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八章 張承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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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興道崎嶇蜿蜒,如一條灰色的巨蟒盤踞在秦嶺的褶皺之中。
鳳翔軍後軍沿著嘉陵江河穀一路前行,始終與前軍保持著兩三日的距離,鐵甲鏗鏘,戰旗獵獵,揚起的塵土遮蔽了半片天空。後軍大纛之下,李倚一身戎裝,策馬緩行。
在他身側稍後半步,是一位麵容清臒、眼神銳利如鷹的中年宦官——“西川北麵行營監軍使”,張承業。
李倚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早已盤算了無數遍。張承業!這個名字他如雷貫耳。此人清廉剛直,能力卓絕,尤擅理財治軍,更難得的是對李唐皇室一片赤誠。
昭宗派他來,用意再明顯不過:一是監視自己這個手握重兵的“弟弟”,二是試探他伐蜀的真實意圖,究竟是“忠君”還是“謀私”。
這正是天賜良機!若能收服張承業為己所用,不僅去了昭宗安插的耳目,更能得一臂助,其價值遠勝數萬大軍!但此人性如堅鐵,忠貞不二,強逼利誘隻會適得其反,唯有以“勢”動之,以“情”感之,潛移默化,方有希望。
“張監軍,”李倚勒住馬韁,讓坐騎與張承業並轡,聲音溫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對長輩的親近,“連日行軍,翻山越嶺,辛苦監軍了。這秦嶺古道,比不得長安大道平坦啊。”
張承業微微欠身,姿態恭謹卻帶著疏離:“大王言重了。為聖上分憂,為朝廷效力,乃臣本分。些許路途,何足道哉。倒是大王親冒矢石,統率大軍,才是真正的辛勞。”
他目光掃過行軍隊列,看似隨意,實則銳利地觀察著軍容士氣、輜重調度,“大王治軍嚴謹,將士用命,行軍序列井然有序,承業佩服。”
“監軍過譽了。”李倚擺擺手,笑容謙和,“不過是托賴皇兄洪福,將士忠勇罷了。此次奉旨討逆,責任重大,本王夙夜憂歎,唯恐有負聖恩。”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真誠的憂慮,“西川陳敬瑄、田令孜,盤踞多年,樹大根深。王建雖表忠心,然其誌難測。本王此番出兵,名為‘協同’,實則如履薄冰啊。”
張承業眼神微動,捕捉到了李倚話語中的信息:“大王所慮甚是。王建本就反複,確需提防。不知大王對此次進兵方略,可有定計?聖上在長安,亦十分關切前線軍情。” 他巧妙地拋出問題,既是職責所在,也是試探李倚的戰略意圖,看他是否急於爭功搶地盤。
李倚心中了然,麵上卻露出深思熟慮的神情,隨後示意曹大猛取過輿圖,然後手指向輿圖上利州方向:“監軍請看。我軍取道鳳興,直抵利州。此乃入蜀門戶,亦是我軍能否順利討逆的關鍵一步。”
他故意頓了頓,聲音壓低,帶著一絲凝重,“據報,利州刺史似與王建過從甚密…若其陽奉陰違,阻撓王師,恐生變故。屆時,本王縱有千軍萬馬,若被卡在這咽喉之地,進退維穀,不僅貽誤戰機,更愧對皇兄信任啊!”
他將利州問題拋出來,既是實情,也暗示自己麵臨的困難和潛在的“被阻撓”風險,將可能的“主動進攻”包裝成“被迫反擊”。
張承業眉頭微蹙:“利州之事,大王所慮不無道理。朝廷旨意昭昭,若地方官吏真敢抗命阻撓王師,其罪當誅!大王手握聖旨與王命旗牌,當臨機決斷,以雷霆手段震懾宵小,確保討逆大業暢通無阻!”
他這番話,既肯定了朝廷權威,也賦予了李倚在特定情況下的“執法”權力,態度看似公允,實則已將李倚可能對利州動武的“正當性”鋪墊出來。
“監軍此言,實乃金玉良言!”李倚適時露出感激和遇到知己的神情,“有監軍在此坐鎮,本王心中踏實許多。” 他話鋒再次一轉,語氣變得深沉而略帶憂憤,“隻是,監軍啊,你我皆知,這天下紛亂,藩鎮割據,皇兄在長安…亦是如坐針氈。
田令孜、陳敬瑄之流,不過是冰山一角。朱溫、李克用…哪一個不是擁兵自重,視朝廷如無物?” 他開始將話題引向更宏大的層麵,試圖喚起張承業對李唐江山傾頹的憂思。
張承業沉默片刻,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但很快恢複平靜:“大王所言,乃社稷之痛。正因如此,聖上才殫精竭慮,欲借此次伐蜀,重振朝廷綱紀與威望。大王身為宗室柱石,肩負重任,此番西征,意義非凡。”
他將話題巧妙地拉回伐蜀本身,並再次強調“宗室柱石”和“朝廷威望”,提醒李倚不要忘了本分。
李倚深深看了張承業一眼,捕捉到了他那一閃而逝的憂國之色。
他長歎一聲,聲音帶著幾分滄桑和無奈,卻又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監軍說的是。正因這天下板蕩,正因皇兄艱難,我等身為李唐子孫,才更應挺身而出!本王不才,願效仿太宗皇帝,提三尺劍,掃平不臣,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他刻意抬出太宗皇帝,既是表達誌向,也是一種隱晦的自我標榜。
“縱使前路荊棘密布,縱使宵小環伺,本王亦無所畏懼!隻求上不負列祖列宗,下不愧黎民百姓,中能替皇兄分憂解難!至於個人榮辱得失…”
他搖了搖頭,語氣無比誠懇,“本王從未放在心上。隻願此戰功成,能為朝廷在西川釘下一顆牢固的釘子,讓皇兄能稍舒愁眉,便是本王最大的心願了。”
這番話,將自己塑造成一個不計個人得失、一心為社稷為皇帝的悲情英雄,將奪取西川建立根基的行為,完全包裝成“為朝廷釘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