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狐死雖守丘,人心難測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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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洞內,火光微弱地跳動著,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傅子淵靠坐在石壁旁,眉宇間透出一絲疲憊。
    他的徒弟李太白則在火堆前撥弄炭灰,神情專注卻沉默寡言。
    自從那番對話之後,兩人之間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那一句“她沒說,你會變得連她都不認識”像是一根刺紮進傅子淵的心裏,拔不出,也忘不掉。
    而就在他思緒紛亂之時,腦海中忽然響起一個機械般冰冷的聲音:“利用季子清?你當他是棋子?”傅子淵眼神一冷,唇角微微揚起一抹譏諷。
    “是道具,不是棋子。”智腦語氣不變,“根據數據推演,季子清對你的執念與李太白對你的依賴存在高度相似性。通過引導他們產生競爭意識,可激發李太白內心的獨占欲和危機感,從而促進其主動表達真實情感。”
    傅子淵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對麵少年身上。
    李太白正低頭用樹枝串起幾顆幹果,動作細致,仿佛全然不知自己已成為某種“計劃”的核心。
    “……荒謬。”傅子淵低聲嗤笑,“我豈會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好感提示音,去操縱人心。”
    “警告:宿主情感判斷偏差嚴重,可能導致任務失敗。”
    “閉嘴。”他皺眉,語氣帶著一絲煩躁。
    然而,理智雖抗拒,內心深處卻有一絲動搖悄然滋生。
    自收下李太白以來,他始終無法忽視那個少年眼中的熾熱與執拗。
    那種近乎病態的情感,並非單純師徒之情可以解釋。
    更重要的是——
    他從未聽見過智腦發出的“好感度提升”提示音。
    這讓他開始懷疑,是否隻是自己的錯覺,亦或是……李太白從頭到尾都在掩飾些什麽?
    “師父?”李太白忽然抬頭,聲音清亮卻帶著一絲試探,“你在想什麽?”
    傅子淵看著他,沒有回答,隻是淡淡道:“沒什麽。”
    火光映在他冷峻的臉上,忽明忽暗,像是掩藏著難以言說的情緒。
    夜風呼嘯,雪粒打在窗欞上,發出細碎的響聲。
    客棧二樓的一間房中,季子清披衣而立,望著窗外蒼茫夜色,神色複雜。
    他知道藍子澤去找過他,也知道對方勸他放棄尋找傅子淵。
    可他做不到。
    哪怕明知那個人已不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哪怕明白一切早已改變,他依舊放不下那份執念。
    “師兄……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嗎?”他喃喃低語,手指緊緊攥住腰間的劍柄,“你說過,要帶我走遍天涯海角……如今,我來找你了。”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隻輕聲道:“進來吧。”
    門被推開,一道高挑的身影走了進來。
    來者身披玄色鬥篷,臉藏於陰影之中,正是岑月兒。
    “你要去見他?”她問,語氣平靜,卻難掩擔憂。
    季子清點頭:“我要親自問他一句——他還記不記得當年的誓言。”
    岑月兒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可你有沒有想過,若答案並非你所期待呢?”
    季子清苦笑:“若他真的忘了,我也願親手斬斷這份執念。”
    岑月兒深深看了他一眼,終是歎息一聲:“那你去吧,別回頭。”
    “嗯。”季子清轉身,踏出門檻的那一刻,風雪撲麵而來,模糊了他的背影。
    回到山洞,傅子淵仍舊坐在原地,但心緒已不如先前那般沉靜。
    智腦剛才的提議雖令人反感,卻不無道理。
    他確實無法判斷李太白的真實想法,也無法理解為何這個少年對自己有如此執著的情感。
    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因為某種競爭或占有欲呢?
    他抬眸看向李太白,少年正起身走向洞口,似乎要去取水。
    “你要出去?”傅子淵問。
    “我去看看附近有沒有野果。”李太白回頭一笑,笑容幹淨明亮,“我記得你喜歡吃酸的。”
    話落,他便消失在風雪之中。
    傅子淵望著那空蕩蕩的洞口,心中竟泛起一絲莫名的不安。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寒風撲麵而來,吹亂了他的發絲。
    遠處,風雪中隱約可見一個人影緩緩靠近。
    那是——季子清。
    傅子淵眯起眼睛,心跳忽然加快。
    智腦的聲音再次響起:“檢測到關鍵角色接近,建議立即實施情感幹預策略。”
    傅子淵沒有回應,隻是靜靜站在原地,等待那人走近。
    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悄然轉動。
    雪風呼嘯,李太白抱著一捧野果從林間小徑走回山洞。
    他腳步輕快,臉頰因寒風吹拂而泛紅,眼裏卻藏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期待。
    傅子淵站在洞口,目光落在那捧果實上,眼神晦暗不明。
    “師父!”李太白見他立在風口,忙加快幾步,“我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這幾顆還沒凍壞的果子,您嚐嚐看?”他將野果遞過去,語氣帶著幾分試探和緊張。
    傅子淵望著那捧被少年手心捂得溫熱的果實,沉默片刻,伸手接過一顆。
    指尖觸到果實表皮時微微一頓——那掌心殘留的溫度仿佛還未散盡。
    他咬了一口,果肉酸澀難忍,舌尖頓時泛起一股刺痛般的苦味。
    眉頭不自覺地皺緊了些。
    李太白立刻捕捉到了那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笑容僵在臉上:“怎麽了?不好吃嗎?”
