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佛寺清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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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匡胤夜召我登摘星樓,腳下萬家燈火與寺院金頂交輝。"蘇兄看這光景,"他摩挲著新鑄的"淳化元寶","誰能想到佛光普照下,竟是民脂民膏在反光!"
    秋夜的摘星樓簷角掛著三盞詭異的燈籠——左邊那盞是法嚴和尚去年進獻的"佛光普照燈",中間是戶部剛做的田畝統計紗燈,右邊則飄著片破布,仔細看竟是相國寺丈量土地時用的舊幡。
    趙匡胤把玩著顆黑棋子在窗欞上輕敲,那聲響活像三日前刑部大牢裏,法嚴的紫檀木魚撞在鐵柵欄上的動靜。
    "蘇兄可知這棋盤什麽木料?"皇帝突然把棋子往《福田賬冊》殘頁上一拍。
    我盯著那些從墨跡裏浮出來的木紋,突然想起地宮裏那株被僧人刻滿記號的菩提樹——樹皮下藏著的年輪走向,竟與賬冊上隱田的分布圖一模一樣。
    夜風把樓下延信和尚的誦經聲送上來時,趙匡胤正用朱筆在《金剛經》封皮上畫了隻王八。
    那龜殼紋路恰好蓋住了"應無所住"四個字,墨漬暈染處顯出幾行小楷,正是法嚴親筆所寫:"顯德六年,收鄭員外水田二十畝,代價是給他兒子弄張度牒免兵役。"
    "陛下這手字..."我還沒說完,就見他突然把經書扔進炭盆。
    火苗竄起的瞬間,經文裏飄出幾張地契灰燼,有一片正好落在我袖口上——焦黑的邊緣還保留著當年農戶按的手印,油漬形狀活像個咧嘴笑的彌勒佛。
    三更鼓響時,皇帝突然推開星象圖,指著太微垣旁邊一塊空白:"昨日蘇兄說這裏該有顆星,我看倒是像相國寺菜園裏那口被填的枯井。"
    我們同時想起從井底挖出的銅鍾,鍾內壁密密麻麻刻著的,全是這些年"自願"捐田的百姓姓氏。
    拂曉前最黑的那刻,趙匡胤突然把棋子罐倒扣在沙盤上。
    嘩啦啦的聲響中,我分明聽見去年饑荒時,淨塵小和尚偷倒施粥鍋底的動靜。
    那些滾落的黑子停在"開封府"三個字上,排列的形狀恰似即將頒布的《寺產管理條例》第一條。
    下麵壓著的,是我剛剛寫下的"人均兩畝 自力更生",旁邊是趙匡胤用朱筆批的"準"字。
    當晨光染紅摘星樓的琉璃瓦時,皇帝正在用我的衣袖擦他沾了朱砂的手指:"蘇兄啊,你說後世史官會怎麽寫這段?"
    樓下突然傳來延信帶著僧人們早課的誦經聲,唱的居然是《詩經·七月》裏"饁彼南畝"那段——而十年前法嚴親自譜的曲譜上,明明寫著這是《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
    晨霧中的鍾聲還未散去,大相國寺的菜園裏已響起鋤頭破土的悶響。
    淨塵和尚卷起的僧袍下露出截曬黑的胳膊,他正按照昨夜在《百丈清規》殘頁背麵畫好的壟溝圖,將蘿卜種子埋進剛拆毀的戒壇基座裏。
    那些被香火熏黃的種子袋,用的全是地宮賬冊的空白頁——紙上未褪盡的朱砂印,恰好標出了二十年前這片土地種植苧麻的最佳間距。
    當土地都歸還百姓後,朝廷丈量土地的胥吏們進行核驗時,延信法師帶著十二名武僧出現在了曬穀場。
    他們肩扛的禪杖上掛著新打的鐵犁頭,杖尾包銅處刻著的"護國"二字,在陽光下與樞密院頒發的墾荒令形成奇妙呼應。
    老農趙大蹲在地上研究犁鏵弧度時突然笑出聲——這分明是把戒刀回爐重鍛的,刀背上的雲紋與去年超度法會上斬斷煩惱絲的利刃一模一樣。
    午齋時分,僧寮裏飄出的不再是誦經聲,而是算盤珠碰撞的脆響。
    監院師父將《金剛經》攤開墊在算盤下,經頁邊批注的小字"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上方,密密麻麻列著新開墾的二十畝坡地需采購的農具清單。
    有個小沙彌偷偷把化緣缽倒扣在賬本上,缽底銘文"福田廣種"的"田"字,恰好蓋住了需向農戶賒購的六把鐮刀數量。
    釋惟道法師開創性地將《華嚴經》講義與二十四節氣結合。
    每天寅時的早課,僧人們不再背誦"色即是空",而是改念"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他手中敲擊的木魚被改造成可開合的穀鬥,魚嘴吐出的不再是經文唱誦,而是當季要播種的黍米品種。
    寺院圍牆上新刷的"農禪並重"標語下,不知誰用炭筆補了半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墨跡暈染處露出被石灰覆蓋的舊年標語——正是法嚴當年所書"廣種福田,不納王稅"。
    最令人稱奇的是戒律院改造的育種室。
    那些曾經供奉戒刀的紫檀木架,現在擺滿貼著《心經》片段的陶罐,每個罐裏培育著不同品種的稻秧。
    執事師父解釋這是"以八萬四千法門對治八萬四千煩惱"的現世版——每株病秧都對應著某種修行障礙:葉子發黃是"貪嗔未淨",莖稈細弱是"戒體不堅",而長勢最好的那盆被稱作"般若稻",其根係纏繞著半卷燒焦的《地藏經》殘卷。
    僧人們逐漸發展出獨特的農耕儀軌。
    播種前要繞田誦《楞嚴咒》三匝,但咒語已被改編成提醒注意墒情的農諺;求雨儀式改用《妙法蓮華經·觀世音普門品》,而法師手中楊柳枝滴落的,其實是他們從緬甸學來的梯田灌溉法示意圖。
    淨塵和尚在日記裏寫道:"當晨鍾撞響時,驚飛的麻雀會把藏在經幢裏的菜種帶到後山——這比我們挨家挨戶發放種子有效率得多。"
    最具象征意義的是菩提樹下的新型"懺悔法會"。
    僧俗共同跪拜的不再是佛像,而是棵掛滿稻穗的"功德樹"。
    而在堆放農具的庫房裏,不知何時多了塊木牌,上麵用香灰寫著:"佛觀一粒米,大如須彌山;農看三寸土,深似般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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