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暑日送別,愁緒難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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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的風從坡上吹過來,白天那股子暑氣還沒散幹淨呢,風裏還夾著點飯菜殘留的香味兒。
    方誌強就站在半坡的石頭台階那兒,腳底下是被踩得都發了白的水泥路,抬頭看,天慢慢暗下來了,有幾顆星星偷偷冒了出來,就跟誰隨手撒上去的鹽粒子似的。
    程知節在前麵走著呢,他的背影瘦瘦長長的,襯衫領口敞著一點,袖子卷到了手肘那兒,露出來結結實實的小胳膊。
    他走得特別慢,好像是在等著啥,又像是心裏在琢磨著啥事兒。
    在後麵呢,李琴秀正在廚房刷碗呢,刷碗的水嘩啦嘩啦響,時不時還能聽到她自己嘟囔一句“碗放高點兒,可別摔了”。
    她刷得可仔細了,就連程知節用過的筷子都多洗了一遍,就好像那筷子不是客人用過的餐具,而是一道必須得擦得幹幹淨淨的傷口似的。
    方誌強根本就沒回頭看。
    他心裏明白老媽在幹啥呢——她這是用忙忙碌碌來填補這種沉默的氣氛,用那些瑣碎的事兒來試著把心裏的裂痕給補上。
    可是有些事兒啊,可不是能洗幹淨就沒事兒了的。
    “你家……就你們娘兒倆啊?”程知節冷不丁地開了口,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在這靜悄悄的坡道上卻聽得特別清楚。
    “嗯。”方誌強答應了一聲,腳底下也沒停,接著往前走,“我爸走得早,我媽就沒再嫁人。”
    程知節就“哦”了一聲,也沒再接著往下問。兩人又不說話了,就剩腳步聲在石階上輕輕響著。
    走到坡頂的時候,程知節總算停了下來。
    他扭過身子,眼睛看向方誌強的臉,那雙眼在暮色裏特別亮,就好像藏著一團火,又仿佛壓著一陣風似的。
    “你送我這麽遠,就不怕我黏上你啊?”他冷不丁笑了起來,說話的調調有點輕浮,不過好像在試探什麽。
    方誌強也笑了笑,嘴角扯得有點幹巴:“你不是那樣的人。”
    “你咋知道呢?”程知節往前邁了一步,近得都能聞到對方的氣息了。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薄荷香,還夾雜著一點酒氣,這是晚飯的時候李琴秀硬勸他喝那杯米酒留下的味兒。
    方誌強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小半步,腳跟撞到石階邊兒上,差點就絆倒了。
    程知節伸手扶了他一下,手掌貼在他手腕那兒,熱乎乎的,讓人掙脫不了。
    “你媽……對你可真好。”程知節小聲說著,眼睛卻沒看他的臉,而是慢慢移到他的嘴唇上。
    方誌強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把你保護得太好了。”程知節的聲音越來越低,就像風掠過樹梢一樣,“可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方誌強想把手抽回來,結果程知節抓得更緊了。“你曉得我今兒個為啥來不?”程知節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他,那眼神一下子變得老深邃了,“可不是為了來吃飯的,也不是為了來看你媽。”
    方誌強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可啥話也沒說。
    “我來是想確認一件事兒。”程知節的聲音輕輕的,卻跟拿錘子砸在心上似的,“你剛剛說的那句‘我在想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話啊?”
    嘿,就這麽一下子,晚風突然就不吹了。
    那蟬叫也停住了。
    就連遠處李琴秀刷碗的水聲,也好似被啥東西給掐住了脖子,一下子就沒聲兒了。
    方誌強嘴巴張了張,可就是出不了聲兒。
    他本想講“就是隨口一說罷了”,想講“你可別瞎尋思”,但是話到了嘴邊,就好像被啥東西給堵住了一樣。
    他是真的想他啊。
    這不是朋友之間那種普通的惦記,也不是同學之間那種簡單的寒暄。
    這是那種大半夜翻個身的時候,就會突然冒出來的那種心動的感覺,是看到他微信頭像亮起來的時候,手指頭尖都會微微打顫的那種期待,是明知道不應該,卻咋也控製不住的……想念。
    可是他不能說啊。
    他家窮得叮當響,老媽靠著打三份工才供得起他讀書;他穿的都是二手的校服,鞋底都快磨破了也不敢換雙新的;他就連想請程知節吃頓像模像樣的飯,都得猶豫上半個月呢。那程知節呢?
    他家境特別好,成績也是拔尖兒的,就連走路都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
    他倆原本就不該有啥瓜葛的。
    “你可別這樣啊。”方誌強總算能說出話了,聲音低啞得都不像他自己了,“咱們……就隻是朋友罷了。”
    “朋友會專門為了見我,去燉一鍋肉嗎?”程知節冷笑著說,“朋友會在我進門的時候,緊張得手都直哆嗦嗎?”
    方誌強一下子抬起了頭。
    程知節的眼神就像刀子似的,一層一層地把他強裝出來的平靜給剝開了。
    “你媽以為我在追你呢。”程知節突然換了個話題,可那語氣卻更加犀利了,“她怕我把你帶壞了,怕我玩弄你的感情,怕你因為我把自己的前程給耽誤了。所以啊,她就一個勁兒地做飯,一個勁兒地對我示好,就想通過這一頓飯告訴我——你兒子可金貴著呢,別打他的主意。”
    方誌強的呼吸一下子就卡住了。
    “可她不知道啊……”程知節朝著方誌強走近了一步,聲音壓得特別低,“我比她更害怕呢。”
    “我怕你隻是在客氣。”
    “怕你說的那句‘我在想你’,僅僅是一種客套話。”
    “怕你根本就沒把我放在心上,怕我這一場喜歡,從頭到尾就是個大笑話。”
    方誌強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他想反駁,想說出“不是這樣的”,可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一聲重重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