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殘軀壯誌難舒展,愛恨交織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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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閣裏的炭盆燒得可旺了,銅爐裏的鬆香和殘梅那甜澀的味兒混在一塊兒,在空氣中弄出了一層薄霧似的。
    諸葛亮推著輪椅繞過屏風的時候,龐士元的睫毛上都掛著薄汗呢。剛剛在梅樹下吹了風,他後脖頸出的冷汗把裏衣都浸透了,這時候被暖烘烘的熱氣一烤,就感覺像有好多細針在紮似的。
    “阿元啊?”諸葛亮彎下腰想去解他鬥篷上的絨繩,指尖剛碰到那個銀扣子,就被一隻冰涼的手給抓住了。
    龐士元的手指彎得就像枯竹似的,指甲蓋都泛著青呢,可卻使出了很大的勁兒,“別碰我。”他耷拉著眼皮,喉結在蒼白的皮膚下滾動著,“我自己來。”
    諸葛亮的手就那麽懸在半空中,看著龐士元那瘦得隻剩骨頭的手腕在微微顫抖。
    銀扣卡在絨繩裏頭,龐士元試了三次都沒解開,最後“啪”的一下拍在了輪椅的扶手上。“真廢物。”他小聲地罵了一句,聲音都悶在鬥篷裏了,“連解個扣子都得讓人教。”
    “我來幫你吧。”諸葛亮蹲了下來,手掌蓋在他的手背上。
    龐士元的手立馬就握成了拳頭,可到底是沒力氣抽走啊。
    諸葛亮的指腹擦過他手掌心裏那片剩下的梅花瓣——夜裏被體溫焐得發軟了,紅得就像要滲出血來一樣。“小時候你爬梅樹摔下來,也是這樣緊緊抓著我袖子哭呢。”他小聲地講:“說‘阿亮我疼’,可第二天又像沒事人一樣,精神得很呢。”
    龐士元的睫毛微微抖動了一下。
    他看著諸葛亮頭頂翹著的那撮頭發,那頭發還是那麽硬,就跟以前給他抄書的時候似的,老是掃得自己手背癢癢的。“現在啊,連喊疼的資格都沒了。”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聲音就像在冰水裏泡過似的,“你想讓我恨你,可我連恨你都覺得累得慌。你看著我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心裏特別舒坦?”
    諸葛亮解銀扣的手一下子停住了。
    他就想起三個月前那個下著雨的晚上,龐士元的馬在山路上受了驚,他抱著龐士元從懸崖邊滾下去的時候,聽到了肋骨斷裂那種清脆的響聲。
    後來軍醫說,脊椎受了傷,恐怕以後都站不起來了。
    那時候龐士元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阿亮,是你害的吧?”
    “我沒有。”諸葛亮回答,聲音都有點沙啞了。他終於是解開了銀扣,把鬥篷輕輕給褪了下來,龐士元那月白中衣下凸起的鎖骨就露了出來。“那天是我替你去見的吳使,要是我當時在的話——”
    “怎麽著,你現在照顧我是為了贖罪啊?”龐士元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眼睛掃過那案幾上堆著的參湯、藥罐子,還有疊得整整齊齊的新棉襪,“又給我擦臉,又喂飯的,還幫我蓋被子……阿亮啊,你這是想把自己洗白呢?”他笑了一下,眼尾那顆淚痣在燭火的映照下亮晶晶的,“等哪天你覺得自己的罪孽都還清了,是不是就可以拍拍屁股去娶你的新娘子啦?”
    諸葛亮的手猛地一抖,鬥篷就掉到地上去了。
    他一下子抬起頭來,眼底就像翻湧著驚濤駭浪似的:“你聽誰說的?”
    “今兒早上廚房有兩個丫鬟拌嘴呢。”龐士元看著窗外被風吹得晃悠的竹簾,“一個說‘丞相要娶的是夙家小姐呢,那可是金枝玉葉的主兒’,另一個就說‘可龐先生還病著呢……’。”他轉過頭來看著諸葛亮,眼神就像冰碴子似的,“阿亮,你要辦大婚了?”