    “……”傅子淵沒有回答,隻是繼續咀嚼著那口果肉,仿佛是在懲罰自己一般。
    李太白低下頭,聲音輕輕響起:“是不是……太酸了?我知道這果子不是最好的,但這是我在冰層下麵挖出來的……我以為你喜歡吃點酸的。”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被風雪吹散了。
    傅子淵看著他,心頭忽然湧起一股煩躁與說不清的情緒。
    智腦的聲音再次在他腦海中響起:
    【檢測到目標人物情緒波動上升,建議進一步引導其產生危機感。】
    “閉嘴。”他低聲斥責了一句,隨即又看向李太白。
    少年正低頭站著,雙手不安地搓揉著衣角,整個人像是縮進了風雪裏,脆弱得讓人無法忽視。
    “你總是這樣。”傅子淵終於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冷意,卻並未真正責備,“做事不計後果,也不管結果如何。”
    李太白怔住,抬起頭來:“師父……我不明白。”
    “你知道我已非凡人之身,何必執著於這些無用之舉?”傅子淵淡淡道,語氣平靜卻透著疏離,“我不需要吃這些東西。”
    李太白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來,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傅子淵看著他,心中竟有一絲不忍。
    可理智告訴他,必須保持距離,否則遲早會被那份執念吞噬。
    就在這時,遠處的腳步聲再次傳來,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
    季子清的身影出現在風雪中,披著鬥篷,步履堅定。
    李太白回頭望了一眼,
    傅子淵卻沒有錯過那一瞬的變化——那一抹複雜的情緒,像是一根針,紮進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師兄。”季子清走近山洞前,停下了腳步,目光越過傅子淵,落在李太白天真卻又隱隱藏不住警惕的臉龐上。
    空氣驟然凝固。
    李太白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像是本能地擋住了什麽。
    傅子淵看著這一切,腦海中智腦的提示音不斷重複:
    【檢測到情感波動峰值,建議立即啟動第二階段幹預策略。】
    他握緊手中的果實,指節發白。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自己或許早已不是旁觀者,而是這場感情漩渦中的一環。
    風雪愈發狂亂,仿佛要將一切都掩埋。
    而他,也再無法置身事外。
    雪風呼嘯,山洞口佇立的身影仿佛被風雪雕刻成了冰雕。
    傅子淵接過李太白遞來的野果,指尖微涼,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少年臉上。
    他緩緩將果肉放入口中,那酸澀的味道幾乎讓他皺眉,但他隻是咽下,沒有再吐出一個字。
    李太白站在他麵前,眼神裏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是等待著師父的一句回應。
    可那句“你總是這樣”之後,便再無其他。
    他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喉嚨有些發幹。
    “我不需要吃這些東西。”傅子淵終於補上一句,聲音輕得像落在雪地上的葉子。
    李太白怔住了,眼底浮起一層水霧,但很快又被他生生壓下去。
    他低頭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強:“我知道……我隻是想讓你嚐一嚐。我以為……你會喜歡。”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麽。
    傅子淵望著他,心頭泛起一絲說不清的煩亂。
    他不是不懂李太白的心意,也不是沒察覺到那雙眼睛裏的依戀與執著。
    可是——
    他早已不再是那個可以坦然接受這些情感的人。
    “以後不必如此。”傅子淵淡淡道,轉身走回洞內,在原本的位置坐下,閉上雙眼,“我已非血肉之軀,無需凡食。”
    李太白站在原地,良久才低聲應了一聲:“是,師父。”
    他默默地將剩下的幾顆野果放在火堆旁,而後退後幾步,坐到了角落。
    少年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掌紋交錯,仿佛能從中看出點什麽來。
    他輕輕握拳,指節泛白,又慢慢鬆開。
    外麵的風雪越來越大,吹得石壁上的冰層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時間緩緩流逝,洞內的火光映照在兩人身上,一個靜如止水,一個沉如寒潭。
    不知過了多久,李太白忽然開口:“師父,我想出去一趟。”
    傅子淵未睜眼:“去做什麽?”
