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五章 交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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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堂殿內,昭宗李曄身著龍袍,正襟危坐於禦案之後。
他的手指反複摩挲著一封火漆密信,那封信來自鳳翔,是他弟弟睦王李倚的親筆。
李曄的目光凝視著信箋上力透紙背的字跡,這些字仿佛在他眼前跳動,將扶風、麟遊二鎮鎮遏使王大敏、常彥斌的“罪狀”一一呈現出來。
信中稱他們“抗命不遵、意欲行刺”,言辭鑿鑿,令人震驚。
不僅如此,信中還提及了薛知籌血案與二鎮之間可能存在的“勾連”,並對這種“推斷”進行了詳細的分析。
最後,信中強調為了確保西陲的穩固,肅清匪患,避免肘腋之變的發生,不得不采取“雷霆手段”,暫時接管這兩個鎮。
李曄緩緩放下密信,他的眼眸深邃如潭,不見絲毫驚惶,隻有一片冰冷的決然和一絲隱忍的怒火。
薛知籌的鮮血仿佛還在他眼前流淌,楊複恭的警告如同重錘一般敲打著他的心頭。
睦王的這封信,既是一種解釋,更是一把遞過來的刀。李曄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但他並未被情緒左右,而是冷靜地思考著應對之策。
神策軍外鎮?名義上的天子親軍?哼!不過是楊複恭這老閹狗伸向關中的爪牙!睦王此舉,是削其爪牙,斷其臂膀!更是替自己,替慘死的薛知籌,狠狠扇了楊複恭一記耳光!
“杜卿,孔卿,”李曄的聲音沉穩,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屬於帝王的冷冽,“楊複恭…快來了。扶風、麟遊的消息,瞞不過他。”
侍立一旁的杜讓能和孔緯對視一眼。杜讓能須發微動,眼中是洞悉一切的沉靜:“聖上放心。睦王此信,情理兼備,大義在手。
二鎮鎮遏使抗命在先,副元帥依法度處置,何錯之有?至於接管二鎮,更是為保境安民,防患未然。楊複恭若敢以此發難,臣自有應對。”
孔緯則麵色冷硬如鐵,接口道:“聖上!薛少保血案未雪,楊複恭難辭其咎!他若敢為爪牙張目,臣必當廷直斥其非!”
話音剛落,殿外便傳來內侍尖細而帶著一絲惶恐的通傳:
“聖上!觀軍容使、左神策軍中尉楊複恭,有十萬火急軍情求見!”
來了!李曄眼中寒光一閃,挺直脊背:“宣!”
沉重的殿門在一陣沉悶的響聲中豁然洞開,楊複恭幾乎是撞了進來。
他身上那件原本華麗的紫色蟒袍此刻皺皺巴巴,袍角拖在了地上,軟弱無力,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威嚴。
他那張無須的臉此刻也被憤怒和驚駭扭曲得麵目全非,再也看不到一絲往日的虛偽謙恭。
他的手中緊緊攥著兩份來自扶風、麟遊監軍的密信,那紙張被他捏得皺巴巴的,字跡也因此而變得模糊不清,但其中透露出的絕望情緒卻如同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扼住了他的喉嚨。
“聖上!”楊複恭的聲音在極度的憤怒中變得尖利而扭曲,仿佛不是從他的喉嚨裏發出來的,而是從地獄的深淵中傳來。
他甚至忘記了向李曄行禮,直直地衝到禦案前,將那兩份密信如同兩塊燒紅的烙鐵一般狠狠地拍在案上。
“反了!反了天了!”楊複恭的怒吼在宮殿中回蕩,震得人耳膜生疼。
“睦王李倚!他…他竟敢囚禁朝廷命官,強奪神策軍外鎮!扶風鎮遏使王大敏、麟遊鎮遏使常彥斌,奉其副元帥令前去鳳翔稟報軍情,竟被其設計構陷,以莫須有之罪打入大牢!
鳳翔軍更已強行開進二鎮,接管城防,收繳印信!此乃謀逆!赤裸裸的謀逆!聖上!請即刻下旨,褫奪李倚一切官職爵位,發兵討逆!以正國法!”
他胸膛劇烈起伏,眼窩裏燃燒著擇人而噬的火焰,仿佛要將禦座上的年輕天子也一同吞噬!
房間內一片死寂,隻有楊複恭粗重的喘息聲。
李曄端坐不動,目光平靜地掃過那兩份求救信,又緩緩抬起,迎上楊複恭那幾乎要噴火的雙眼。
他並未立刻發作,而是拿起案頭李倚那封密信,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
“楊卿,稍安勿躁。關於扶風、麟遊之事…睦王,亦有奏報在此。”
他將李倚的密信遞給身旁內侍,內侍連忙展開,高聲宣讀起來。
李倚信中那“王、常二人抗命不遵”、“意欲行刺副元帥”、“與薛知籌血案悍匪恐有勾連”、“為保西陲不得已接管防務”的條條“罪狀”和“苦衷”,字字句句,清晰無比地回蕩在房間之中。
楊複恭的臉色隨著宣讀,由暴怒的紫脹,轉為鐵青,再由鐵青轉為一種死人般的灰白!
他萬萬沒想到,李倚的動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狠!更沒想到,李曄手中竟握有如此一份“先聲奪人”的奏報!
“一派胡言!血口噴人!” 楊複恭幾乎要氣瘋了,指著內侍手中的信嘶吼,“這是構陷!是李倚顛倒黑白!
王大敏、常彥斌忠心耿耿,豈會抗命?豈會行刺?薛知籌之死,與二鎮何幹?!聖上!切不可聽信李倚一麵之詞啊!”
“楊公!” 杜讓能沉穩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般響起,他緩步出列,對著楊複恭微微一揖,姿態從容,言辭卻犀利如刀,“睦王身為宗室親王,聖上親封的副元帥,總攬鳳翔隴右軍務。
其行文奏報,條理清晰,事出有因。王、常二位將軍,若真如睦王所言,奉令前往卻咆哮節堂,意欲拔刀…此等行徑,無論緣由,已犯大不敬之罪!副元帥將其暫時收押,查明真相,於法於理,並無不當!”
他目光如炬,直視楊複恭:
“至於接管二鎮防務…杜某倒要請問楊公,薛少保全家慘死入京驛道,凶手逍遙法外!
此等悍匪,能於京畿道重地截殺朝廷重臣,其勢已成心腹大患!扶風、麟遊毗鄰京畿,扼守要衝,若真如睦王所憂,成為匪類巢穴或與匪類勾連,則長安危矣!
副元帥為聖上社稷計,為西陲安寧計,行霹靂手段,暫代接管,整飭防務,肅清匪患,此乃忠君體國,勇於任事!何來‘謀逆’之說?!難道楊公認為,坐視二鎮糜爛,放任匪患坐大,才是為臣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