    暖閣裏安靜得很,都能聽到炭塊裂開的輕微響聲。
    諸葛亮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本來想說“是陛下賜婚,我還沒答應呢”,可是一對上龐士元的眼睛,那些話就像突然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卡在喉嚨裏出不來了。
    他就想起了三天前在禦書房裏的事兒,皇帝把婚書推到他麵前的時候說:“先生你都快三十了,也該有個家室了。”龐士元現在這樣……
    “你不吭聲,那就是認了唄。”龐士元冷不丁就把桌上的藥碗給掀翻了。
    那深褐色的藥湯濺到諸葛亮月白色的袖子上,就跟一塊特惡心的髒東西似的。“行啊你。”龐士元喘著粗氣,左手緊緊摳著輪椅扶手,“你要是想娶,那就娶唄,不過在娶之前,你得先把我給弄死。”
    “阿元啊!”諸葛亮趕忙撲過去想扶他,卻瞧見龐士元劇烈地咳嗽起來,那手指關節因為用力都泛白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拖累啊?”龐士元咳得眼眶都紅了,“你是不是覺得我癱在這兒,就成了你家裏的一個活死人牌位啦?”他猛地抓住諸葛亮的手腕,那指甲都快掐到肉裏頭去了,“你要是想走,沒問題,不過走之前得讓我痛痛快快地死了。”
    諸葛亮被他抓得可疼了,可又不敢把手抽回來。
    他看著龐士元因為咳嗽而泛紅的眼角,就想起那年春天打獵的時候,龐士元為了和他比射大雁,偷偷地練到半夜,結果第二天就發燒說胡話了,也是這麽抓著他的手腕,說“阿亮,我好冷啊”。“我沒打算走啊。”諸葛亮小聲地說,另一隻手放在龐士元的後脖頸上,“那婚書我還沒接呢,陛下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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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騙我。”龐士元的聲音突然就低下來了,就像一片落在水麵上的樹葉似的,“你以前也騙過我。”說好了要一起看星象一直到頭發都白了呢,還說要比一比誰能先算出這三分天下的局勢……”他把手一鬆,手心裏那片梅花瓣就掉到地上了,“可現在呢?
    你都要娶別人了,我現在就連站在這兒罵你一罵都做不到啊。”
    諸葛亮慢慢蹲了下來,撿起了那片花瓣。
    他的手指上沾著藥汁呢,紅色和褐色混在一塊兒,就像一團怎麽也化不開的血似的。“阿元啊,”他抬起頭來,眼睛裏好像有水光在晃動,“你心裏到底是咋想的呀?”
    龐士元瞅著他頭發裏翹起來的那一小縷碎發,冷不丁地伸手碰了碰。
    還是和以前一樣,硬得紮手呢。
    他就想起剛開始遇見的時候,在書院的梅樹底下,自己仰著腦袋笑著說:“先生說我是鳳雛,說你是臥龍,那我以後就叫你阿亮,行不行呀?”那時候諸葛亮的耳朵尖都紅透了,就回了句“隨你”。
    “阿亮啊,”他輕輕地說,“我以前啊,就想著要和你爭一輩子呢。”他的眼神落在諸葛亮衣袖上的藥漬那兒,“現在呢,連爭一下的資格都沒有嘍。”
    這時候,窗外突然傳來丫鬟的通報聲:“丞相,夙家小姐派人送了帖子來,說過兩天想要……”
    “退下。”諸葛亮直接就把丫鬟的話給打斷了,聲音裏透著一種很少見的冷硬。
    他看著龐士元慢慢閉上的眼睛,就輕輕地把人抱進懷裏了。
    炭盆裏的火光映照出兩個人交疊在一起的影子,就像一幅褪了色的舊畫兒似的。龐士元就靠在他的肩上呢,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能感受到諸葛亮身上的溫度。
    龐士元心裏明白啊,等到明天天亮了,自己又會坐到梅樹底下,看著諸葛亮折梅花,聽著那些聽起來就不是真心話的安慰話。
    就是不知道啊,等夙家小姐的帖子送過來的時候,像現在這樣的日子,還能剩下幾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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