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芬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
    可她休息的並不是很好。
    因為她一直在做噩夢。
    除了夢到丈夫出海前的那個夜晚，她還夢到許多可怕的畫麵，有自己死後三個孩子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最後受盡欺淩而死的……
    也有宋吉祥那個畜生偷偷潛入房子，意圖不軌的……
    更有父母兄弟不斷辱罵她的……
    當馮玉芬終於掙紮著破開噩夢的束縛睜眼，看到的就是白蒙蒙的病房。
    窗外的月光灑了進來，驅散了病房裏的黑暗，也讓馮玉芬第一時間認出：這不是自己的家。
    蘇醒後，馮玉芬感覺胸口舒服多了，尤其是呼吸，十分的順暢。
    但很快，她發現自己戴著呼吸罩。
    “媽？”
    馮玉芬都沒怎麽動，僅僅發出一點聲音，宋海建立馬醒了。
    他揉揉眼睛站起來，輕手輕腳地靠近病床上的母親，通過窗外的月光來仔細辨認母親是否睜著眼。
    見母親衝自己眨了眨眼，宋海建總算有了一絲笑容，連忙關切地詢問：“媽，你感覺怎麽樣？胸口還難受嗎？”
    馮玉芬指了指呼吸罩，示意自己想摘下來。
    宋海建有些猶豫，“要不你還是繼續戴著？醫生說你戴著這個會比較保險。”
    馮玉芬搖了搖頭，她想去廁所。
    似乎是察覺出母親有所需求，宋海建也不再阻攔：“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找護士姐姐幫忙。”
    護士站的護士也在趴著睡覺。
    好在宋海建昨天給她留下的印象不錯，護士被吵醒後看見是他，生生壓下了滿腔怨氣。
    宋海建也歉意地一直說對不起，護士便擺擺手表示沒事。
    來到病房，護士取下了馮玉芬的呼吸罩，並囑咐了她一些注意事項，就打著哈欠回去繼續睡了。
    一個小衛生所也沒什麽重症病人，一般情況下，晚上值班不需要太警惕。
    馮玉芬去完廁所回來，宋海建馬上拿出幾個包子一個雞蛋。
    “媽，這是我昨天晚飯的時候去醫院食堂買的，你睡了這麽久肯定餓了，趕快吃，我去給你打水！”
    不等母親開口，他就拿著一個從醫院食堂借來的碗，跑去接開水了。
    別的不說，馮玉芬倒是真渴了。
    宋海建一碗開水接回來，馮玉芬跟他說了幾句話，就迫不及待地吹氣想讓水涼得快些。
    趁此期間，宋海建便將母親昏迷後的事情告訴她。
    直到喝上了幾口有些燙嘴的水，馮玉芬嘴裏沒那麽幹了，才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剛才真是渴死我了……”
    “媽，我待會兒再給你接一碗來。怪我，走得太匆忙，連碗筷都忘了拿。”宋海建頗為自責，他並不是真正的小孩，可母親一有危險，他還是有些自亂了陣腳。
    主要是上輩子失去雙親留下的陰影太深，他無法接受這輩子再……
    “兒子，你做的很好了。”馮玉芬伸手摸摸他的腦袋，臉上露出輕快的笑，“換做是媽，還沒你強呢！”
    雖說月光微弱，可母親的笑容，他看得十分清楚。
    宋海建胸腔裏那顆懸在半空的心，如今可算是能稍稍觸底了。
    “媽，我給你剝蛋，你現在身子正虛弱，可得好好補充一下營養！”
    “你吃過了嗎？”
    “我吃過了媽，雞蛋那麽香，我一到食堂聞著味兒就受不了，就先自己吃了，嘿嘿……”
    “撒謊。”
    馮玉芬信都不信。
    從兒子手裏接過雞蛋，剝掉剩下的殼後，先遞到兒子嘴邊，“和媽一起吃，你不是說了，一起吃的才香嘛。”
    宋海建咧嘴，也不忸怩，一口咬下去。
    一個小小的土雞蛋，母子倆一人吃了一半，後麵的包子宋海建隻嚐了兩口，就搖頭說吃不下了。
    馮玉芬倒是餓壞了，就著醫院打的熱水，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幾個包子，胃裏這才好受許多。
    吃飽喝足，馮玉芬便和兒子商量出院的事兒。
    “媽，醫生說了你需要多觀察兩天，你就乖乖遵醫囑吧！大隊那邊，秀英伯娘會替你請假的。至於海蘭海生你也不用擔心，十三應該會把他們帶到自己家裏。”
    “這得花多少錢啊？媽覺著真好了，眼下胸口一點兒不疼了……”
    “媽！”
    宋海建語氣一沉。
    馮玉芬聽出兒子不高興了，連忙給他順毛：“好好好，媽聽你的，再住一天！”
    宋海建這才吐出一口長氣。
    “媽，到現在你還不相信你兒子的本事嗎？雨傘廠那邊我已經談妥了，以後每天給他們送四百個生蠔，一分錢兩個，那就是兩塊錢了。”
    “等你身子好了，我下午除了撿生蠔還能趕海，掙的錢雖然比不上我們擺攤，但一天進賬三四塊是沒問題的。”
    “你算算，一個月下來一百塊打底，就這掙錢的能力，還擔負不起你幾天的住院費嗎？”
    必要時候，他也得表現得自傲一點，否則無法讓節儉慣了的母親轉變觀念。
    說白了，掙錢如果不用來花，那將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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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是醫療費、吃食上麵，省不得。
    而馮玉芬聽完後，也是一笑。
    “媽沒文化，也沒你那麽好的腦子，所以說不上來你的這些點子好在哪兒，既然媽不懂，那幹脆就不多嘴，聽我兒子的就是了。”
    她笨是笨，可她兒子聰明啊。
    笨人聽聰明人的，準沒錯。
    見母親被說服了，宋海建便說了自己要回家一趟，把蒲十三幫忙撿的生蠔拉去雨傘廠。
    “你有什麽事就去護士站找剛才那個姐姐，她人很好，我去完雨傘廠就過來給你買早飯。”
    盯著自己九歲的兒子像模像樣地“安排”事情，馮玉芬內心滿滿的都是驕傲。
    兒子這麽爭氣，她也要努力振作才行，怎麽能被宋吉祥嚇倒！
    念頭一通達，馮玉芬就覺得胸口沒那麽悶了，人也輕鬆很多。
    醫院的掛鍾顯示，現在是淩晨四點十五分。
    宋海建準備動身了。
    臨走時，馮玉芬又提議和他一塊兒回，讓他一個人摸黑走這麽遠的路，誰能放心啊！
    結果再一次遭到兒子的無情拒絕。
    馮玉芬剛說了要聽兒子的話，此時見兒子態度強硬，她就十分糾結。
    宋海建就是趁她糾結的時候溜走的。
    殊不知他這一走，馮玉芬翻來覆去地飽受煎熬。
    一會兒想我兒子有能耐不會出事，一會兒又想我真是個狠心不負責任的媽，居然真讓一個九歲的孩子自己走夜路！
    煎熬許久，馮玉芬到底還是爬起來，摸黑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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