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二章 虛張聲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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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
    張承業的聲音突然在身側響起,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且帶著一絲疑惑:“自卯時至今,三波輪替,千騎往複。擂鼓震天,喊殺動地,人困馬乏……然,”
    他微微一頓,顯然是在斟酌著用詞,“然未見一兵一卒近敵寨壕塹,未見一具雲梯搭上敵牆。虛張聲勢,虛擲將士氣力。不知大王這是何計?”
    話音落下,李倚緩緩轉過身。臉上浮起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他沒有直接回答張承業的問題,而是抬起手,指向河對岸那片同樣壁壘森嚴的東川軍營盤。
    “監軍,”李倚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張承業耳中,“你且看那邊。”
    張承業順著李倚所指望去。東川軍營寨,刁鬥森嚴,巡騎往來如織,比清晨時似乎更加頻繁。更引人注目的是,營寨前沿,靠近鳳翔軍一側的柵欄之後,人影幢幢,明顯比別處密集許多。
    隱約可見士卒搬運木石、加固營防的身影,一派如臨大敵的景象。營寨中央,那杆屬於王建的主帥大纛旗,在風中獵獵招展,紋絲不動,透著一股壓抑的凝重。
    “本王麾下兒郎,在此擂鼓呐喊,佯作攻山之勢,”李倚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張承業臉上,“王建,他可敢懈怠半分?”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本王所做一切,皆在此處。為朝廷討逆,非一人一軍之事。王建心思深沉,擁兵自重,隔岸觀火,坐待漁利久矣。
    本王今日,就是要逼他站到明處!讓他親兵親將,日夜聽著我鳳翔軍的戰鼓,看著我軍‘攻伐’逆賊!讓他麾下將士皆知,我李倚奉詔討逆,兵鋒所指,絕無虛發!讓他王建明白,若再首鼠兩端,按兵不動,朝廷法度,天下悠悠眾口,他擔待不起!”
    李倚的目光銳利,直直望向張承業:“本王是在虛耗,可這虛耗,耗的是山行章的氣力,耗的是王建的膽魄,耗的更是陳敬瑄、田令孜那點殘存的僥幸!本王耗的,是替朝廷將這盤死局盤活的契機!監軍以為如何?”
    遠處戰場傳來的、已然透出疲態的喊殺聲和鼓聲,張承業深深地看了李倚一眼,這一眼帶著一絲了然。
    不過他沒有說話,隻是緩緩地、極輕微地點了一下頭,目光重新投向對岸東川軍那壁壘森嚴的營盤,投向王建那杆在風中繃得筆直的大纛。
    夜幕降臨,沉沉地覆蓋了漢州大地。
    白日喧囂震天的戰鼓與喊殺早已停歇,隻留下死一般的沉寂,沉重地壓在綿延的營寨之上。白日裏奔騰卷起的漫天煙塵,此刻似乎都沉澱下來,融入冰冷的夜色裏,讓空氣都帶著嗆人的土腥味。
    鳳翔軍中軍大帳內,燭火通明。李倚並未卸甲,隻解了頭盔,放在案上。他正俯身看著攤開在案上的西川輿圖,修長的手指在代表漢州與成都之間的山川道路間緩緩移動。
    燭光跳躍,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陰影。
    帳簾被無聲地掀起一角,帶進一股冰冷的夜風。一個全身裹在深色勁裝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閃了進來,動作輕捷無聲,正是派往敵營方向探查的精銳探馬。
    他臉上、身上撲滿塵土,嘴唇因幹渴而微微開裂,唯有一雙眼睛在燭火下亮得驚人。
    “大王。”探馬單膝跪地,聲音因疲憊而沙啞,卻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永平軍和東川軍……有動靜!”
    李倚抬起頭,目光如電:“講。”
    “王建及顧彥暉所部,自酉時末起,營中燈火通明,人聲嘈雜!”探馬語速極快,清晰稟報,“其寨牆靠近我軍一側,增派了大量崗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某親眼所見,其兵卒正連夜搬運巨木、加掘壕溝,甚至將後方預備的鹿角拒馬都推到了前營!看那架勢,是唯恐我軍夜襲!”
    “好!”李倚眼中精光一閃,“山行章那邊呢?”
    “山賊營中,一片死寂!”探馬臉上露出一絲鄙夷,“白日裏被我軍輪番佯攻驚擾,疲態盡顯。崗哨稀稀拉拉,巡營士卒腳步拖遝,嗬欠連天。
    某伏至其營外壕溝近處,甚至能聽到不少營帳內鼾聲如雷!其營寨東麵,白日裏被我軍馬蹄反複踐踏之地,一片狼藉,也未見他們派人趁夜修複加固。看情形,已是驚弓之鳥了!”
    “辛苦。”李倚頷首,臉上並無太多意外之色,“下去歇息,飽食熱湯。”
    探馬行禮退下,帳內重歸寂靜。李倚緩緩踱至帳門邊,掀開厚實的簾幕。初春的寒風立刻灌了進來,帶著一絲涼意。
    他望向沉沉夜幕下,河對岸東川軍營的方向。那裏,果然燈火遠勝平日,隱約可見人影幢幢,如同被驚擾的蟻穴。
    他的目光越過東川軍營盤,投向更西南方,那是成都的方向,是陳敬瑄、田令孜盤踞的老巢。輿圖上那條從成都蜿蜒而出,避開漢州主戰場,貼著南部丘陵邊緣通往山行章營寨的糧道,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
    他故意沒有動它。這條糧道,如同一條細細的血管,維係著山行章這頭困獸最後的元氣,也維係著陳敬瑄和田令孜心中那點殘存的幻想。
    更是留給王建的一道選擇題——是坐視這條血管繼續搏動,放任山行章和宋行能會合,繼續隔岸觀火?還是按捺不住,主動出手去掐斷它,真正踏入這討逆的戰局?
    李倚獨立於大帳之外,身後是燭火通明的帥帳,身前是沉沉如墨的巴蜀寒夜。遠處,東川軍營加固工事的敲打聲、號令聲,隱隱約約,穿透冰冷的空氣傳來。更遠的地方,白日裏山行章營寨的方向,隻有一片死寂,如同巨大的墳場。
    他微微仰起頭,望向漆黑天幕上幾點疏冷的寒星,隨後喃喃自語道。
    “王建啊王建,本王且看你如何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