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真相慢慢清晰,心裏也就敞亮了

字數:11956   加入書籤

A+A-


    夕陽的那點光亮一點點沒了,廚房那邊飄來飯菜的香味,滿屋子都是,可方誌強心裏還是拔涼拔涼的。
    他在桌子邊上坐著呢,拿著筷子在碗裏的米飯上瞎扒拉,眼睛時不時就往老媽李琴秀那兒瞅。老媽正笑著給程知節夾菜呢,那語氣輕快得很,就好像剛剛在廚房裏頭,聲音都打哆嗦、滿手都是冷汗的那個人不是她似的。
    但是方誌強可沒忘啊。
    他清楚地記得,老媽喊他拿蔥的時候,那呼吸急促得很;還記得老媽的手指尖蹭著櫥櫃邊兒的時候,還微微發顫呢。
    這可不是一般的緊張,這是一種,就好像被人逼到死胡同裏的那種害怕。
    “智腦啊。”他在心裏頭又喊了一聲,聲音裏都帶著點寒意了,“你老是說有些事兒不該知道,有些記憶也不該給弄醒了。可是要是連這個‘不知道’都是別人故意安排好的呢?”
    【你的情緒波動越來越大了。】智腦的聲音還是那麽平靜,就像一潭水,一點兒波瀾都沒有,【我建議你把狀態穩定穩定,省得弄出些控製不了的事兒來。】
    “控製不了的事兒?”方誌強不屑地笑了笑,手在桌子下麵緊緊地握成了拳頭,“我現在連自己是不是自己都搞不明白了,還說什麽控製呢?老媽說那天早上我在家睡覺呢,可我壓根兒就沒這記憶。我就隻記得——做夢夢見有人在坡上喊我名字,那聲音就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似的,又遠又沉。他停了一下,眼睛看向程知節那邊。
    程知節正低著頭吃飯呢,那表情特別自然,就好像剛剛說的“是時機”純粹是順嘴一說。
    但方誌強心裏明白不是這麽回事兒。
    那倆字就跟釘子似的,紮進他的腦袋裏了。
    “章二麻子死的那天,正好就是做那個夢的時候。”他在心裏接著琢磨,說得慢悠悠的,就好像在把那些碎了的拚圖一片片拚起來似的,“我媽說我不在家,可她又一個勁兒地說我在睡覺。她這麽說前後矛盾啊,這可不是因為她記錯了,而是——她在撒謊呢。她不想讓陳警察接著查下去,不是為了護著我,是想掩蓋點什麽東西。”
    【你這個推論沒有實際的證據。】
    “證據?”方誌強的眼神一下子變得犀利起來,“你老是要證據,可要是打從一開始,我的記憶就被人動過了呢?每天早上一醒來就跟重新啟動了似的,前一天的事兒模模糊糊的,就像隔著一層霧一樣,這種‘忘事兒’的情況正常嗎?”
    他瞅著自己的手,指甲邊上有點發白,感覺血液流動都好像慢了不少。
    這個身體,這個身份,就連“方誌強”這個名字,真的是打從娘胎裏就屬於他的嗎?
    “我不是沒琢磨過自己是不是……腦子被換過了。他小聲嘀咕著,那聲音小得幾乎都聽不見,“但要是被‘換’了,以前的我咋辦呢?到哪去了呀?為啥非得是我呢?”
    智腦停頓了好幾秒。
    【記憶少了一塊可不是啥奇怪的事兒,在某些情況下,這是係統自我調整的一種方式。】
    “係統?”方誌強心裏一驚,一下子抬起頭來,“你說啥係統?誰的係統啊?”
    【權限不夠,沒法細講。】
    又是老樣子。
    每次一碰到關鍵的地方,它就躲到那種冷冰冰的程序話語裏去了,就像一扇自動關上的大鐵門似的。
    方誌強狠狠咬了咬牙,把心裏那股子往上冒的情緒給強壓下去。
    他也明白再追問下去也不會有啥結果,可心裏那種被蒙在鼓裏的火氣卻越燒越厲害。
    他扭頭看向老媽,老媽正笑著給程知節盛湯呢,嘴裏還念叨著:“小程啊,多吃點,你最近都瘦了。”那笑容和善得簡直挑不出毛病,就好像是專門為這個時候準備好的麵具一樣。
    “媽。”他冷不丁地開了口,聲音不大,可這一下子讓桌上的三個人都愣了一下。
    李琴秀回過頭來:“咋啦?”
