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偷偷到君邸,驚見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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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還沒散呢,夙茵兒就換上了一身素色的襦裙。
她把那鎏金步搖塞到妝匣最底下了,就隻在鬢邊別了一朵絹製的玉蘭花。為啥呢?前天在禦花園的時候,聽女官說啊,諸葛丞相向來不喜歡那些繁雜的裝飾。
“小姐啊,夫人說今天要去慈寧宮陪著太後禮佛呢,您……”她的貼身丫鬟小桃捧著披風站在廊子下麵,話還沒說完呢,就瞅見夙茵兒撩起裙角朝著角門跑去了,那手腕上的銀鈴叮鈴叮鈴地響。
“跟母親說我去西市買繡線啦!”她連頭都不回,就那麽揮了揮手。
青石板被晨露給打濕了,她跑得太急了,繡鞋尖上濺了幾個泥點子,嘿,這麽一來呀,倒比平常看著更有生氣了。
丞相府的紅漆大門半掩著,門房正蹲在台階上打盹兒呢。
夙茵兒小心翼翼地繞到側院去,梅樹的樹枝從院牆上伸出來,有幾朵殘花落到她肩膀上了。
她記得啊,前兩天送帖子的時候,丫鬟說丞相老是在梅苑陪著病人呢,於是就順著梅香找過去。
窗紙被風掀起了一個角兒,裏麵傳出一些細碎的人聲。
“……阿亮啊,我以前啊,一直想著要和你爭一輩子呢。”
這聲音沙啞得就像泡了水的琴弦似的,夙茵兒一聽,腳步一下子就停住了。
她知道這是諸葛亮的名字,可說話的人不是諸葛亮啊。“現在連爭的機會都沒了。”
隨後傳來布料摩擦的輕微聲響,就好像有人被輕輕抱起來了。
夙茵兒腳尖點地,透過窗欞的縫隙往裏麵看——在炭盆火光的映照下,諸葛亮半跪在軟榻前麵,懷裏抱著一個穿著月白色裏衣的男子。
那男子的臉白得跟透明似的,可眼尾卻紅得不正常,像是剛剛哭過。
諸葛亮的手指上沾著褐色的藥漬,正在給他整理亂發呢,頭發裏那縷翹起來的碎發隨著他的動作微微顫動,和夙茵兒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模一樣。
“丞相!”門口的小丫鬟突然抬高了聲調,“夙家小姐派人送了帖子來,說是過兩天想要……”
“退下。”諸葛亮的聲音冷得就像冬夜裏的寒霜。
夙茵兒的心猛地一揪。
她本來是想等丫鬟通報完了再進去的,可這會兒卻像著了魔一樣推開門。
門軸發出“吱呀”一聲響,炭盆裏的火星劈裏啪啦地爆開來,三個人的目光一下子就撞到了一起。
諸葛亮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懷裏的人緩緩地把臉轉過來。
夙茵兒這才看清楚他的模樣:眉骨高高地凸起,就像用刀刻出來的一樣,可是眼睛下麵卻泛著青黑色,很明顯是病得很重了。
他的手指緊緊地抓著諸葛亮的衣襟,指關節都泛白了,就好像生怕被推開似的。
“阿……丞相。”夙茵兒隻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揪住了,原本都到嘴邊的“給你個驚喜”這話,一下子就說不出來了。
她輕輕咬了咬嘴唇,腳下的繡鞋尖不自覺地在地上的梅花瓣上碾來碾去,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沒讓人通報,就尋思著來看看你。”
諸葛亮緩緩站起身來,他的袍角從炭盆旁邊的藥罐上掃過,發出一種悶悶的聲音。
他眼睛盯著夙茵兒頭發上插著的玉蘭花,喉嚨那兒微微動了動,說道:“誰允許你不打招呼就進內院的?”
這話可有點重了。
夙茵兒的眼眶一下子就酸溜溜的。她前幾天在禦花園碰見他的時候,他還特別溫和地說“多謝小姐送的蜜餞”呢,怎麽今天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這時候,軟榻上的人突然就咳嗽起來了。
那咳嗽聲聽著可嚇人了,就像是要把心肺都給咳出來似的,震得他整個人都抖個不停。
諸葛亮馬上就轉過身去,用手掌托住他的後脖頸,還輕輕拍著,嘴裏念叨著:“阿元,慢點,慢點。”
夙茵兒看著那個咳得都快喘不上氣的人,聲音都有點發抖了,問道:“這位是……是不是生病了啊?”
