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漕運改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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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染紅汴河時,我蹲在船塢拆解水密艙。趙匡胤拋來袋新炒的南瓜子,係口的麻繩竟是三股契丹弓弦擰成的。
    "蘇兄挑瓜子的眼神,"他嚼著果仁含糊道,"倒比挑漕船壓艙石還毒。"
    我捏開果殼,借著夕陽看清艙壁夾層裏的青銅齒輪。那些精密咬合的齒紋,與司天監報廢的渾天儀部件如出一轍。
    趙匡胤突然用玉斧刮下塊鐵鏽:"明日啟程去揚州,聽說那邊的桂花釀正配蘇兄的玲瓏心。"
    我枕著汴河的波濤聲嚼甘草片,兩岸新栽的榆錢樹在晨風裏撒幣,工部侍郎崔明遠正蹲在堤岸數葉子。
    這位前年科舉的榜眼郎,此刻把算盤珠子撥得比蟬鳴還聒噪。
    "監正大人,下官算清了!"他突然蹦起來,官袍下擺驚飛一群鯉魚,"若給每艘漕船加裝雙層隔板,運糧損耗能降七分三厘!"
    我吐出嚼爛的草根:"崔大人漏算了三件事——漕丁偷嘴、纖夫揩油、還有你袖袋裏藏的蜜餞。"
    他漲紅著臉掏油紙包時,樞密院承旨韓琦的快馬差點碾碎我的甘草罐。
    韓琦勒住韁繩的瞬間,我的甘草罐在馬蹄下裂成八瓣。
    崔明遠捧著油紙包進退兩難,活像隻被鷹隼盯住的鵪鶉。
    樞密院承旨的魚符在日光下晃得人眼花,我卻瞥見他靴筒上沾著淮南道的紅黏土——這老狐狸定是連夜查驗了運河隘口。
    "監正大人好雅興,"韓琦甩著馬鞭劈開空氣,"工部算計蠅頭小利的功夫,倒比樞密院八百裏加急還利索。"
    他鞭梢精準地挑開崔明遠的袖袋,三顆蜜餞呈品字形落在沙盤上,恰巧堵住我規劃的支流節點。
    崔明遠耳尖紅得能滴血,手指卻本能地撥弄算珠:"韓大人容稟,雙層隔艙省下的損耗,夠養三千輕騎......"
    "養馬不如造船?"韓琦突然用鞭柄戳向沙盤中的水門,"契丹狼騎可不會等你拆了隔板變戰船!"
    我嚼碎的甘草渣混著唾沫星子噴在沙盤上,漕運圖頓時冒出片"蘆葦蕩"。
    "韓大人這鞭法精妙,"我捏起沾滿口水的蜜餞塞進他掌心,"不如嚐嚐崔侍郎特製的"漕船模型"?"
    蜜餞表麵的糖霜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倒像樞密院珍藏的北疆霜鐵。
    崔明遠突然蹲下身,發顫的指尖沿著汴河故道描畫:"若將雙層隔板設計成活動插板,戰時抽去上層便是運兵船......"
    他官帽翅擺晃出的虛影裏,我瞧見韓琦拇指無意識摩挲著鞭柄鑲的狼牙——這是契丹貴族的戰利品,三年前幽州大捷的紀念。
    "崔侍郎可知,你改良的漕船吃水比戰船深兩尺?"韓琦突然甩出馬鞭纏住我的茶壺,壺嘴傾倒的水流精準衝開沙盤上的蜜餞。
    "等你們工部算清賬目,契丹的箭雨早把汴河射成篩子了。"
    我搶在茶水流盡前抓起崔明遠的算盤,十三檔檀木珠子劈啪作響:"減三成船板厚度,加兩排側舷槳孔——韓大人覺得這般"篩船"可篩得動幽雲十六州的烽煙?"
    茶水洇濕的沙地上,新漕船輪廓竟與當年奇襲太原的樓船有七分神似。
    韓琦突然笑出聲,震得馬尾辮上的紅纓簌簌直抖:"蘇明哲啊蘇明哲,難怪陛下說你肚腸有九曲十八彎!"