    “那天早上,”他慢慢地說,“你說我在家睡覺呢。那你有沒有聽到我做夢的時候喊過誰的名字啊?”
    李琴秀的手輕輕抖了一下,湯勺碰到碗邊,發出了很清脆的一聲響。“你……夢到啥了呀?”她勉強扯出個笑容,“媽哪能記得住這些呢,你打小就愛說夢話,醒了就忘得一幹二淨。”
    “可這次我沒忘。”方誌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夢到章二麻子站在咱家門前,渾身上下都是血,他還說——‘你答應過我的’。”
    刹那間,空氣就像凝固住了一樣。
    李琴秀的臉“唰”地就變了顏色,程知節也抬起了腦袋,目光像刀子一樣掃了過來。
    “誌強!”李琴秀把湯勺一放,語氣一下子變得很嚴厲,“吃飯的時候可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二麻子的事兒早就有結果了,你老揪著不放幹啥呀?”
    “有結果可不代表就是真相啊。”方誌強一點也沒有退縮的意思,“你越不讓我提,我就越覺得這裏麵有貓膩。章二麻子臨死前最後見到的人是誰啊?他為啥偏偏就在那天來找我呢?他又想從我這兒得到啥東西呢?”
    “你在瞎說啥呢!”李琴秀“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椅子在地上蹭出特別刺耳的聲音,“那天你根本就沒出門!就在家裏待著呢!哪都沒去!”
    她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高,還帶著一種好像要崩潰了似的顫抖。
    方誌強就那麽靜靜地看著她,突然笑了:“媽,你慌神兒了。”
    李琴秀就像被定住了一樣,站在那兒動也不動。
    程知節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阿姨,您別太激動了,誌強他……就是太累了。”“我不累。”方誌強淡淡地說道,“就是開始想起些不該想的事兒了。”
    他眼睛盯著碗裏的飯,冷不丁就感覺這頓飯就跟一場審訊似的。
    老媽在那兒遮遮掩掩的,朋友在中間打圓場,而他自個兒呢,正一點點朝著某個深不見底的真相靠近。
    “智腦啊。”他在心裏頭最後一次發問,聲音小得跟自己跟自己嘀咕似的,“要是一個人天天都把前一天的事兒給忘嘍,是不是就代表著……他壓根兒就不該有記憶啊?”
    這一回,智腦沒立馬搭腔。
    安靜,就像一團濃霧似的,慢慢就把周圍都給罩住了。
    方誌強的手指頭不自覺地在碗沿上蹭來蹭去,那點兒小裂縫咯著皮膚,就像一道老傷疤似的。
    他瞅著老媽在那兒僵著的身子,聽著她在安靜的飯廳裏那急促的喘氣聲來回響,就好像整個世界就隻剩下這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安靜了。
    “智腦。”他在心裏又喊了一聲,聲音低得跟小聲嘟囔似的,“章二麻子的死……是不是跟我有啥關係啊?”
    這次,他沒興師問罪,也沒發火,就平平淡淡地把這個在心裏頭壓了好些年的疑問給問出來了。
    就好像隻要有個答案,這場拖了老長時間的噩夢就能有個解脫的地兒了。
    【無法確認因果關聯。個體的行為會受到好多不同因素的影響呢,就現在這點信息啊,根本沒法把事情的邏輯搞清楚,弄成一個完整的閉環。
    哎,又是這種不清不楚的回答。
    方誌強眼睛一閉。
    他心裏明白,智腦是不會撒謊的,可它會“篩選”信息啊,就像拿個篩子似的,把那些不該讓他知道的東西都留在另一邊。
    啥叫“不該知道”呢?往往啊,這部分就是最接近真相的內容。
    那記憶呢?