諸葛亮沒搭理她。
他看著龐士元因為咳嗽而皺起來的眉毛,就想起昨天給他煎藥的時候,藥罐子裏還飄著梅花瓣呢。這人啊,生病喝藥都得是用梅花露煎的藥,還說這樣苦得才有滋味。
可現在呢,一想到這個,諸葛亮就覺得心口像被什麽刺了一下似的疼,再看夙茵兒鬢角的玉蘭花,也覺得有點紮眼了。
“龐士元。”病懨懨的聲音冷不丁地冒了出來。
龐士元搭著諸葛亮的胳膊,努力坐直了身子。他眼尾還泛著紅呢,就好像剛哭過似的,可卻又像是含著淚在笑,說道:“鳳雛龐士元,拜見……夙小姐。”
這時候,夙茵兒才留意到他的腿。月白色的中衣下麵,他那雙腿就那麽直愣愣地垂著,感覺稍微動一下都得費好大的勁兒。
她就想起宮裏頭的傳言了,說是丞相府裏養著個神秘的病人,以前是敵國的降將,現在半身都癱了。
難不成就是他呀?
“龐先生好。”夙茵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手指不停地搓弄著手裏的帕子,“我……我帶了些蜜棗來,這蜜棗治咳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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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諸葛亮一下子就把她的話給截斷了,聲音裏透著一股她從來都沒聽到過的生硬,“你既然來了,就去前院等著吧。
我會讓丫鬟給你上茶的。”
夙茵兒手裏的帕子都被她搓出褶子來了。
她瞅著諸葛亮扶著龐士元躺回軟榻的背影,又瞧了瞧自己精心挑的素色襦裙。昨天繡娘還說這個顏色特別襯她的膚色呢,可現在在這梅苑裏,就跟一團沒有熱氣的雲似的。
“丞相是不是嫌我煩呀?”她小聲嘀咕著,聲音裏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沒發覺的委屈,“我就是……就是想給你個驚喜嘛。”
諸葛亮的動作稍微停滯了一下。他瞅著炭盆裏快要滅了的火星子,就想起前兒個在禦花園的時候。有個姑娘啊,捧著蜜餞匣子站在桃樹下呢,笑起來的時候,那梨渦甜得比桃花還好看。
可這會子呢,她站在梅苑裏,身後落了一地的梅花瓣兒,就跟一隻迷了路、走錯季節的蝴蝶似的。
“我去前院了。”夙茵兒鼻子一吸,轉身的時候,裙角就掃過了諸葛亮剛拾起來的梅花瓣兒。
她走得可急了,身上的銀鈴又響起來,但是不像來的時候那麽清脆了。
就在門關上的那一刹那,龐士元一下子就抓住了諸葛亮的手腕子。
他的手心涼颼颼的,就跟塊玉似的,可那指甲掐得人還挺疼的呢。他說:“阿亮啊,你以前可是說過要和我一塊兒看星象看到老的……”
“我在這兒呢。”諸葛亮就把手蓋在他的手上,連著說了兩聲“我在”。
這時候啊,窗外的銀鈴聲越來越遠了。
梅樹的影子映在窗紙上,就像一道怎麽也解不開的老枷鎖似的。
諸葛亮看著龐士元閉上的眼睛,又想起夙茵兒走的時候,眼尾都紅紅的。一個在他懷裏咳得都喘不過氣來,一個在門外走得磕磕絆絆的。
他忽然就覺得這梅苑裏的炭火啊,燒得太猛了,熱得人胸口直發悶。
“阿亮啊,”龐士元的聲音輕得就像一片小雲彩,“明天……還能陪我去看折下來的梅花不?”
諸葛亮就摸了摸他頭發裏翹起來的碎頭發,說:“看。”他瞅著窗外越來越亮的天,冷不丁地就害怕起天亮來了。
等到陽光照進來的時候啊,夙茵兒的手帕估計還在地上扔著呢,那手帕上染了半片梅花的紅顏色;龐士元的藥罐子也該煎第二回藥了,藥的香味會和梅花香一塊兒飄滿整個院子;而他呢,就得去前院見那個拿著蜜棗的姑娘,還得說些自己心裏不想說的話。
就跟以前數不清的天亮的時候一個樣兒。
可就這一回,他突然就沒底兒了,像這樣的日子啊,還能過上幾天呢?
