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六章 請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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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平軍中軍大帳內,燭火高燃,照得帳內亮如白晝。盛宴已開,案上陳列著雖不算極精致卻也能顯出幾分誠意的酒肴。然而,這片通明燭火,卻似乎照不透帳內湧動著的、各懷心思的暗流。
    王建身為主家,表現得異常熱絡,竟親自執起酒壺,為首席上的韋昭度斟酒,姿態放得極低,臉上堆滿毫無破綻的敬重笑容,口中更是諛詞不斷:“韋帥遠來辛苦!今日得見韋帥威儀,方知朝廷天威浩蕩!末將等邊鎮粗人,日後還望韋帥多多提點!”
    他言語間將韋昭度和朝廷捧得極高,仿佛自己隻是仰仗天威的馬前卒。
    韋昭度顯然頗為受用這種恭敬,清臒的臉上帶著矜持的笑容,舉杯應對,言辭依舊是他那套文雅而空泛的勉勵:“王節帥過謙了。討逆之功,還需倚仗諸位將軍勠力同心。”
    李倚與張承業坐在韋昭度另一側,李倚神色平靜,偶爾舉杯,並不多言。
    張承業則更是眼觀鼻,鼻觀心,仿佛眼前盛宴與他毫無幹係,隻在那精致的酒杯上留下淡漠的一瞥。
    酒過三巡,氣氛似乎融洽了些許。話題終究無可避免地繞回了眼前的戰局。
    王建放下酒杯,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沉重與為難,長歎一聲:“唉,韋帥,非是末將等畏戰,實是那宋行能七萬生力軍據守蒙陽險要,與山行章殘部互為犄角,防線固若金湯。
    我軍兵力雖眾,然強攻硬打,恐徒耗士卒,損折朝廷元氣,有損天威啊……”他一邊說,一邊搖頭,將難題隱晦地拋了出來。
    周庠坐在王建下首,立刻接口,語氣溫和卻帶著深意:“王帥所慮極是。攻堅挫銳,非智者所為。若能以計緩圖,或待其自亂,方為上策。”
    他說著,目光似無意般掃過李倚和韋昭度,觀察著他們的反應。
    帳內一時陷入沉默,隻有燭火劈啪作響。韋昭度撫須沉吟,他雖為統帥,實則不通軍務,對此等具體難題毫無良策,隻得將目光投向李倚和張承業。
    就在這時,李倚突然將手中酒杯重重頓在案上,發出清脆一響!他霍然抬頭,臉上湧現出一種此前未曾有過的決絕與激昂,聲音清朗,打破沉寂:
    “逆賊猖獗,據險頑抗,豈容我王師在此久峙空耗?韋帥奉詔討逆,正當一鼓作氣!本王不才,願親提鳳翔軍,明日便出兵叩關!即便蒙陽是刀山火海,為朝廷計,為聖上分憂,倚亦萬死不辭!”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王建和周庠猛地一愣,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充滿了錯愕與難以置信。李倚今日怎會如此主動請纓?這與他們熟知的那個隱忍、善於借力打力的睦王判若兩人!
    但旋即,狂喜之色幾乎難以抑製地湧上眼底——無論李倚打的什麽主意,隻要他肯去硬碰宋行能的七萬大軍,無論勝敗,對他們都百利而無一害!
    “大王!”王建立刻站起身,臉上堆砌出無比的“敬佩”與“激動”,聲音洪亮,“大王忠勇,世所罕見!末將……末將佩服得五體投地!若大王能破賊鋒,必能大振我軍聲威!”
    周庠也緊隨其後,躬身讚歎,言語間極盡吹捧之能事。
    果然,韋昭度被李倚這突如其來的“忠勇”和“擔當”深深打動。他見慣了朝堂上的推諉算計,何曾見過一位皇室親王主動請戰,願蹈險地?再加上李倚的身份天然讓他覺得更可信任親近。
    頓時,清臒的臉上泛起激動的紅光,竟忍不住擊節讚歎:“好!好!睦王真乃國之柱石,宗室楷模!昭度欽佩之至!”
    一直冷眼旁觀的李振,此刻適時地微微蹙眉,露出一絲“憂慮”,上前一步對李倚道:“大王勇略,臣等拜服。然宋行能畢竟擁眾七萬,據險而守,大王僅以鳳翔軍叩關,雖勇,恐……恐難竟全功,若稍有挫敗,反損我軍銳氣……”他這話看似勸阻,實則是將梯子遞到了韋昭度腳下。
    李倚先是一愣,隨後便明白了李振的意思,雖然這些京城裏新募的神策軍從未上過戰場,但若能收歸己用,在搶占地盤上也能多幾分先機。
    更何況戰場上就是最好的練兵場,想必通過此次西川戰事也能收獲一批精兵。
    於是他立刻順勢而為,目光灼灼地看向韋昭度,拱手道:“李長史所慮甚是。倚非貪功冒進之人,隻是憂心戰事遷延。若……若得韋帥麾下神策精銳為後援,倚在前方衝鋒陷陣,便無後顧之憂!必能一舉破賊,揚韋帥統帥之威!”
    韋昭度此刻已被李倚的“忠勇”和李振的“鋪墊”完全裹挾,豪氣衝昏了頭腦,隻覺得李倚所言句句在理,又是皇室親王親自請戰,豈有不支持之理?
    他當即慨然應允,甚至帶著幾分托付重任的鄭重:“睦王所言極是!討逆大事,正當齊心協力!有何不可!本帥麾下神策軍,俱聽睦王調遣!望睦王早日克捷,以慰聖心!”
    “韋帥英明!”李倚立刻躬身領命,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感激與振奮之色。
    王建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了一下,雖然極快地掩飾過去,但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發白。周庠眼底閃過一絲深深的陰霾與疑慮,卻也隻能強笑著和其他人一起躬身附和:“韋帥英明!大王威武!”
    自始至終,張承業都默然坐在一旁,默默看著這場大戲。直到此刻,他才微微抬起眼皮,目光極快地掃過李倚那壓抑著興奮的側臉和王建那強自鎮定的表情,最終低眉,輕輕啜了一口杯中酒,掩去眼底那一絲早已洞悉的淡漠與了然。
    宴席終散,眾人各懷心思離去。李倚走出帳外,夜風清冷,他袖中緊握著那枚剛剛從韋昭度手中接過的、調遣神策軍的兵符,一直深藏眼底的平靜終於破開,銳利的光芒驟現,如同藏於匣中的寶劍,終露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