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八章 天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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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時節,烈日炎炎,猶如一團燃燒的火焰高懸於天空,無情地炙烤著大地。
    岐山腳下的那片占城稻示範田,原本是歧州司田參軍劉菽精心嗬護的心血之作,但如今卻在這酷熱的天氣中顯得異常脆弱。
    劉菽身著一身粗麻短褐,早已被汗水浸透,緊緊地貼在他那佝僂的背上,仿佛與他的身體融為一體。他蹲在田埂上,雙眼凝視著那片稻田,滿臉愁容。
    他伸出那布滿老繭和泥汙的手指,微微顫抖著,輕輕撚起一片稻葉。這片原本應該青翠欲滴的葉片,此刻卻布滿了星星點點的枯黃斑點,仿佛是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侵襲過一般。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葉背竟然爬滿了密密麻麻、細如針尖的青黑色小蟲,它們正貪婪地啃噬著葉肉,發出一陣陣令人心頭發麻的細微沙沙聲。
    “完了……全完了……”劉菽幹裂的嘴唇微微翕動著,聲音嘶啞而絕望。他的目光緩緩掃過眼前這片曾經充滿希望的田野,如今卻如同被一層不祥的灰黃薄紗所籠罩,透露出一種無法言說的哀傷。
    “藥石……罔效啊!”劉菽喃喃自語道,他的聲音在這寂靜的田野中回蕩,顯得格外淒涼。
    他在庫房裏翻箱倒櫃,將所有能找到的殺蟲藥散都試了個遍。這些藥散都是以狼毒、烏頭、巴豆等劇毒之物研磨而成的土農藥,毒性極強。
    他甚至不惜拿出珍貴的麻油,與藥散混合後噴灑在田地裏,希望能徹底消滅那些貪婪的小蟲。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些小蟲似乎對毒藥產生了抵抗力。它們隻是稍稍收斂了一下,沒過多久,便又加倍地啃噬起莊稼來!新抽出的嫩葉,轉眼間就變得千瘡百孔,慘不忍睹。
    田壟的另一頭,老農趙老漢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泥水裏。他那粗糙的大手緊緊捧著一把被啃噬得隻剩下葉脈的殘葉,渾濁的老淚像決堤的洪水一般,與汗水一同滾落下來。
    “劉參軍!你一定要想想辦法啊!”趙老漢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絕望和哀求,“眼瞅著莊稼就要拔節孕穗了,可這……這蟲子是要絕了俺們全家的活路啊!”
    在趙老漢身後,站著幾個同樣麵色如土的農人。他們的眼神中都充滿了對饑荒的恐懼,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和家人在饑餓中掙紮的慘狀。
    更令劉菽心焦如焚的是,在這絕望蔓延的時刻,惡毒的流言如同田埂間滋生的毒草一般,以驚人的速度悄然蔓延開來。
    豪強錢家的管事錢祿,此刻正悠然自得地站在不遠處屬於錢家的一塊“觀望田”的田埂上。他手中輕搖著一把折扇,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心懷叵測。
    錢祿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愁苦不堪的農人身上,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他用一種不高不低的聲音,對著身邊的幾個農人說道:“嘖嘖,看看,我說什麽來著?這南蠻子的稻種,嬌貴得很呢!哪能經受得住咱們關西的風霜蟲豸啊?”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嘲諷和不屑,仿佛這些農人都是愚不可及的傻瓜,竟然會相信那所謂的南蠻子稻種。
    接著,他又故作惋惜地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這蟲子,怕不是南邊帶來的瘟神吧?王府強推此物,怕是…觸怒了本地的穀神土地啊!唉,可憐了這些好田,要是種咱本分的粟麥,何至於此呢?”
    錢祿的這番話,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把利劍,直插那些農人的心髒。他的話語雖然看似平靜,卻字字誅心,讓人無法反駁。而他那故作惋惜的表情,更是讓人覺得他是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對這些農人充滿了同情。
    隻是在他那看似惋惜的眼神深處,卻隱藏著一股幸災樂禍的陰冷。他顯然對這些農人遭受的損失感到高興,因為這樣一來,他就可以趁機抬高粟麥的價格,獲取更多的利益。
    “錢管事說得在理啊……”一個被蟲災嚇得麵色蒼白、渾身顫抖的老農,喃喃自語道,仿佛失去了靈魂一般。他的聲音在寂靜的田間顯得格外突兀,卻又似乎被周圍的恐慌氣氛所淹沒。
    “莫不是……莫不是真的衝撞了神靈?”老農的話語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農人中傳播開來。人們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臉上都露出了驚恐和懷疑的神色。
    有人偷偷摸摸地在田頭燒起了紙錢,嘴裏還念念有詞,祈求神靈息怒,保佑他們的莊稼能夠平安無事。然而,麵對眼前肆虐的蟲害,這些人卻顯得無能為力,隻能寄希望於虛無縹緲的神靈。
    劉菽站在一旁,看著這荒誕的一幕,心中的怒火不斷升騰。他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著,想要駁斥這些愚昧而又惡毒的流言,但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發不出一點聲音。
    蟲災尚未平息,另一重打擊卻接踵而至。幾場夏雨過後,天氣驟然轉涼,晝夜溫差拉大。
    清晨,當薄霧還籠罩著田野時,劉菽像往常一樣來到田邊查看稻苗的情況,當他的目光掃過那些靠近水源或低窪處的稻苗時,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隻見許多稻苗原本翠綠的葉片尖端,竟然泛起了一層不祥的焦黃!這些稻苗仿佛被凍住了一般,生長停滯,葉片僵硬地垂著,毫無生機,與旁邊那些未被波及、仍在奮力生長的稻苗形成了極其刺眼的對比。
    “僵苗!” 劉菽的心沉到了穀底。他撲到一株僵黃的稻苗前,小心地扒開泥土查看根係。根須發黑,活力微弱。“是夜裏的寒氣傷了根!”
    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痛心疾首,“大意了!大意了!隻知其耐旱,卻忘了它終究是南種,根莖不耐關西這驟然的夜寒啊!” 這“僵苗”比蟲害更可怕,蟲害尚可掙紮,根係受損,幾乎是絕症!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這位經驗豐富的老農官淹沒。
    他望著眼前黃綠相間、病態懨懨的稻田,耳邊是農人絕望的歎息和錢祿那陰魂不散的流言,隻覺得王府的重托、農人的期盼,都將在自己手中化為泡影。他佝僂著背,仿佛一夜之間又蒼老了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