前院的茶盞在桌子上放了有半柱香的時間了,青瓷盞的沿兒上凝結著一層像薄霜似的茶漬。
夙茵兒眼睛盯著那暗黃的水痕,手指甲在帕子上擰出了一個小疙瘩,就像一小團揉皺了的雲彩。
她本來想著等諸葛亮忙完了就會過來的,可是房簷角上的銅鈴鐺都晃悠了三下了,就連個端茶送水的丫鬟都沒再露麵。
“小姐,要不咱們先回去吧?”小桃縮著脖子站在走廊下麵,剛剛跑得太急了,鬢角邊的珠花都歪了半寸了,“這茶都涼透了……”
“不。”夙茵兒一下子站了起來,繡花鞋的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了輕輕的一聲響。
她把手帕塞到袖子裏,頭發上的玉蘭花被風吹得顫了顫,“我去跟丞相把事情說清楚。”
梅苑的門半掩著,炭盆裏的藥香和殘梅那股甜腥的味兒一塊兒湧了出來。夙茵兒才剛要邁步呢,就聽到屋裏傳來一陣細碎的動靜。啥動靜呢?原來是瓷勺子碰到藥碗發出的那種輕輕的響聲。緊接著,就聽到龐士元帶著笑意,用那種有點氣虛的聲音說:“阿亮啊,你這手真穩當,小時候給我擦藥的時候手都不抖呢。”
諸葛亮低聲應了一下,那聲音裏好像裹著化不開的柔情呢,他說:“你那時候老是偷偷跑出去爬樹,每次都把膝蓋摔得全是血。”
夙茵兒的手指緊緊地扣住門框。
她突然就想起前幾天在禦花園的事兒了。當時她捧著蜜餞匣子,說“這是新得的蜜漬金橘”的時候,諸葛亮也是用這樣溫溫柔柔的聲音回答她的,那聲音就像春天的陽光一樣暖和。
可是現在呢,這聲音裏的溫柔啊,就像一根細細的針一樣,紮得她心裏生疼。
“丞相。”她輕輕地推開了門,聲音比房簷角上的冰棱還要清脆,“我不是故意闖進來的。我就是……就是看您老是忙個不停,想送點蜜棗來給您潤潤嗓子。”
諸葛亮正拿著藥勺呢,聽到這話,手指微微抖了一下,半勺褐色的藥汁就濺到龐士元月白色的中衣上了,洇開了一團暗褐色的印子,就像一朵花似的。
龐士元低下頭看了一眼,然後又抬起頭看向夙茵兒,他眼尾的紅潮還沒退下去呢,看起來倒像是在笑,他說:“夙小姐可真是好心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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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沒有別的想法。”夙茵兒急得鼻尖都冒出了汗珠,手帕從袖子裏滑了出來,掉到了龐士元的腳邊。
她急忙去撿,卻發現龐士元的腿在椅子上直挺挺地放著,連躲一下的力氣都沒有。那兩條腿啊,白得都快透明了,血管就跟青藤似的,趴在皮膚下麵呢。這哪是活人的腿呀,看著就像漢白玉雕成的木偶似的。
“龐先生……身體可好些了?”她拿手帕捂著嘴,直起了腰。眼睛掃過龐士元頭發上翹起來的碎發,再看看諸葛亮頭發上翹起來的那縷碎發,居然長得一模一樣。她就問:“你們……是不是以前就認識啊?”
