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一章 虛張聲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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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明,寒意便如無數細針,穿透厚重的甲胄縫隙,紮入鳳翔軍將士的筋骨深處。偌大的營盤,人聲馬嘶早已鼎沸,火把的光在青灰晨曦裏跳動,映照著一張張沉默而堅毅的麵孔。
鐵甲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車輪碾過凍土,轅門立柱被拔起時帶起沉悶的泥塊落地聲,交織成一片沉雄的移營序曲。
李倚勒馬立於新築營寨的望樓之下。他身披玄色鎧甲,肩頭猩紅披風垂落,被晨風卷起一角。目光越過腳下忙碌的士卒和初具輪廓的寨柵,投向東南方。
那裏,是隔著晨霧裏泛著冷光的雒水,另一片連綿的營盤旗幟招展,正是王建的的永平軍和顧彥暉的東川軍。雙方隔河對峙,如兩條盤踞的巨獸,呼吸相聞。聯軍寨中,刁鬥之聲清晰可聞,隱約可見巡騎的影子在薄霧邊緣來回逡巡。
“大王,”身旁傳來一個平緩的聲音,“移營已畢。隻是...顧彥暉的一萬東川軍也跟了過來。”
說話的是高仁厚,此時的他正站在李倚身後,眉頭緊鎖。
李倚並未回頭,目光依舊鎖在對岸聯軍獵獵作響的旌旗上。“無妨,隨他去吧,”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營地的嘈雜,“隻要對方沒有挑釁之舉,自不必理會。”
隨著顧彥暉的一萬東川軍再次回到漢州前線,如今李倚和王建及東川軍的實力已經相差無幾,但閬州的王建援軍約萬人也正在往此處趕過來,到時候雙方的實力平衡將會再次被打破。
“繼續按照原先製定的計劃進行。”李倚將目光轉回己方營地。
“是!大王。”
高仁厚退下不久後,營地內一聲淒厲的號角驟然撕裂了清晨的寧靜!
“嗚——嗚——”
緊接著,大地深處傳來沉悶的律動。咚!咚!咚!那是鳳翔軍寨深處,數十麵蒙皮巨鼓同時被力士掄圓了膀子擂響。
鼓聲仿佛來自地肺,帶著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威壓,轟然炸開,震得腳下新土簌簌滾落,連河麵都似乎蕩起了微瀾。營中所有嘈雜瞬間被這戰鼓的洪流吞沒。
“開寨門!”一聲炸雷般的號令響起。
營寨西門轟然洞開!煙塵騰起處,一彪鐵騎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狂湧而出。當先千騎,人披玄甲,在熹微的晨光裏閃爍著冰冷的光澤。戰馬鼻息噴吐著濃重的白氣,鐵蹄踏地,聲如奔雷,直撲向遠處山行章營寨所在的高地!
馬蹄叩擊大地,發出擂鼓般沉重的悶響,淹沒了所有其他聲音。千騎奔騰,卷起的殺伐之氣令河對岸東川軍營寨上的刁鬥聲都為之一滯,無數驚疑的目光投向這邊。
李倚依舊立在望樓之下,身形筆直如標槍,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遠去的玄甲騎兵。
而那玄甲騎兵並未如利箭般直插山行章營寨的核心。他們在距離敵寨箭矢射程邊緣猛地勒住戰馬,動作整齊劃一,顯示出極高的控馬之術。戰馬人立而起,發出長長的嘶鳴,隨即重重落下前蹄,激起一片煙塵。
“殺!殺!殺!”
千名騎士的齊聲怒吼,如同平地炸響的驚雷,裹挾著金鐵碰撞的鏗鏘之聲,狂暴地撞向前方的敵營寨牆!那聲音裏蘊含的、純粹到極致的殺意,比方才奔騰的馬蹄更具壓迫感,仿佛要將那木石壘砌的寨牆生生吼碎。
寨牆上,西川軍弓弩手的身影瞬間變得密集而慌亂。無數弓弩被倉促舉起,冰冷的箭鏃在晨光下閃爍,密密麻麻對準了寨下那片洶湧的玄甲騎兵。有軍官嘶啞的吼叫隱約傳來,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惶:“穩住!放箭!放……”
然而,預想中那決死的衝鋒並未到來。
吼聲方歇,那千騎竟猛地撥轉馬頭!動作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玄甲鐵流驟然分流,劃出兩道巨大的弧線,沿著寨牆外側,開始了疾風般的奔襲!
騎士們在馬背上挺直身軀,手中長槊斜指蒼穹,槊鋒寒光閃爍,口中呼喝之聲不絕於耳。他們沿著寨牆來回奔馳,卷起遮天蔽日的塵土,將整個山行章營寨東麵籠罩在一片喧囂的煙幕和恐怖的聲勢之中。
寨牆上,西川軍緊繃的弓弦遲遲未能鬆開。弓弩手們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汗水順著額角滾落,滴進瞪大的眼睛裏也顧不上擦拭。
他們茫然地看著下方那支奔騰如龍、聲勢駭人卻始終隻在箭矢射程邊緣遊弋的騎兵,眼睜睜看著他們卷起的煙塵越來越高,如同一條黃龍死死纏住了營寨東側。
軍官們徒勞地吼叫著,試圖讓士卒節省箭矢,但每一次玄甲騎士的突然轉向、每一次集體震天的呼喝,都引得寨牆上弓弦吱呀作響,幾乎就要失控。
日頭漸漸升高,光芒刺破彌漫的煙塵。第一批玄甲騎兵的坐騎口鼻噴出的白沫已清晰可見,汗珠順著馬頸滾落。
騎士們的呼喝聲也帶上了粗重的喘息。就在這時,鳳翔軍大營方向,鼓點猛地一變!節奏更快,更急,帶著一種催促的意味。
“撤!”
領頭將領一聲暴喝,聲音已有些嘶啞。奔騰的洪流聞令,再次劃出兩道弧線,如退潮般脫離了寨牆邊緣,朝著本陣方向疾馳而回。
煙塵稍稍散開,露出被馬蹄反複踐踏、一片狼藉的土地,以及寨牆上那些西川軍士兵茫然、疲憊又夾雜著劫後餘生般鬆懈的臉。
煙塵尚未落定,第二波鐵騎已從鳳翔大營中咆哮而出!同樣千騎,同樣的玄甲,同樣的雷霆萬鈞之勢,踏著前一波留下的蹄印,再次撲向那剛剛安靜片刻的敵寨!震天的吼殺聲、催命的戰鼓聲,再次將那片高地淹沒。
鳳翔軍寨望樓之上,李倚身姿挺拔如鬆。他微微眯著眼,望向山行章營寨的方向。那裏,第三批玄甲騎兵正重複著前兩輪的軌跡,在寨牆外煙塵滾滾中奔騰呼喝。
寨牆上,西川軍士兵的身影已不複清晨時的慌亂密集,變得稀疏而遲鈍。偶有零星箭矢歪歪斜斜地射出,軟弱無力,不等飛近奔騰的騎士便已墜落在塵埃裏。整個敵寨,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的困獸,在鳳翔軍這永不停歇的喧囂攻勢下,顯露出一種麻木的疲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