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五章 王師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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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三月下旬,連綿的春雨總算歇了片刻,盡管如此,天空依然陰沉,鉛灰色的雲層沉甸甸地壓在漢州城外的曠野之上,仿佛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雒水在連日的降雨後微微上漲,渾濁的水流奔騰而下,裹挾著斷枝殘葉,發出沉悶的聲響。這股洪流毫無生氣地向著下遊流淌,似乎也被這壓抑的氛圍所影響。
空氣中彌漫著濕冷的氣息,浸透了一種山雨欲來前的凝滯與壓抑。連風都顯得異常沉重,帶著沉甸甸的寒意,讓人不禁感到一陣寒意襲來。
在這漫長的半個月裏,局勢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隨著兩萬東川軍的潰敗,顧彥暉逃回梓州,也代表著東川勢力已經徹底退出了這場對西川蛋糕的瓜分。
而宋行能的七萬大軍入駐蒙陽與山行章會合,又讓原本搖搖欲墜的防線暫時穩固了下來,成都的田令孜和陳敬瑄再次多了幾分安全感。
漢州和蒙陽之間,仿佛被一種詭異的默契所籠罩。
李倚、王建以及西川軍這三方勢力,彼此之間都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克製。他們似乎都心知肚明,此時並非開戰的最佳時機,於是都刻意避免直接衝突。三方勢力都在忙於鞏固自己的防線,加強壁壘,整頓軍隊,以應對可能到來的戰鬥。
李倚原本每日都會派出騎兵進行騷擾,但現在這種騷擾也戛然而止。與此同時,符道昭率領的鳳翔羌族聯軍已經按照計劃前往白鹿山,準備隨時發動進攻。
而王建的數萬閬州軍,也在數日前開進了漢州大營。這一舉動無疑讓李倚對王建多了幾分忌憚,因為這意味著王建的實力得到了進一步增強。
在這片肅殺背景下,一支大軍自北方官道迤邐而來。隊伍衣甲鮮明,旌旗招展,遠望去頗具聲勢。
中軍一杆“韋”字帥旗格外醒目,旁邊更有代表朝廷威權的節鉞儀仗,煊赫莊重。
然而稍近些,便能看出端倪:旗幟雖多,卻略顯淩亂,不如邊軍那般殺氣森然;士卒們衣甲雖新,眉宇間卻帶著長途跋涉的倦怠,以及一種久在京城養出的、與這片血腥前線格格不入的虛浮之氣。
在大軍的最前方,眾人如同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一個人。這個人年紀大約五十歲左右,身著一襲紫色的官袍,腰間束著一條金色的腰帶,麵容清瘦,三縷長須被梳理得整整齊齊,沒有一絲雜亂。他便是新近被任命為西川節度使,並奉命討伐叛逆的統帥韋昭度。
韋昭度正端坐在一匹高大的駿馬上,他竭力挺直自己的腰背,想要展現出西川行營招討使應有的威嚴和氣勢。然而,他微微皺起的眉頭以及眼神中那一絲難以完全掩蓋的審慎和憂慮,卻無意中透露出他內心的不安。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前方那黑壓壓的人群,這些人都是前來迎接他的。當他的視線落在那個身著戎裝、率先躬身行禮的身影上時,他的眼底極快地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懼和疏離。這個身影,正是王建。
“恭迎韋帥!”李倚率先開口,與身旁的監軍張承業一同上前,依足禮數,拱手迎接。李倚身為親王,姿態從容,禮數周到卻不失身份。張承業則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微微欠身,略帶尖細的嗓音平板無波:“韋節度一路辛苦。”
韋昭度在馬上微微欠身還禮:“有勞睦王、張監軍遠迎。”他的聲音溫和,帶著文官的雅致,卻似乎少了幾分統帥千軍萬馬的底氣。
就在這時,王建動了。他猛地搶前幾步,竟直接單膝跪地,抱拳過頂,動作幅度之大,姿態之謙卑,與他在軍中的悍將之風判若兩人!聲音更是洪亮如鍾,充滿了近乎誇張的激動與崇敬:
“末將王建,參見韋帥!韋帥南來,真如久旱甘霖,三軍將士翹首以盼,如嬰望父母!今帥旗所指,天威浩蕩,西川逆賊聞風喪膽,蕩平醜類,指日可待!末將等願附驥尾,唯韋帥馬首是瞻,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這一番表忠心的話,說得是情真意切,慷慨激昂,在寂靜的曠野上回蕩,引得無數目光投來。
王建帶來的永平軍將領們也紛紛跟著跪倒一片,齊聲附和:“願唯韋帥馬首是瞻!”
韋昭度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禮和熱情弄得微微一怔。他久在朝堂,習慣的是含蓄與機鋒,何曾見過邊鎮武將如此直白甚至近乎粗野的效忠?
他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連忙在馬上虛扶一下:“王節帥請起,諸位將軍請起!不必行此大禮。討逆大業,關乎國運,正需諸位勠力同心,共襄盛舉才是。”
他的回應溫和得體,符合其身份,卻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的空泛,與王建那如火般的“熱情”形成了微妙對比。
王建順勢起身,臉上堆滿了毫無破綻的恭敬笑容,連聲道:“韋帥一路勞頓,快請入營歇息!末將已備下薄酒,為韋帥接風洗塵!”他熱絡地側身引路,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人。
李倚與張承業對視一眼後,便一言不發地跟隨在身後。張承業的嘴角微微下垂,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滿。
韋昭度在眾人的簇擁下,騎著馬緩緩前行,朝著那連綿的營寨走去。他努力保持著威嚴的儀態,但當他的目光掃過四周那森嚴的壁壘和那些目光銳利、渾身散發著血腥氣的邊軍士卒時,他的手心不禁微微出汗。
他明白這片土地上的遊戲規則與長安的朝堂大相徑庭。這裏沒有華麗的言辭和虛偽的禮儀,隻有赤裸裸的實力和生死較量。
韋昭度不禁感到一陣寒意襲來,那陣寒風吹過,卷起了那麵華麗的“韋”字帥旗,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然而在旗幟的舒卷之間,卻透露出一種無根之木般的虛浮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