諸葛亮的手指關節都捏得發白了。
藥勺“當啷”一下就掉進藥碗裏了,濺起來的藥汁在桌子上弄出了一道深褐色的印子。
他看著龐士元被藥汁弄髒的衣服前襟,就想起昨天幫他換內衣的時候,看到他後背上還留著箭傷的疤呢。那可是為了救他才受的箭傷啊。
可眼前這個姑娘呢,就帶著點蜜棗和玉蘭花,就想擠進他們的梅苑,擠進他和阿元這二十年的生活裏。
“夙小姐,你管得也太寬了吧。”他的聲音冷得就像冰一樣,轉身把龐士元的輪椅往內室推了有半尺遠。“龐先生是我師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可比你早認識我整整二十年呢。”
龐士元突然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手涼得就像在雪水裏泡過似的,可卻比任何時候都有勁兒:“阿亮。”
諸葛亮一下子就停住了腳步,低下頭看著龐士元的眼睛。那雙眼睛啊,以前亮閃閃的,就跟星星似的。可現在呢,就像蒙了一層薄薄的霧。不過啊,眼睛裏的情緒那是看得明明白白的。他怕自己話說得太重了,怕把這姑娘給嚇著了,還怕自己忘了他們以前說好的“要把過去的事兒講給後來的人聽”呢。
“是我太冒失了。”夙茵兒把指甲都掐到手掌心裏去了,“我就是……就是看丞相老是皺著眉頭,就想逗丞相笑一笑。前兒個在禦花園的時候,丞相吃蜜餞的時候笑了……”
“禦花園?”龐士元突然小聲地重複了一句,眼尾那泛紅的地方顏色變得更深了,“阿亮以前最討厭甜的東西了,還說蜜餞黏牙呢。”
諸葛亮的喉結輕輕動了一下。
他就想起自己十二歲那年在隆中草廬的時候,龐士元從酒坊偷了蜜餞,一顆接一顆地塞給他,自己雖然皺著眉頭說“黏牙”,可到最後也沒把蜜餞推開。
後來打了勝仗,龐士元老是讓人把蜜餞送到帳子裏來,還說“黏牙才好呢,能把阿亮的嘴黏住,省得你老是說要走”。
“夙小姐你該回去了。”諸葛亮推著輪椅從夙茵兒身邊繞過去,衣服的下擺掃過她鬢角邊的玉蘭花,“你爹平常管你管得鬆,可丞相府可不是西市的繡坊,不是什麽人都能隨隨便便進出的。”
這話就像一悶棍似的,打得夙茵兒耳朵裏嗡嗡直響。她瞧著諸葛亮推著輪椅漸漸走遠的背影,猛地就想起宮裏頭最近傳的那些話。說是鳳雛龐士元是敵國派來的細作,還講丞相私自養著戰俘,心思很是險惡呢,還說……說先帝臨死前拉著父王的手,叮囑“諸葛家那小子,可別太嬌慣著”。
夙茵兒身後梅苑的門關上的時候,她抬手摸了摸插在發間的玉蘭花。那絹花被風吹得卷了邊兒,就跟一朵沒了精氣神兒的雲彩似的。
她忽然就記起剛剛龐士元看諸葛亮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團快要化掉的雪,而諸葛亮看龐士元呢,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棵熬過了寒冬的梅樹。
可這些事兒,跟父王對自己的管教能有啥關係呢?
小桃的聲音從院子外麵傳進來:“小姐,夫人派車來接您啦!”
夙茵兒看著梅苑翹起的房簷角,冷不丁打了個冷戰。
她想起三天前在慈寧宮的時候,太後摸著她的手說“阿茵啊,也該找個婆家了”。又想到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母親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原來啊,不管是宮裏的還是宮外的人,都把她當成一朵即將盛開的花,都算計好了這花該插到誰的頭上,又該結出什麽樣的果兒呢。
可是丞相府的梅苑裏,有一團火燒得正旺呢。那火是以前的炭火,就算是二十年的雪水也澆不滅,是……是容不得別的花湊過去的。
她緊緊地攥著袖子裏皺巴巴的手帕,突然聽到遠處傳來打更的聲音。晨霧啥時候散的都不知道呢。陽光從梅樹枝條的縫隙裏灑下來,在她腳邊鋪了一地,就像碎金子似的。可那金晃晃的光啊,咋就暖不了她那涼冰冰的腳尖呢?
夙茵兒站在梅苑的門口,指尖上還沾著剛剛撿手帕的時候蹭到的藥漬呢。那淺褐色的印子就像刺青一樣,弄得她心裏直發慌,心跳都亂了節拍。
晨霧散了之後透下來的陽光,正慢慢爬過廊柱,在她腳邊投下梅枝的影子。恍惚之中,這個影子居然和剛剛龐士元腿上那像青藤一樣的血管的樣子重合到一塊兒了。帝國裏都在傳龐士元是敵國的奸細,可眼前的這個人啊,連躲開她遞手帕的力氣都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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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小姐?”小桃的聲音從院子外麵傳了進來,聽著有點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試探呢,“夫人的車子……恐怕是等不了啦。”
這一句話就像一根很細的針一樣,一下子就把夙茵兒那亂哄哄的思緒給紮破了。
她突然就想起來三天前在慈寧宮的事兒了。有個老宦官捧著黃色絹布的密折,跪在太後麵前,說“丞相府偷偷藏著敵國剩下的那些壞蛋呢,可能要幹壞事”。又想起昨天夜裏母親給她梳頭的時候,鏡子裏映出來母親那種想說又沒說出口的樣子。原來啊,那些傳聞可不是什麽一陣風就吹沒了的事兒,而是早就像老鷹一樣在她周圍盤旋著了,就等著今天她闖進梅苑這個時候呢,然後就要把所有的偽裝都給啄破嘍。
她一下子轉過頭,看向那個軟榻。
龐士元正靠著諸葛亮的胳膊喝藥呢,藥汁順著嘴角流出來半滴,在月白色的中衣上弄出了一個深褐色的點子。他的睫毛抖得就跟被雨淋濕的蝴蝶翅膀似的,可還強笑著說:“阿亮手穩當,不疼的。”
“丞相!”夙茵兒這一嗓子比剛才還響亮清脆,驚得房簷下的麻雀撲騰著就飛起來了,“您對龐先生幹了啥呀?”