    他突然就想到了那個小土坡,就在村子後麵,通往山坳的那個小土坡。坡上長滿了枯黃的狗尾草,一到雨季啊,那路就特別泥濘,走起來可費勁了。
    那天早上,他就是從那個坡上回來的。
    整個人渾身都濕透了,鞋底還沾著暗紅色的泥巴,褲腳也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就像是被啥尖銳的東西給勾破的一樣。
    李琴秀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好像被雷給劈中了似的。
    她手裏端著的水盆“哐當”一下就掉到地上了,水灑得到處都是。她的手指緊緊地摳住門框,指關節都泛白了。
    她既沒問他去哪兒了,也沒問為啥渾身都是泥,就隻是哆哆嗦嗦地說:“快……快去換衣服。”
    那時候他年紀還小呢,不明白媽媽為啥這麽害怕。
    後來啊,章二麻子的屍體在坡底被發現了。腦袋都碎了,後腦勺都陷到泥土裏去了,就好像是被人按著往石頭上撞的一樣。
    警察說他是喝醉了酒,不小心失足摔死的。方誌強一直都記得,那天他的手裏緊緊握著一塊帶血的磚呢。
    他當時壓根兒就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兒,就隻感覺那東西沉甸甸的,涼颼颼的,還黏糊糊的。
    他就把這塊磚給扔到灶膛裏頭去了,那火一下子就躥上來了,把磚燒得那叫一個幹幹淨淨啊。
    第二天早上一醒過來,他就啥都不記著了——就模模糊糊覺得好像做了個夢,夢裏麵自己站在一個坡頂上,腳底下有個人影在晃悠,再然後呢,腦子就一片空白了。
    打從那天開始啊,每天晚上一睡覺就跟電腦重啟似的。
    等醒過來之後呢,前一天的那些個情緒啊、說過的話啊,哪怕是特別重要的決定,都變得迷迷糊糊的,就好像是透過那種毛玻璃去看外麵的世界一樣。
    他本來還以為是自己壓力太大了,再加上青春期的時候整個人都是亂糟糟的。
    可是現在回過頭去想想看啊,這哪是什麽忘掉了啊——這根本就是被有計劃地給消除掉了啊。
    “這麽說的話……我一直都是活在別人給我設計好的記憶斷開的地方咯?”他在心裏頭暗自冷笑,“就連我這個人的存在,都像是一塊殘缺不全的拚圖?”
    他慢慢抬起頭來,眼睛就看向了母親的臉。
    母親已經又重新坐下來了,她的手還在那兒微微地打哆嗦呢,可還是硬撐著擠出笑容給程知節夾菜,就好像剛剛那陣兒的失態壓根兒就沒發生過一樣。
    但是方誌強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母親的眼神躲躲閃閃的,都不敢跟他的眼睛對視,就好像是害怕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什麽不應該存在的東西似的。
    突然之間,“她毀過屍”這個念頭就冒出來了,一點征兆都沒有。那天下午啊,他是被硬逼著在床上“補覺”的,李琴秀呢,就自個兒上坡去了。
    她扛著鐵鍬,還拿了塑料布。等回來的時候啊,那衣袖上沾著泥點子,指甲縫裏也嵌著黑褐色的髒東西。
    她把他的衣服給燒了,把他的鞋子擦啊洗啊的,那鞋底都給磨破了。還往他嘴裏灌了一碗苦得要命的藥湯,說是能“安神”呢。
    可就這藥,讓他一下子昏睡了整整兩天。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警察那邊都已經結案了。章二麻子就成了“意外身亡”的這麽個說法,而他方誌強呢,就隻是個睡過頭的普通小年輕。
    啥都被弄得好像沒發生過一樣。
    “原來是這麽回事兒啊。”他小聲地嘀咕著,嘴角微微往上扯了扯,露出一絲特別淡的笑,“你可不是在保護我……你是在護著你自個兒呢。你怕我張嘴說話,怕我把那天看到的事兒說出來——又或者,把我自己做過的事兒也抖摟出來。”
    他突然就不恨了。
    不是說原諒了,就是能理解了。
    李琴秀她也是這事兒裏的人,可能她也不曉得全部的真相,就隻知道得讓他閉上嘴,得讓他“忘掉”那些事兒。
    她把恐懼用母愛包起來,拿溫情把秘密給蓋住,一天又一天地裝成一個普普通通的母親。他呢?他算個啥呀?是個實驗品?一個容器?或者是某個早就沒了的人的替代品?
    “智腦啊,”他最後一次發問,“要是我明天一醒就把今天的事兒全忘了……那我現在拚死拚活找真相,還有啥意義呢?”
