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漕運改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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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時梆子剛敲過兩響,三百禁軍鐵靴踏碎了漕倉門前的青苔。
    領頭的虞候擎著五色犛尾節,獬豸紋鐵鱗甲下壓著本空賬冊——昨夜戶部謄錄的數目,此刻正在夜風裏嘩啦啦翻著白肚皮。
    "鄭主事這地麵灑掃得忒勤快。"虞候靴尖碾著青磚縫裏的黍殼,鐵護腕磕在楠木倉柱上,"連耗子爪印都擦淨了?"值守主事的鵪鶉補子抖出波浪紋,腰間銅鑰串卻穩當得像秤砣。
    "官爺們仔細腳下!"值守的老倉吏佝著背往東廊引,袖口擦過米垛時蹭出三道油痕,"上月暴雨衝了梁柱,這黴氣可別汙了您的亮銀甲。"
    領隊的黑臉什長突然橫過槍杆:"黴氣?老子聞著倒像是..."鐵槍頭冷不丁戳進麻袋,帶出股混著花椒味的陳米香,"——川蜀麻辣貢米的香氣!"他猛地扯開破口,雪白米粒間赫然混著幾顆幹癟的紅椒。
    兩個年輕兵丁噗嗤笑出聲,卻被什長瞪得縮回脖子。老倉吏的皺紋在火把光裏擰成麻繩:"軍爺說笑呢,這定是裝船時混進的耗子零嘴..."
    "耗子?"靠門的小旗官突然揪住個正往暗處挪的值守,從他襟口抖出把金燦燦的糠皮,"吃金糠的耗子,倒比咱們禁軍餉銀還肥碩!"
    "那是...是給轉運使大人獵犬備的墊窩料!"被揪住的值守嗓子尖得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雞。
    西牆根突然嘩啦一聲,某個搬醋壇的小卒嚷起來:"頭兒!這壇底刻的契丹狼頭,莫非是番邦貢犬的食盆?"
    老倉吏的汗珠砸在青磚上,洇出個銅錢大的水印。
    什長踢開滾到腳邊的醋壇,碎陶片裏赫然露出半截火銃引線:"獵犬?老子看你們養的是吞金噬鐵的饕餮!"
    他突然揪住老倉吏的獬豸補子,"說!甲字庫裏供的哪路神仙?"
    "官...官爺折煞老朽了..."老頭兒膝蓋磕地的瞬間,懷裏跌出個鎏金轉心鎖,鎖眼形狀正與虞候手中的虎符嚴絲合縫。
    兵卒架起防水火把捅進米垛,忽有碎光從麻袋破口簌簌墜落。
    兩個小旗官剛要用鏟子接,主事突然跺腳嚷道:"官爺當心!前日新到的淮南陳醋壇子就堆在..."
    話音未落,南牆根二十壇"貢醋"突然齊刷刷炸開酸霧,潑在鐵甲上滋滋冒起白煙。
    虞候反手扯下朱雀紋披風往酸液裏一蓋,露出的倉板竟泛著幽藍——分明是泉州海商走私的孔雀石粉。
    他抬腳踹翻兩個搬救兵的值守,靴底黏著的碎米粒在火光下顯出詭異的靛青色,正是工部去年秘製的防潮藥粉。
    "勞煩主事開甲字庫。"虞候突然扯過那串銅鑰,末尾掛著的小銀魚竟與兵部失竊的虎符紋絲合卯。
    倉門乍開刹那,三十張遼東虎皮裹著生鐵味撲麵而來,最底下壓著的火器零件還沾著契丹文的火漆。
    值守們撲通跪地時,西牆突然坍出個丈寬的暗洞。滿倉新粟早被換成河沙,沙堆上赫然印著半枚帶狼頭刺青的腳印——與幽州大牢越獄的私鹽販子分毫不差。
    我們突查漕運倉庫時,守倉老吏正對著滿牆貨牌打瞌睡。
    趙匡胤突然用玉斧劈開某塊鬆木牌,蛀空的孔洞裏滾出三顆翡翠蓮子——與南唐使節去年進貢的聘禮形製無異。
