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遲來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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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木堡慘敗後,明軍開始重視斬首記功模式,把這種激勵製度在全國範圍內推廣開來。正德三年,武宗朱厚照取消衝鋒、破敵、鏖戰等表現型軍功,完全改用人頭作為考核標準。當時無大的外患,絕大部分軍事行動規模較小,該量化考核製度並無不妥。
到萬曆年邊患升級戰事擴大,神宗下令恢複傳統軍功表彰。考慮到斬首記功已根深蒂固所以未予以取消,隻作為小型戰鬥的考核標準。比如之前近衛軍燕三班在哈斯罕遼長城遺址的小規模遭遇戰,事後就以首級論功行賞。
對於大型戰鬥或戰役,則在戰鬥結束後象征性收取敵首級作為輔助性戰功佐證。戰鬥過程中則嚴厲禁止割取首級。大家都忙著收割首級,還不亂了套,這不自亂陣腳嘛,大戰中,你若戰時收羅首級必遭軍法從事。回去之後等待你的不是白花花的銀子,而是用白慘慘的刀片子告誡你下不為例。
比如本次八裏橋之戰,老兵油子戚鐵樹就默認韃子人頭換不來錢。
總之,敵首級究竟能不能換來銀子,要分情況看命令。
現在知道了遍地的人頭就是白花花的銀子,明白人勸趙將軍這趟活得幹麻利些,就怕有人過來黑吃黑。
誰來搶?沒人敢來搶!兵部隻通知了湖廣軍一家來打掃戰場。湖廣兵在懷來樣邊擊潰阿多多三兄弟營救下近衛軍殘部,接著趕去京城勤王,十分功勞百般辛苦。功勞加苦勞,兵部這是在補行敘功論賞。
“剝,都給我剝下來。棉甲、鎖子甲、布麵甲,都剝了。”“什麽,破了?破爛的也要。建州韃子的甲工時足料子好,修修補補後也比自家的強多了。”“蠢貨。斷了壞了的兵器能回爐,你小子曉得如今市麵上生鐵多少銀子一斤嗎!”“什麽?嶽托、德格類?你當真?千真萬確?肯定沒弄錯?”
於詳扶住老趙的肩膀,一個勁跺腳,把沾在靴子麵上的韃子碎肉和下水雜碎跺掉,跺了左腳跺右腳。“腿跺麻了。”
“問你是真是假。”
“錯不了!有佩刀銘文為證,600多沒咽氣的韃子也招供指認了。”
趙壽吉大笑,撫掌大笑。
“我說你上輩子積了什麽善莫大焉的陰德,讓你結拜下那幾位管殺不管埋的義弟。”
於祥這句埋汰式馬屁萬分動聽:生活不是詩,但有時候如畫。
生活不是詩歌。誤打誤撞救下幾百近衛軍餘孽,給近衛軍的重建留下了種子。近衛軍是神馬裏個東東?皇帝小兒的心頭肉撒!可惜美中不足,來遲了半個鍾頭,沒能救下丁正南和萬太監的性命。就差了半個鍾頭,叫丁閹看我老趙的眼神...特麽總覺怪怪的、幽幽怨怨的。叫人炸毛!
老趙隔空把吳堡知縣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十八遍,對那馬販子則指著鼻子晝夜痛罵。你們這倆貨,那天吃席的時候少說兩句,就能早這一刻時辰趕到戰場。那姓丁的閹貨不得跪下喊老子爺爺撒!這就是為何之前片刻不離趙大帥左右的馬販子這些天不敢出現在其視線範圍內的原因。
生活有時候如畫卷。誰能想到十二年前的一念之舉竟為妙筆生花,屬點睛之筆,繪我富貴輝煌之人生。
胸前捧著的繳獲堆太高遮擋了視線,一個湖廣兵沒留神腳下那窪血水塘子,‘戚裏嗎擦,咣當嘩啦’連人帶貨摔進了彈坑,糊了一臉一嘴的人下水。隻見他將頭上八瓣矮簷鐵盔垂下來的人腸子怔怔捏在了手裏,隻聽得在那慘叫:“我的娘啊!”
叫聲淒厲無比,斬斷了趙總兵對義弟們的感懷,亦讓周邊裏三層外三層圍觀的吃瓜明軍和提溜著麻袋準備撿漏的京畿百姓嚇得陣腳大亂,以為韃子詐屍。
“一管子屎糞啊!”
虛驚一場,大夥鬆了口氣。這位湖廣來的軍爺,您能不能一口氣把話說囫圇了!
來到壓在馬肚子下的那具屍首旁,老趙抬腳撥弄了下那血肉模糊的腦袋,“頭頂一個書櫥,這爛糟糟一坨爛肉,憑啥說他便是嶽托。”
又在這耍心眼!你趙壽吉提千萬個往日情分也挽回不來我要走的決心。
“百戶兄,就憑這盔頂避雷針上的紅色盔纓,就憑這身考究的布甲,就憑他腳上的鑲著釘泡的尖頭皮皂靴。這身的行頭,問你有幾個韃子能置辦得起!”