    這一回,智腦還是沒吭聲。
    不過方誌強也不指望它能回答了。
    他低著頭往嘴裏扒拉了一口飯,這飯吃著就跟嚼蠟似的,沒滋沒味。
    他心裏明白,不管今兒晚上有多清醒,隻要眼睛一閉,明天的自己就又變回那個對過去啥都不知道的“方誌強”了。
    記憶會被弄沒,情緒也會被清空,所有的掙紮和覺悟,最後都隻能是一場沒人知道的自個兒跟自個兒的嘮叨。
    但是呢——
    好歹這一刻,他是清醒著的。
    他把最後一口飯咽下去,輕輕放下筷子,動作特別輕,就好像怕打擾到啥東西似的。
    接著他往椅背上一靠,眼睛空空地看著窗外。
    夜已經很深了,樹影晃來晃去的,風從院牆的縫兒裏鑽進來,發出低低的嗚嗚聲。
    他的手指頭慢慢蜷起來,指甲都掐到手掌心裏去了,就用這疼來提醒自己:我還活著呢,我還記著呢。
    哪怕就這一個晚上。
    哪怕明天就全都回到原點。他呼吸慢慢平穩下來了,可眼神卻越來越深沉,就好像藏著風暴過後的一片廢墟似的。
    桌上的飯菜一點點變涼了,老媽和程知節嘮嗑的聲音變得模模糊糊的,就像背景音樂一樣,遠得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過來的。
    在這一片安靜當中,他的意識就像一塊慢慢沉到深潭底的石頭一樣,一點一點往下沉,還帶著沒解開的謎團、沒說出口的真相,還有那一點點就是不肯消失的清醒勁兒——就這麽靜靜等著黎明到來,等著又一次冷酷無情的遺忘。
    程知節感覺到方誌強有點不太對勁。
    飯桌上的沉默不應該這麽壓抑才對。
    就一頓普普通通的家常飯,老媽的笑臉、飯菜冒的熱氣、碗筷輕輕碰到一起的聲音,本來應該是特別平常又溫馨的畫麵啊。
    可是方誌強的眼神就像掉到深水裏麵的小石子一樣,老長時間都停在窗外那晃悠的樹影子上,感覺他的魂兒早就不在這兒了,就剩下個空殼子還坐在那兒呢。
    程知節夾菜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
    他瞅著方誌強耷拉著的眼皮,那眼皮底下既沒有累的感覺,也沒有生氣的樣子,反而是一種特別冷峻的清醒——就好像一個人終於發現自己一直是在鏡子裏生活呢,而現在呢,鏡子碎了。
    “誌強?”他小聲叫了一下,沒聽到回答。
    他就把筷子放下了,身子稍微往前傾了傾,靠近了點,在方誌強耳朵邊上壓低聲音說:“你走神兒了。”那聲音不大,卻好似一根小針,紮破了方誌強意識邊緣那層薄霧。
    他腦袋稍稍歪了下,眼角餘光掃過程知節的臉——離得近得都能瞅見他鼻梁上細細的絨毛,說話時嘴角牽動的那點弧度,還有眼睛裏一閃而過的擔憂。
    “嗯。”方誌強總算開了口,聲音又低又啞,就跟好久沒用的門軸慢慢轉動似的,“我正想著你呢。”
    這話講得特別輕,差點就被窗外的風聲給蓋過去了。
    可程知節就像是被啥東西打中了一樣,整個人一下子就僵住了,哪怕就那麽一小會兒。
    他可沒想到能從方誌強嘴裏聽到這麽一句話。
    不是“沒事兒”“我在想案子”“我有點累了”,而是“我在想你”。
    這不是那種客氣話,也不是敷衍了事,反而透著一種特別坦誠的直白勁兒,就好像在這滿屋子都是謊言和壓抑的氣氛裏,就隻有這句話是真的。
    程知節心裏猛地一震,跟著就湧上一股說不清楚的情緒。
    不是驚訝,也不是高興,而是一種暗暗的觸動,就像大晚上一個人走路的時候,突然聽到遠處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心裏知道不該有啥期待,可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
    他下意識地就想伸手,想拍拍方誌強的肩膀來把心裏的波動給掩飾過去,可手抬到一半又縮回去了。
    實在是離得太近了。再靠近一點的話,那就不是朋友之間那種普通的安慰了,而是一種更私密、更有點危險的試探呢。
    “你這話可有點……”他尷尬地笑了笑,想用開玩笑的方式把心裏那種奇怪的感覺給壓下去,“咋的,你終於發現我對你有多重要啦?”