    "錢大人這記賬法別致,"我撚著蓮子上的金絲,"江南蓮,蜀中玉,契丹工,三絕合璧啊。"
    錢厚德癱坐時震翻貨架,傾瀉而下的胡椒粒在地上拚出個歪斜的"貪"字。
    趙匡胤突然拽著我躲過墜落的貨箱,箱板裂開的瞬間,二十八個描金匣滾落閘口。
    我撲住最近的那個,匣麵鑲嵌的孔雀石正與幽州礦脈圖譜上的標記重合。
    "蘇兄可知朕為何留錢厚德到立秋?"他掰開木匣的動作讓我想起陳橋兵變那夜拆密詔的模樣,"這老鱉藏的過冬糧,夠釣出整窩江魚。"
    我們蹲在泄洪道旁研究水閘機關時,晨霧裏忽然傳來纖夫號子。
    趙匡胤的新任侍衛統領正要拔劍,被我塞了滿嘴鹽漬梅:"將軍仔細聽,這調子前半截是淮南秧歌,後半段倒像契丹牧馬曲。"
    手機貼著石閘震動,最後的電量激活了聲紋對比。
    當波紋曲線與耶律休哥的戰鼓節奏重合時,我忽然明白錢厚德為何總在雨天犯風濕——那老狐狸的楠木拐杖裏,八成藏著水閘機關的鑰匙。
    午時三刻,我們盤腿坐在糧垛頂啃炊餅。趙匡胤突然將玉佩擲向運糧車,擊中車軸時爆開的木屑裏混著靛藍色粉末。
    "蘇兄可認得此物?"他蘸著粉末在麻袋上畫王八,"這是蜀地銅礦伴生的孔雀石,本該在兵部庫房鎖著。"
    我望著絡繹不絕的漕船,忽然發現桅杆頂端的令旗排列暗合二十八宿。錢厚德這手"明修棧道",倒比當年我給趙匡胤改的星圖還精巧。
    申時暴雨突至,我窩在閘房研究水車模型。
    趙匡胤甩著濕透的袍袖進來,突然將玉斧劈進水車輪軸:"蘇明哲,你可知這水車轉一圈,能碾碎多少斤私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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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冒雨突襲鹽倉時,錢厚德正在庫房煮茶。
    紫砂壺嘴冒出的熱氣在梁柱間凝成個"冤"字,我掀開茶案下的暗格,整匣契丹密信被潮氣洇得字跡模糊。
    "該結束了。"趙匡胤突然吹響牛角哨,漕船上的纖夫齊刷刷亮出兵刃——竟是禁軍假扮的河工。
    錢厚德倒退半步撞在倉柱上,楠木杖裂開的貔貅嘴裏滾出串金瓜子。
    三十年前他還是開封府漕丁時,常把私鹽纏在腰裏泅渡黃河——而今那些金瓜子正沿著當年勒出的淤青紋路,一顆顆往磚縫裏鑽。
    "老夫不過替聖人養著汴河的魚。"他踩住滾到腳邊的金瓜子,靴底暗格突然彈出半片虎符,恰與他掌心的貔貅眼珠紋路相合。
    趙匡胤的玉斧劈來時,他恍惚看見第一次私運軍糧那夜,黃河水也是這樣寒光刺目。
    翡翠扳指在指節間硌出青痕,他忽然記起三年前那個雪夜。契丹商隊頭子捧著整塊孔雀石說"這料子配您眼睛",當時壓艙石下埋著的火油罐,此刻正在倉底咕嘟咕嘟冒泡。喉頭泛起鹹腥,像那年吞下帶血絲的私鹽銀票。
    "老夥計該歇了。"他猛地掰斷楠木杖,夾層裏飄落的賬頁正巧蓋住契丹火漆。
    最後一粒金瓜子滾進暗渠時,他袖中滑出的金錯刀已抵住自己咽喉——刀柄上還刻著夭折幼子的乳名,那孩子最愛吃淮南陳醋泡的琉璃糖。
    我望著被按倒在淤泥裏的錢厚德,突然懷念起清晨那串沒吃完的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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