    他甩給我的水囊裏晃著草原烈酒,皮囊上卻用契丹文烙著"小心火燭"——定是從哪個細作身上扒來的戰利品。
    崔明遠呆立片刻,突然將算盤反扣在地:"下官這就重算船料配比!"
    他撕開官袍襯裏當草紙的架勢,讓我想起趙匡胤當年扯龍袍寫血詔的模樣。
    韓琦屈指彈飛三顆蜜餞,果核精準落入十丈外的廢料堆:"工部若能在立冬前造出二十艘,樞密院願調三百弩手護船。"
    我蹲在茶漬未幹的沙盤旁啃甘草殘片,看他們一個揮毫如舞劍,一個撥珠似點兵。
    汴河的風裹著崔明遠撕碎的算草紙,恍惚間化作當年陳橋兵變時的雪片。
    趙匡胤的牛皮靴踏進都水監時,我正用蘆葦杆在沙盤上畫運河支線。
    他新換的蟠龍紋玉帶鉤勾住我的算籌架,力道大得能拽翻整個漕運模型。"蘇兄這沙盤堆得精細,"他屈指彈飛我插的小旗,"就是缺了戶部哭窮的戲碼。"
    就在今天早朝時,張詠的算盤珠子還在劈啪作響,戶部侍郎李昉已經捧著《天聖會計錄》跪在階前。
    這位平素溫和如糯米團子的老臣,此刻脖頸青筋暴起:"陛下明鑒,去歲黃河改道耗銀八百六十萬貫,今春西夏犯邊又支軍費五百萬貫..."
    他抖開的絹冊滾落滿地,密密麻麻的朱批赤字像極了潰堤的蟻穴。
    呂蒙正突然用象牙笏板敲響蟠龍柱:"李侍郎怎不算算東南茶稅盈餘?"
    他笏板上新刻的漕運章程還沾著墨香,字縫裏卻滲出江南梅雨般的潮氣。
    樞密直學士王沔嗤笑著扯開輿圖:"呂相莫不是把淮南水患當成了潑天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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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閉嘴!"趙匡胤突然抓起案頭堆積的請款奏折,雪片似的公文嘩啦啦蓋住爭執的人群。
    他指尖劃過某份奏疏上的血指印——那是隴西縣令用凍瘡手按的求糧印:"李昉,你說要給漕運改製砍預算,是讓朕學漢文帝罷露台?"
    老侍郎突然伏地叩首,官帽磕在金磚上的悶響驚得小黃門一哆嗦:"臣鬥膽,若按新製采買杉木,光潤州船塢就要耗去三成常平倉..."
    他抬起的額角滲出血絲,卻在瞥見皇帝磨破的箭袖時猛然噤聲。
    曹彬突然拽斷腰間玉帶摔在禦前:"要砍先砍老夫的鎧甲錢!"
    崩飛的玉片在丹墀上跳著,"去年幽州兒郎餓著肚子守城牆,今年倒要餓著肚子看文官打算盤!"
    他銅鈴眼裏騰起的殺氣,恍惚還是當年破蜀時斬將的模樣。
    趙匡胤忽然走下禦座,撿起碎玉在掌心掂了掂:"傳旨——今歲上元節宮裏不紮鼇山燈,省下的銀錢給曹彬打副新鎧甲。"
    他轉身時忽又冷笑,"再告訴涇原路轉運使,朕的袍子還能再打三個補丁,他衙門的楠木屏風該劈了當船槳!"
    垂拱殿的熏香漸漸凝成鐵灰色時,張詠突然攤開掌心。
    二十枚磨損的開元通寶在燭光下排成漕船陣型:"陛下且看,若將隔年茶引折現..."
    他枯黃的指甲劃過錢幣,刮下的銅鏽裏竟混著淮南糧倉的陳米屑。
    趙匡胤突然抓起銅錢撒向沙盤,落點恰是運河九大堰閘:"傳膳!給諸位愛卿上粟米粥——要稠得能插住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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