於祥正氣惱時,一白甲韃子兵詐屍坐起。
這天下哪有真詐屍,那起身坐起的韃子卻是被炮彈震暈了的,此刻蘇醒過來晃開了暈暈乎乎的腦袋。
“啊”於祥和韃子白甲兵四目對視,同時喊出聲來,又同時手動。韃子的刀本就在手,於祥卻要去拔刀,已兀自輸了先機。白甲兵,八旗軍中戰力一等一的存在,電光火石之間豈能容你有片刻的遲緩。
眼看刀尖已近自己脖子,於祥不禁心中大叫一聲:“吾命休矣!”。正在千鈞一發之際,有一腿飛出正中韃子持刀之手,刀尖劃破於祥下頜卻刺了個空。韃子刀脫手,落下時另一手接住使個撩刺,正中飛腿救下於祥之人,刀尖穿破那人下巴直入口腔中。
老趙反應飛快,趁此機會趕上一步彎臂夾住韃子腦袋,擰腰轉身帶動臂膀將韃子頸椎擰斷,瞬間要了他的命。丟下軟趴趴的韃子屍身,附身去看那舍命相救於祥之人,因傷了要害,早已目光渙散奄奄一息,口不能言,隻拚命用力挪動著手指向自己懷中。
於祥將救命恩人眼皮合上,問左右道:“此人姓甚名誰?”
舍命救主的湖廣軍小兵黃大郎當然不為貴人所知,臨死之際他指向自己懷中似有重大後事要交代。於祥從他懷中搜出一封頁麵發黃的書信。打開一看,卻不是家信,乃是兩年前所寫洋洋灑灑數百字的一紙懺悔書。
你道這個黃大郎何許人也?他正是當年鹽販子入雲龍的手下,當年遭官軍圍剿,為自保而割下老大入雲龍和李尚管家八字胡首級向官軍邀功自首的幾個叛徒之一。
於祥連連搖頭,乃喃喃道:“你且不是賣主求榮的奸賊小人,當年乃為自保而出此下策,兄弟你良心未泯。我於文昌必讓你歸葬故土風光入殮,黃泉路上走好!”抬眼看向老趙,看了又看,才說道:“老趙啊,這殺戮戰場,我於文昌真真看夠了,真真厭煩透了。”
老趙深吸一口氣,黯然道:“老兄弟老夥計,等大軍回武昌行營,趙某幫你收拾行李。”
平台,梁山股份董事會小會議室。
董樂斌報告在手,眼光卻鮮有停留稿紙上,紙上內容銘記於心,應當是他自己親手寫的。
“順天府照著咱們的叫法重立石碑,銘文上改永通橋為八裏橋,並敘文此戰。八裏橋一戰,趙總兵把被炸傷炸暈和失去戰鬥力的612名後金軍官士兵一律砍了腦袋,沒有留俘虜。將炸碎的首級拚湊縫補後,計2876級,兵部勘合2808級。各位首長,我軍事情報處確認:八裏橋一戰,我軍殲滅滿鑲紅旗大部,擊斃梅勒、甲喇、牛錄額真軍官16人,擊斃指揮官嶽托、德格類。該部2900人全部被殲,無一漏網。”
嶽托在天之靈肯定要跟董樂斌打嘴仗:老子身邊明明有3000冤魂,到你嘴裏怎麽就2900人了。須知不能怪趙壽吉打掃戰場不嚴密,步炮迫炮再上不得台麵那也是炮啊,一炮下去把人碎屍數段,你讓趙壽吉如何計數得清楚、審計得明白。
“趙將軍這回被朝廷坑了一把,以至於在軍中發牢騷說:內閣再這麽無恥,他就要帶兵入京清君側。”
泰森大笑,“這老小子也有失算的時候。說來聽聽,朝廷怎麽坑的他?”
董樂斌難掩眉眼上的笑紋,笑嘻嘻道:“建奴首級標價向來是3050兩的,待趙將軍去兵部考功司領賞,兵部告知他,內閣酌定真滿首級從此標價3兩5錢一枚。漢軍旗首級則不予論處。”“嗯,該標價應是倒推得來,總叫湖廣軍到手不超一萬兩。”
“好哦妙哉),這老小子老不死的)也有今天!”
屋子裏一片歡聲笑語,四個義弟義妹齊刷刷為這遲來的正義歡呼雀躍。
等幾位大首長拍手叫好完畢,待到歡快的氣氛漸消,董樂斌收住笑,問向膠皮:“領導,我能抽支煙嗎?”
膠皮警惕地看了對方一眼,將泰森身前的煙盒帶火機一起推了過去。董樂斌用兩根手指捏住過濾嘴,快速吸了兩口,從鼻孔裏噴出兩道白煙。
“韃子主力回撤時,正鑲兩白旗一部180人過薊州漁陽堡,因漁陽堡收容了附近2萬百姓避難,加之堡城石頭堆砌較為堅固,韃子未敢輕易攻城,隻派人叫開門,漁陽堡硬氣,堅決不肯,耗了半個多小時。於是帶隊的甲喇額真騙堡中民壯說,走了一個逃兵躲在了堡裏,進去把逃兵捉住就此作罷,絕不會傷人搶劫。可恨漁陽堡那些蠢貨就信了!各位首長,漁陽堡漁陽堡就此遭了大難!”董樂斌說到這裏動了真情,這個大特務頭子居然紅著眼睛哭出聲來,好一陣子才摸出手帕擦掉鼻涕眼淚,“慘,慘,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