    方誌強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他慢慢把頭轉過來,眼睛看向程知節的臉,那原本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裏,這時候竟然有了一點點很淡的溫暖感覺。
    “我一直都心裏有數的。”方誌強說道,“隻是以前啊,老是想不起來。”
    程知節心裏猛地一緊。
    這話聽著像是喝多了說的胡話,又像是發瘋說的傻話,可是從方誌強嘴裏說出來,卻有一種讓人後背發涼的認真勁兒。
    他嘴巴張了張,本來想問“你這話啥意思啊”,可是話到了嘴邊又給咽下去了。
    他心裏明白,有些問題一旦問出來了,那就沒法再收回去了。
    他就隻能這麽看著方誌強,看著這個一塊兒從小長到大的朋友,突然之間變得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他的眼神,熟悉的是那種藏在不說話裏頭的固執。
    “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呀?”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
    方誌強沒有回答,隻是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就好像是要把那種馬上就要湧上來的迷糊感覺給趕走似的。
    他心裏清楚,時間已經不多了。每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就好像命運悄悄給他的一點時間。
    他能察覺到記憶的邊緣在發熱,就像沙漏裏的沙子快要流完了似的。那些剛剛才湊起來的記憶片段,像山坡上的血、磚頭的冰冷、媽媽顫抖的手、智腦那冷冷的回應,都在一點一點地變模糊,就跟被水弄濕的字一樣。
    可是他不想再逃啦。
    就算明天一醒,他又變成那個對過去啥都不知道的“方誌強”,但今天晚上,他得把一些東西留下來。
    “知節。”他突然說話了,聲音比之前清楚了一點,“要是有一天啊,我說的話你聽不明白,或者我壓根就不記得你說過啥了——”
    “別講這種話。”程知節一下子就把他的話打斷了,語氣特別嚴厲,這種嚴厲很少見,“你就是太累了,得休息休息。等這一陣兒過了,咱們還能像小時候那樣,翻牆頭去偷李老頭家的李子,然後被狗攆得滿村子跑呢。”
    方誌強看著他,突然就笑了。
    那笑容很淡,但是看著特別真實,讓人看了心裏怪難受的。
    “你還記不記得那年夏天呀?”他小聲地說,“你掉到河裏了,我跳下去把你救上來。你還說呢……‘我欠你一條命’。”
    程知節愣住了。
    他當然記得了。那年,他倆都才十二歲呢。那時候河水一下子漲得老高,他呀,就因為貪玩,跑到淺灘中間去了。誰知道腳底下突然一滑,“嗖”的一下就被湍急的水流給卷走了。
    這時候,方誌強啥也顧不上了,“撲通”一聲就跳下去了。他緊緊拽住那個人,拚了命地往岸邊遊。
    好不容易上了岸,那個人咳得呀,就好像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都快沒氣兒了。再看方誌強呢,就坐在石頭上,渾身都濕透了,一聲不吭的。
    後來,那個人就問方誌強當時害不害怕。方誌強就回了一句:“你要是死了,誰陪我打遊戲啊?”
    可是現在呢,方誌強再提起這事兒的時候,那語氣根本就不像是在說小時候那些好玩的事兒,倒像是在交代後事似的。
    方誌強眼睛直直地看著他說:“你到現在……還欠著呢。所以啊,別讓我一個人扛著。”
    程知節聽了,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揪住了一樣。他心裏想說“那肯定不會啊”,可是這話就像卡在嗓子眼兒裏了,沉甸甸的,怎麽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個當口兒,廚房傳來鍋鏟炒菜的聲音。李琴秀端著一盤青椒炒肉從廚房走出來了,臉上又露出那種溫和的笑容,說道:“來來來,這是最後一個菜了,趁著熱乎趕緊吃。”
    她把菜放到桌子上,還特意把盤子往方誌強那邊推了推,說:“你最近都瘦了,多吃點兒肉,補補身體。”
    程知節瞅了她一眼,然後又看向方誌強。方誌強呢,正低著頭盯著那盤肉看呢,眼神特別複雜,就好像看的不是一盤菜,而是一個什麽特殊的象征似的。李琴秀好像就沒感覺到氣氛有啥不對勁兒,又扭身去廚房端湯了,嘴裏還嘟囔著:“來客人了,咋也得多弄倆菜啊,要不顯得咱家人多小氣似的。”
    她聲音聽著挺輕快的,就好像在想法子把剛剛出現的那種尷尬給彌補上似的。
    可程知節心裏明白著呢,有些事兒啊,一旦有了裂縫,就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了。
    他瞅著方誌強慢慢悠悠地抬起筷子,那動作慢得啊,就像是在跟啥看不見的東西較勁兒呢。
    方誌強的眼神呢,一直就沒從那盤肉上挪開——就好像那盤肉根本不是吃的,而是一扇能通往過去的大門。
    程知節冷不丁就反應過來了,這頓飯啊,恐怕不隻是吃頓飯那麽簡單的事兒。
    還有方誌強剛剛說的那句“我在想你”,那也不是隨便一說的。
    那就是個信號啊。
    一個馬上就要揭開啥秘密的,悄沒聲兒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