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六章 交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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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讓能一番話,引經據典,扣住“法理”、“匪患”、“社稷安危”的大帽子,將李倚的軍事行動徹底包裝成了“忠君愛國”的正義之舉,堵得楊複恭一時語塞!
    “杜讓能!你…你強詞奪理!”楊複恭氣得渾身發抖。
    “強詞奪理?!” 孔緯早已按捺不住,一步踏前,須發戟張,聲如洪鍾,帶著積壓已久的憤懣,直指楊複恭:
    “楊複恭!本官倒要問你!薛少保乃朝廷欽封之太子少保!奉旨入京,卻在京畿道入京驛道遭悍匪截殺,闔家遇難!
    此乃對朝廷、對聖上天威的猖狂挑釁!案發至今,已逾數日!你身為左神策軍中尉,統領禁兵,總掌天下軍情緝捕!可曾捉拿到一個凶徒?可曾查明半點真相?!”
    “如今睦王在鳳翔厲行剿匪,整肅地方,為薛少保雪恨,為朝廷正法!你非但不思己過,不助其力,反而在此為可能勾結匪類的抗命將領百般開脫,橫加指責!你究竟是何居心?!
    莫非…真如外界所傳,薛少保之死,與你神策軍脫不了幹係?!你怕睦王查下去,查到你的頭上不成?!”
    孔緯的質問,如同連珠炮般轟向楊複恭,尤其最後那句誅心之論,更是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楊複恭最敏感的神經上!
    薛知籌之死,正是他親手策劃!此刻被孔緯當眾點破,雖無實據,卻讓他瞬間方寸大亂,臉上血色盡褪!
    “孔緯!你…你血口噴人!汙蔑朝廷重臣!你…你該當何罪!” 楊複恭指著孔緯,手指劇烈顫抖,聲音尖利卻透著心虛。
    “夠了!” 禦座之上,李曄猛地一聲斷喝,如同驚雷炸響!
    他霍然起身,年輕的臉龐上再無半分稚嫩,隻有帝王的威嚴與冰冷的怒火!
    他目光如電,掃過氣急敗壞的楊複恭,又落在杜讓能、孔緯身上,最終定格在楊複恭臉上:
    “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他聲音沉鬱,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薛知籌之死,朕痛徹心扉!凶手,必須嚴查!無論牽扯到誰,一查到底,絕不姑息!此乃朕之旨意!”
    “至於扶風、麟遊之事,” 李曄拿起李倚的密信,又重重拍在禦案上,“睦王奏報,雖有處置過急之嫌,然其心可鑒!王大敏、常彥斌是否真有抗命之舉,是否與匪類有所勾連,著有司詳查!
    在真相未明之前,二鎮防務,既已由睦王副元帥接管,為免地方動蕩,匪患再起,便由其暫行代管!待案情查明,再行定奪!”
    “楊卿,” 李曄的目光如同冰錐,直刺楊複恭,“你身為左軍中尉,當務之急是全力緝拿殺害薛少保的凶手!至於軍鎮調動、將領任免,自有朝廷法度與朕之聖裁!你…不必越俎代庖!更不必…在此咆哮君前!”
    最後幾句話,猶如雷霆萬鈞,重重地砸在楊複恭的心頭,讓他如遭雷擊,身體猛地一顫。
    李曄不但全盤接受了杜讓能和孔緯的建議,還以“查明真相”、“暫行代管”之名,公然認可了李倚對兩鎮的吞並行為,更是借著薛知籌血案這一契機,對楊複恭發出了最為嚴厲的警告和斥責!
    楊複恭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動彈不得。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禦座上那位年輕卻威嚴十足的天子,以及站在天子身旁的杜讓能和孔緯。
    他們的目光如寒星般冷冽,毫無退縮之意,這讓楊複恭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湧起,如同一股寒流直衝向頭頂。
    他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自己精心策劃的這場刺殺行動,本是想在鳳翔製造混亂,好讓自己有機可乘。
    然而,事與願違,這反而成了李倚吞並兩鎮的絕佳借口!他一直視為禁臠的兩鎮精兵,就這樣在轉瞬間易主,落入了他人之手!
    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他本想借機發難,給對方一個狠狠的回擊,卻沒想到對方的反擊如此淩厲,猶如一把更為鋒利的刀子,直直地捅進了他的心髒。
    不僅如此,對方還順勢給他扣上了“緝凶不力”甚至“嫌疑”的大帽子,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楊複恭氣得渾身發抖,他張了張嘴,想要辯駁幾句,卻突然發現自己喉嚨幹澀,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滿腔的暴怒、憋屈、不甘,如同火山噴發一般在他的胸膛中洶湧澎湃,然而這股強烈的情緒卻在喉嚨處被硬生生地堵住,最終隻化作喉頭一股腥甜的鐵鏽味,讓他感到一陣惡心。
    他紫袍下的身體微微晃了晃,仿佛隨時都可能倒下。
    深陷的眼窩裏,那原本滔天的怒火此刻卻像是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澆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刻的、帶著一絲驚懼的無力感。
    “老…老臣…”楊複恭的聲音如同被砂紙打磨過一般,極其艱難地從他那幹澀沙啞的喉嚨中擠出,“…遵旨。”這三個字,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他極其緩慢、極其僵硬地彎下腰,如同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機械地行了一個禮。
    當他直起身時,臉上已無任何表情,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灰敗,仿佛他的生命在這一刻已經徹底枯萎。
    他不再看任何人,如同一隻鬥敗的公雞,低垂著頭,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踉蹌著退出了房間。每一步都顯得那麽艱難,那麽痛苦,仿佛他的雙腿已經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量。
    李曄依舊站立著,他的胸膛微微起伏,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平靜。杜讓能和孔緯相視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凝重,同時也看到了一絲希望。
    這場無聲的交鋒,李曄,借助睦王的刀鋒和兩位忠直大臣的膽魄,第一次,真正地讓權傾朝野的巨宦,嚐到了铩羽而歸的滋味。
    薛知籌的血,終究沒有白流。
    楊複恭的陰影,第一次被撕開了一道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