諸葛亮正端著藥碗的手一下子就停住了,藥汁在碗裏晃出了一小片一小片的波紋。
他抬起頭的時候,眼睛裏像是有洶湧的波濤在翻滾,可一看到夙茵兒那發紅的眼角,又立馬變得像深不見底的水潭一樣平靜:“夙小姐怎麽這麽說呢?”
“宮裏頭都說龐先生是奸細,還說您……說您偷偷養著戰俘呢。”夙茵兒往前邁了小半步,繡花鞋的鞋尖都快碰到炭盆旁邊的藥渣子了,“可他的腿……他的腿直愣愣的就跟根木棍兒似的!”她指著龐士元的兩條腿,聲音都打著顫兒,“是不是您讓人把他腿給弄殘了?
是不是想逼著他招供啊?”
這時候,軟榻那邊突然傳來了輕輕的笑聲。
龐士元擦了擦嘴角的藥印子,眼尾那泛紅的顏色因為這笑變得更明顯了些:“夙小姐難道把阿亮當成閻王爺了嗎?”他抬起手來,手指頭輕輕碰了碰諸葛亮的手背,“這腿是我自己摔的——去年冬天夜裏追阿亮的馬車,雪太厚了,馬車一下子翻到溝裏去了。”
諸葛亮的喉結微微動了一下,把藥碗放在案幾上的時候動作輕得就好像生怕驚擾到什麽東西似的。他伸手給龐士元把被角掖了掖,手指肚擦過對方後脖頸的時候,夙茵兒瞅見那兒有一道嚇人的疤,就跟條蜷縮著的蛇似的。
“那箭傷呢?”她想起剛剛瞅見的,就問,“後背上的箭傷呢?”
龐士元臉上的笑淡了些,可眼睛還是瞅著諸葛亮呢,說:“替他擋的。”
諸葛亮一下子就握住了他的手,手指關節因為用力都變白了。
他看向夙茵兒,說話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似的那種鈍勁兒:“三年前在定軍山,我中了人家的埋伏。阿元啊,他替我擋了三箭呢。”
夙茵兒聽了,手指甲都掐到手掌心裏去了,疼得眼眶直發酸。
她就想起那些傳聞,都說龐士元是“主動投誠的叛徒”。可現在看看,這人眼尾發紅,那可不是生病弄的,是常年咳血咳出來的;後脖頸子上的疤,也不是刑具烙出來的,是箭鏃劃拉出來的;還有那筆直的雙腿呢——她突然瞧見龐士元的襪底沾著泥,是新蹭上去的。“是不是昨兒晚上你非得坐輪椅去看梅樹啊?”諸葛亮突然低聲笑了起來,聲音裏好像裹著化不開的柔情,“還說什麽‘今年的梅樹比去年早開了三天’,結果輪子卡在冰縫裏,摔得滿身都是泥。”
龐士元的耳朵尖一下子就紅透了,掙紮著想捂住諸葛亮的嘴,可諸葛亮穩穩地托住了他的手腕,說:“阿元的腿是以前的舊傷,不是受刑罰弄的。”諸葛亮扭頭看向夙茵兒,眼神就像是那冰殼全都消融後的湖水一般,“說到細作……他要是真的細作,早就在敵營的時候就取我性命了,何苦等到現在呢?”
夙茵兒往後退了小半步,後背一下子就撞到門框上了。
她瞅著軟榻上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龐士元的指尖還沾著藥漬呢,諸葛亮的指節上也還留著煎藥弄出來的褐色印子——這哪像是看管戰俘的樣兒啊,根本就是……根本就是她前兒個在禦花園瞧見的,自己和母親給父親遞參湯時的那種情形嘛。
“那先帝……”她冷不丁地就想起最犀利的事兒了,“先帝臨死之前說‘諸葛家的小狼崽子可別養得太順溜了’,是不是因為龐先生啊?”
