹胡子得3貫,老趙拿1貫。可憐千戶一無所知一分未得。此處要讚翹胡子文三才欺上瞞下的手段了得。而趙壽吉跑一趟輕鬆得1貫錢的好處,坑兄弟得來的錢不用於他個人花銷,全部用於招兵買馬。當然,馬是買不起的,忽悠個把營養不良的流民來桅杆屯充軍不成問題。
來到桅杆屯見了老趙的新兵後,眾人不客氣實話實說了,評論趙壽吉這芝麻官不當也罷,因為軍屯新補充來的生力軍應該在公共汽車老弱病殘孕專座上受特別照顧。幾十個新兵裏絕大部分是被發配充軍的犯官及其男性家屬,這些人過慣養尊處優的官宦人家生活,身材細手細腳、說話細聲細氣,摔破個碗也會嚇破膽的主哪裏有半分兵樣。而那些隨軍的軍餘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纏著小腳的老少女眷,走步路尚不利索豈能指望她們下地幹活。
曹少看了直搖頭,“老哥哥,你命夠苦的,怎地混得比我還慘哈!官員充軍,看出啥問題來了吧?”
趙壽吉聽到這話立刻化身祥林嫂,又好似父母靈位位前喋喋不休的李氏,兩爪抓住兄弟的手臂嘮叨個沒完:“朝廷二百萬大軍真實能打的不過九邊十萬人馬,其餘皆似桅杆屯,不然,尚遠不如我昔日之桅杆屯!你看這些羊腳粗細的麻杆兵,兵不能戰還不是舉目綱張的大事,四弟試想,這些戴罪之人被貶官發配焉能不記恨朝廷,戰事一起誰肯舍命死戰,這才是要命的事。”
此話有理。除非被陷害的忠良,無論是政治犯還是經濟犯,他們被鎮壓了成為現行政權的對立麵。充軍當了兵,順風順水時還能呐喊助威虛張聲勢,打了敗仗時逃命最快的就這幫人。兩邊僵持不下時,隻要他們丟下武器跑路再喊一聲‘前頭敗了,大家夥快逃命啊’,絕對動搖軍心造成潰敗。
穿越眾了解了太多明軍中的敗類不戰而退而導致整個陣營崩潰的戰例,這不是想象更非杞人憂天。不曉得明朝乃至宋朝皇帝和重臣們怎麽想的,知道軍權比天大,卻不知道純潔軍隊的重要性。你把犯人充軍擺明了告訴百姓軍隊是藏汙納垢之地,軍人鳥也不是。由渣滓爛仔、犯官罪犯組成的部隊能打個屁的仗!總而言之,明軍士兵人員構成太爛社會地位太低。
一支善戰的部隊首先要培養起戰士的榮譽感,匹配以較高的社會地位、較高的福利待遇,必須得到全社會的尊重。從軍不是恥辱而是無上光榮,部隊裏的戰士應當是村裏最棒的小夥子、姑娘心中最想嫁的高富帥。明軍裝備比後金軍好太多還是連吃敗仗,可見說到底還是定體問。
老趙唉聲歎氣道:“不怕兄弟們笑話,老哥哥我也曾胸懷壯誌,懷揣抱負,想著照戚爺爺傳下的衣缽把桅杆屯打造成裝備先進死戰不退的強軍。現在不敢癡心妄想嘍!我隻催著你們梁山軍成軍,這樁事情我敢想敢做。”
老王八蛋就這點本事,嘴皮子燦爛無比,馬屁不拍則已要拍就能直指g點。
那人五十開外的年紀,稀疏胡須麵容消瘦,破舊軍裝遮不住從頭到腳的傲氣威儀,一看便知是當過大老爺的。此人生輸家如牢中之獸般被人嬉笑著指指點點,倍感人格受到侮辱,於是昂首怒目以對。
“瞪,還瞪,瞪你媽個頭,身陷囹圄還敢頭鐵。”曹少伸出指頭點著人罵。
“呸”他朝地上啐口水,中氣不足力道太小,大半口唾沫倒留在自己胡子上,於是慌忙舉起袖子擦拭,如此又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老趙揮馬鞭賞了他幾鞭子:“要申冤便告禦狀去,在屯裏須得勤勉老實方可少吃鞭子。”
“小人得誌!”
人家分明是六萬八旗軍中殺了個二進二出的英雄好漢,你罵他是小人,嘴欠找抽。老趙惱了,令於祥去把馬鞭沾上糞水,要把他剝了衣服抽一頓。
瀟灑攔下老趙,“此人所犯何事?”
“要說此人甚有骨氣。原浙江省治衢州同知,因不滿朝廷衢州、處州、溫州三地改稻為桑策,縱人毀壞桑苗誤了江南織造發往弗朗機的絲綢,得罪了東林黨,故被革職查辦。”
年過四十要為自己的長相負責,瀟灑相信一個人的經曆、脾氣、心態會影響到長相,好人長好人的臉。老頭國字方臉嶙峋風骨,是為好人清流。“他叫什麽?”
“叫,叫什麽來的…”老趙拍著腦袋想不起來,“於祥,這糟老頭叫啥?”
“回百戶兄,胡燈字鶴峰,鶴峰兩字與施州鶴峰一般無二,乃是嘉靖朝兵部尚書胡宗憲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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