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佛寺清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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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邁進殿門時,皇帝正用匕首削著梨子。果皮連綿不斷垂落在金磚地上,宛如那些被寺田割裂的阡陌。
"蘇兄可知,"趙匡胤突然將梨子劈成兩半,"這汴京城下埋著多少前朝的佛像?"
刀尖劃過輿圖上福田院的標記,露出下麵泛黃的顯德年間地契。
王沔的冷汗浸透了中衣。他看見皇帝把半邊梨子遞給蘇明哲,自己卻嚼著帶血的果核——就像當年分食最後一個軍糧饃饃的雪夜。
此刻更漏聲突然停滯,殿外傳來知客僧唱誦的聲音,綿長得像條纏向皇宮的鎖鏈。
"三日後朕要幸相國寺,蘇兄找機會再去探探底。"趙匡胤突然將匕首釘在《均田令》奏章上。
我發現刀柄纏著的破布,正是當年從流民孩子屍體上扯下的衣料。
王沔剛要勸阻,卻見皇帝從袖中抖出半張血書——那是北伐時將士們按過手印的請願書,如今空白處寫滿了寺院兼並的田畝數。
更鼓敲過三響,趙匡胤忽然掀開龍榻暗格。裏麵躺著一尊缺手的銅佛,佛首裂紋裏塞著泛黃的度牒。
"顯德三年,朕親手拆過少林寺的糧倉。"他撫過銅佛斷腕處的銳利茬口,"如今這傷口,倒長到江山肌理上了。"
當晨光染紅禦案上的《均田策》草案時,三人都不再說話。
我望著皇帝腰間晃動的玉佩,那上麵"天下太平"四個篆字,正隨著他的步伐在陰影與光明間來回擺動。
秋雨在相國寺的琉璃瓦上敲出梵唄般的節奏,慧覺法師卻聽見了另一種聲音——三司使的轎夫正在山門外跺腳,牛皮靴底帶起的泥漿裏混著戶部特製的朱砂標記。
他數著腕間金絲楠木佛珠,第一百零八顆珠子上的"淳化通寶"暗記硌得指腹生疼。
"法師當真要接這尊玉觀音?"知客僧盯著庫房裏新到的紫檀木箱,箱角滲出的水珠在青磚地上匯成"福田"二字。
慧覺突然用戒尺挑起經幡,露出後麵泛黃的《免賦田冊》,墨跡在"先帝敕賜"處暈開蛛網般的裂痕。
與此同時,我正在度支司檔案庫打噴嚏。飄飛的塵絮裏,我瞥見王沔昨日批閱的公文邊角畫著三朵蓮花——這是他們約定的緊急信號。
當我用銀針挑開公文夾層時,一片銀杏葉飄落,葉脈上用針尖刺出的孔洞連成汴河漕運圖。
"蘇監正也信佛?"突然出現的樞密院承旨張宏,正用劍鞘撥弄他腰間露出半截的度牒。
那是昨夜皇帝秘密賜下的空白文書,此刻燙得如同懷揣火炭。
簷外驚雷炸響,照亮張宏袖口沾染的香灰——分明是相國寺特供的龍涎香灰。
雨幕中的禦街上,王沔的轎簾被風吹開一道縫隙。他看見法嚴和尚的錫杖在綢緞鋪前頓了頓,鋪主立刻捧出匹茜素紅綾。
那豔色刺得他眼眶發痛,恍惚想起北伐時見過被血浸透的戰旗。轎廂暗格裏,新抄錄的寺產簿正在滲出墨漬,將"放生池改建糧倉"的字跡暈染成猙獰的爪痕。
子時的更鼓淹沒在誦經聲中時,我摸進廢棄的軍器監作坊。
月光透過破窗,照見牆角的生鐵佛龕,龕內竟堆著未熔盡的銅錢範。
我摳下一塊銅綠,發現背麵刻著"大相國寺供養"的陽文。突然有木魚聲自地底傳來,震得案上《均田策》草稿簌簌作響。
"聽說蘇大人近日頗為勞累。"次日朝會上,參知政事李昉突然遞來一盞茶。
白瓷盞底沉著幾粒黍米,正是度支司密賬裏記載的江南貢品。
我抬頭時,正撞見皇帝似笑非笑的目光掃過自己袖口——那裏藏著半片從軍器監帶回的銅錢範。
重陽節前的夜雨衝刷著禦街石板,王沔在轎中擦拭《刑統》時,突然發現"侵占官田"的律文旁多了道指甲痕。
他想起午後看見法嚴和尚的馬車駛入張宏府邸,車轍裏夾著片銀杏葉——與我收到的情報葉脈走向完全一致。
雨水順著大相國寺的鴟吻滴落時,我正在藏經閣後的碑林間迷了路。
這些鐫刻著曆代高僧偈語的青石板上,新近拓印的墨跡與古老刻痕形成奇特的疊影——就像此刻我懷中那份度支司密賬與眼前《福田經》的對照。
忽然有木屐聲碾碎水窪裏的月光,我看見個赤腳僧人正在撫摸碑文,指尖在"不住相布施"的"住"字上反複摩挲,竟將那點橫筆觸磨得發亮。
"施主可識得此句真意?"他突然開口,聲音像曬透的陳皮般幹澀溫暖。
我這才注意到他袈裟補丁裏露出半截度牒,蓋的卻是早已廢置的"顯德"年號官印。
當他從懷中掏出塊黢黑的麥餅分我一半時,我嗅到餅上沾著的香灰味——與三日前在軍器監佛龕前聞到的如出一轍。
我們蹲在《免賦田記》碑的陰影裏交談,雨水在"永業田"三個鎏金大字上蜿蜒成淚痕。
延信法師告訴我,他本是五台山清涼寺的典座僧,因發現方丈將賑災糧換成沉香木雕佛像而被逐出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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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們管這個叫"法物流通"。"他苦笑著展開破衲衣,內襯密密麻麻縫著各地寺院的田契副本,墨色深淺不一的"敕賜"二字像無數張開的嘴。
夜雨漸密時,他帶我從放生池底的暗門進入地宮。搖曳的魚脂燈照見十八羅漢像背後,竟堆著貼有"江南漕糧"封條的麻袋。
三個正在抄經的僧人抬頭,腕間鐵鏈嘩啦作響——這是因反對寺院放貸而被囚禁的戒律院首座。
"看這個。"最年輕的淨塵沙彌掀開蒲團,下麵壓著本用血抄寫的《梵網經》,字跡在"不得蓄田宅"的戒條處格外猙獰。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我們在藥師佛耳洞中召開了一場特殊的法會。
延信從佛髻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百丈清規》,當讀到"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時,淨塵突然開始發抖。
他解開僧袍露出背上的烙傷,那結痂的形狀赫然是張微型地契。
"去年冬天..."小沙彌的聲音混著地宮滲水聲,"慧明長老把掛單僧都趕去墾荒,凍死的師兄們埋在了界碑下。"
離開時延信塞給我顆菩提子,剝開卻是空心的,裏麵蜷著張寫滿數字的紙條。
我在晨鍾聲中辨認出這是各寺秘密錢莊的印子錢賬簿,而背麵竟有王沔的私人印鑒拓印。
雨停了,第一縷陽光穿透藏經閣的琉璃窗,將我們昨夜圍坐的地方照成金色囚籠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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