諸葛亮的後背一下子就緊繃起來了。
他瞧著炭盆裏快要熄滅的火星子,就想起了二十年前隆中那間草廬,先帝拉著他的手說“亮啊,你的心太熱忱了,得找個人來給你降降溫”;又想起龐士元趴在案幾上偷偷抄軍報,被先帝正好撞見的時候,先帝笑得大腿直拍:“好一個鳳雛啊,可比我家那幾個小兔崽子強太多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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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最疼阿元了。”龐士元突然開了口,聲音輕得就跟一片雪花似的,“先帝臨死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說……說阿亮這孩子啊,以後得讓我照應著。”
夙茵兒的手帕從袖子裏滑了出來,掉到了龐士元的腳邊。這一回她沒去撿,就瞅著那團皺巴巴的雲,冷不丁覺著自己鬢邊的玉蘭花傻得夠嗆。她帶著蜜棗,穿著素裙來這兒,本以為能成為諸葛亮桌上的新茶呢,卻沒料到啊,有些人的茶盞,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另一個人捂得熱乎乎的了。
“小姐!”小桃的聲音都帶著哭腔了,“夫人的馬車都到角門了!”
夙茵兒轉身的時候,梅枝的影子正好從龐士元的輪椅上掃過。
她瞧見諸葛亮彎下腰去給龐士元撿帕子,手指尖擦過龐士元腳麵的時候,龐士元腿縮了一下,還低聲罵了句“涼”,諸葛亮就輕輕笑了,說:“明天讓廚房煮點薑茶。”
她一下子就想起剛剛龐士元咳得都喘不過氣的時候,諸葛亮拍他後背的手,那輕的呀,就跟哄睡熟了的小孩似的;又想起他說“看折梅”的時候,眼睛裏的光比晨霧散了之後的太陽還亮呢。
這,哪是對待戰俘該有的樣子啊?
“夙小姐。”諸葛亮捧著帕子站了起來,遞向她的動作停了一下,然後就轉向龐士元,說:“阿元說這帕子上繡的玉蘭花好看。”
龐士元接過來,手指摸著絹花上的褶皺,說:“確實好看。”他抬起頭的時候,眼尾的紅暈還沒退下去,倒像是含著淚在笑呢,還說:“比隆中草廬外麵的野菊好看多了。”夙茵兒瞅著他手心裏的帕子,一下子就覺著那團皺巴巴的帕子不再屬於自己了,就好像是一片被風刮到他們梅苑的花瓣似的,最後還是得落到它該去的地兒。
她伸手摸了摸鬢角那朵已經打蔫兒的玉蘭花,然後就轉身朝著院外走去。身上的銀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那聲音在風裏飄蕩,聽起來可比來的時候清亮多了。
小桃攙著她上馬車的時候,她無意中瞧見梅苑的窗紙被風給吹起來了一個角,從那裏麵透出一點暖乎乎的黃色光亮。
在那光亮裏頭呢,諸葛亮正在給龐士元整理頭發裏翹起來的碎頭發呢,那動作輕柔得呀,就好像生怕碰壞了啥寶貝似的。再看龐士元的腿上,啥時候多了一條織錦毯子呢,這毯子就是諸葛亮剛剛披在自己肩膀上的。
馬車咕嚕咕嚕開始走的時候,夙茵兒看著車窗外麵飛快掠過的梅樹枝條,冷不丁就想起龐士元後脖頸上的箭疤,想起他那筆直的雙腿,還想起他咳嗽得都喘不上氣了還在那兒笑的樣子。
這些傷啊,可不像是戰俘該有的,倒像是……倒像是有人拿自己的命去保護另一個人的證據呢。
她緊緊攥著車簾的手慢慢鬆開了一些,看著馬車外麵離得越來越遠的丞相府那紅色的大門,心裏頭突然就冒出來一個想法:說不定帝國傳聞裏說的“私養戰俘”,壓根兒就是一塊遮羞布罷了。
而梅苑裏那團燒了二十年的火呢,燒的從來就不是啥陰謀詭計,而是兩個有點傻的人,非得在這個亂世當中,守著彼此的性命,就像把日子熬成了最濃的藥一樣。
隻不過這藥啊,雖然苦了點兒,可感覺比蜜棗還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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