    “我想去探一探鎮子的方向。”李太白站起身,披上外袍,“這附近應該有人居住的痕跡,我想確認一下是否安全。”
    傅子淵依舊閉目打坐,語氣平淡:“不必著急。”
    “我不是著急。”李太白低聲道,“我隻是……不想一直被困在這裏。”
    這句話落下時,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傅子淵睜開眼,看向他,目光幽深:“你想去找答案?”
    李太白怔了一下,隨即搖頭:“我隻是想知道,我們還能不能走出去。”
    傅子淵沉默片刻,最終隻是點頭:“隨你。”
    “謝謝師父。”李太白轉身走向洞口,腳步輕而堅定。
    但在邁出門口前,他又停頓了一下,回頭望了傅子淵一眼,像是要說什麽,卻又終究沒有開口。
    他走了出去,風雪吞沒了背影。
    傅子淵望著空蕩蕩的洞口,指尖輕輕摩挲著方才那顆果子的果核,腦海中忽然響起智腦的聲音:
    【檢測到目標人物情緒波動劇烈,建議宿主及時幹預,防止感情線斷裂。】
    傅子淵冷笑一聲:“你真是無孔不入。”
    【任務目標:激發李太白主動表達真實情感。
    當前進展:緩慢。
    建議實施進一步刺激手段。】
    “閉嘴。”他語氣冷了幾分,“我不會拿他們當棋子。”
    智腦沉默了一瞬,再次發聲:
    【警告:宿主情緒幹擾判斷,可能導致任務失敗。
    若無法完成任務,星幻智腦將收回權限並強製傳送。】
    傅子淵眉頭一蹙,心中生出一絲煩躁。
    他知道智腦說的是真的。
    一旦任務失敗,他不僅會失去對這個世界的掌控權,還可能永遠斷絕與李太白的聯係。
    可即便如此,他也無法容忍自己像操縱木偶一樣操控人心。
    他重新閉上眼,強迫自己進入冥想狀態,試圖屏蔽腦海中的雜念。
    可越是靜下來,那些紛亂的情緒就越加清晰。
    李太白剛才的眼神,像是一根刺,紮在他心裏拔不出來。
    而更遠處,風雪中隱約傳來腳步聲。
    傅子淵並未動,仍舊端坐不動,仿佛化作了一座冰雕。
    洞外的世界,風雪迷蒙,天地之間隻剩下一望無際的白色。
    李太白走出一段距離後,停在一棵枯樹下,抬頭望向天際。
    雪花落進眼睫,他抬手抹去,嘴角微微揚起。
    “師父啊師父……你說你不需凡食,可你知道嗎?那果子是我找了整整三個時辰才找到的。它們還沒完全凍壞,我舍不得吃,全帶回來了。”
    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像雪片落地。
    “你說我不想做事考慮後果,可我真的不想錯過你。哪怕你已成墮仙,哪怕你不願承認我對你的執念……我也想試試,能不能把你拉回來。”
    他從懷中取出一小塊玉佩,緊緊握住。
    “我記得小時候,你說過,這一世,你要護我周全。如今,輪到我來找你了。”
    話音剛落,他轉身朝著小鎮方向而去,身影消失在風雪之中。
    而在洞中,傅子淵依舊端坐不動,仿佛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
    可那雙緊握果核的手,卻在不知不覺中收緊了些。
    夜色漸濃,風雪未歇。
    山洞中,火堆逐漸熄滅,隻剩下零星的餘燼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傅子淵仍盤膝而坐,未曾睜眼。
    然而,他敏銳地察覺到,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更加寒冷了。
    不隻是因為風雪。
    還有某種隱秘的氣息正在靠近。
    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感受著。
    遠處的腳步聲,漸漸清晰起來。
    不止一人。
    傅子淵心中一凜。
    季子清和……其他人?
    他沒有阻止,也未做任何防禦。
    隻是靜靜坐著,如同一座雕塑。
    風雪中,兩個模糊的身影緩緩接近山洞。
    他們的腳步很慢,仿佛在試探。
    直到其中一人停下,站在洞口前,久久未動。
    “師兄……你在裏麵嗎?”季子清的聲音傳來,帶著幾分遲疑與期待。
    傅子淵依舊不動,也不答話。
    片刻後,另一人開口:“他不在這裏。”
    “不可能。”季子清低聲道,“我感覺得到,他就在這附近。”
    “那你為何不敢進去看看?”
    季子清沉默了。
    山洞內,傅子淵終於睜開眼,眸光幽暗如深淵。
    但他沒有出聲,也沒有現身。
    而是緩緩閉上眼,繼續打坐。
    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