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池勝境，早已不複往昔。
    隨處可見傾頹的宮闕與斷裂的玉橋。
    入目所及，仙氣散逸，萬物凋敝。
    唯獨這瑤池中央，一座孤懸的島嶼，卻依舊霞光流轉，瑞氣升騰。
    島心平整的玉台上，四道身影盤膝而坐。
    正是李薇先前在南天門遇到的一男三女。
    “玉皇”、“王母”、“九天玄女”與“媽祖”。
    “媽祖前輩，”最先開口的是“王母”沈瑤池，“您在天河諸界傳揚信仰時，能不能將‘玉皇’的正統性一並......”
    “切！”
    她話未說完，“九天玄女”馬思蕊倏地發出一聲輕嗤。
    “‘王母’，要搭順風車就直說，談什麽正統？”
    “天墟這些年，誰家不是各掃門前雪......怎麽，‘天尊’都不管的事兒，你和......這位‘玉皇’陛下想管？”
    沈瑤池身形微滯，一時無言。
    斜對麵的“媽祖”則仿佛事不關己般，依舊維持著一副昏昏欲睡的姿態。
    隻在“玄女”腔調稍高時慢悠悠地調整了一下，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玉台之上，氣氛一時有些沉凝。
    “嗬！”
    一股無形的威壓自“玄女”身上散開，直直壓向“玉皇”。
    可後者身著玄黃帝袍的身影卻穩如山嶽，周遭流轉的道韻沒有泛起半點漣漪。
    “玄女”再度冷嗤，言語間滿是揶揄。
    “某些人，倒是好福氣，什麽都不用做，便有傻子替他衝鋒陷陣。”
    沈瑤池聞言，廣袖下的素手倏地捏緊。
    她深吸了口氣，淡淡強調：“玄女前輩，‘天尊’已將組織名冊交予‘玉皇’。”
    “那又如何？”馬思蕊不以為意，“我敬‘天尊’，是因他是‘天尊’，不是因為他手中有‘名冊’。”
    說完，她轉向始終沉默的“玉皇”，目光灼灼。
    “那麽，新晉的‘玉皇大帝’，您又有什麽，值得我尊重的呢？”
    話落，她抬首看了看天，稍後片刻，繼而唇角勾起。
    “您看，我對您如此不敬，此地規則卻連雷罰都沒降下。”
    “‘玉皇’......如此看來，您的神位完整度，怕是連半成都不到吧？”
    沈瑤池倏地站起身來，“前輩！”
    馬思蕊隨意擺了擺手，看都未看沈瑤池一眼。
    “‘王母’，你得神位也才三年......看瑤池這個境況，補全的進度，恐怕也不足一成吧？”
    “怎麽，你想憑一個名頭，來拿捏我們這些老家夥不成？”
    ......
    “我......”
    沈瑤池一時怔住，拳頭緊緊攥起，呼吸有些急促。
    眼看談話即將破裂，始終置身事外的“媽祖”終於悠悠開口。
    她看向“玉皇”，聲音溫和恬淡，帶著一股天然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玉皇’陛下，方才‘王母’的話，是她的意思，還是您的意思呀？”
    ......
    “媽祖”這一派，在“天墟”組織中，是相當超然的。
    以她為首，外加東、南兩海龍王，三人長期抱團，依靠海事與氣象的權柄，在天河諸界傳播信仰的效率遠超旁人。
    實打實的“天墟”狗大戶，“香火錢”多到花不完的那種。
    因此，她的神位雖不顯赫，卻是一股舉足輕重的力量。
    聽她有此一問，顧謹之白玉麵具下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
    【有意思。】
    【這是將我與“王母”......或者說，是將我和那位“天尊”做了個切割......】
    【讓我無法借勢？】
    這三個女人，都很有趣。
    “王母”稚嫩，以為大義與道理便能成事。
    “玄女”看似咄咄逼人，實則將所有矛盾擺上台麵，句句都在逼“媽祖”表態。
    至於這位“媽祖”......
    怕是看得比誰都清楚，不僅沒上“玄女”的套，反而把皮球踢到了他的腳下。
    可惜......
    【我沒興趣陪你們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我想要的，是盡快醒過來......】
    “媽祖前輩......”
    顧謹之終於開口，聲線平淡，卻自帶一股天成的威嚴。
    可就在這時......
    突突突突——！
    一陣仿佛拖拉機發動的巨大噪音，毫無征兆地從天空傳來。
    四人愕然抬頭。
    隻見一朵祥雲，正托著一名作月宮嫦娥打扮的女子，以一種蠻橫的姿態，從他們頭頂上空呼嘯而過。
    玉台上的四名高位神祇，齊齊僵住。
    過了好半晌，四人才緩緩低下頭，茫然對視。
    馬思蕊忍不住問沈瑤池：“‘王母’，‘天尊’何時改了仙宮內不得飛行的規矩？”
    沈瑤池茫然搖頭，“沒......沒有啊？此地規矩，沒人可以改動。”
    眾人再度陷入沉默，各自消化著心頭的震撼之感。
    過了兩三分鍾，還是“媽祖”率先回神。
    她舒了口氣，重新望向“玉皇”，“莫管她了，陛下剛剛要說什麽？”
    ......
    顧謹之垂首，強自壓下心頭那抹怪異與悸動，輕輕一甩袍袖。
    “媽祖前輩......”
    突突突突——！
    比方才更加嘈雜刺耳的拖拉機聲再次劃破長空。
    剛剛那朵祥雲又繞了回來，拖著長長的白色尾跡，一拐一扭，在眾人頭頂留下一個大大的、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S”。
    更詭異的是，這“S”似被什麽力量給定住了，遲遲不見消散。
    馬思蕊這回看得清楚！
    她驚怒道：“是剛剛南天門那個女人？！”
    ......
    沈瑤池揉了揉額角，總有種，事情即將脫離掌控的感覺。
    不止是傳教的事情......
    而是，所有的事情......
    ......
    四人之中，終究還是“媽祖”最為安然淡定。
    她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定，緩緩開口。
    “算了，誰的意思都無所謂了。”
    她平和安寧的視線在顧謹之與沈瑤池身上掃過。
    “我的神位已補全四成，維持現狀，再過三四十年，便可圓滿。”
    “若將香火分薄，我的進度便會大大拖慢......”
    “二位，能給我什麽好處呢？”
    沈瑤池捏了捏衣袖，想要開口。
    顧謹之卻一抬手，製止她的同時，鎮定自若道：“媽祖前輩......”
    突突突突突——！
    祥雲第三次飛回，在那個“S”的旁邊，留下了一個同樣巨大的“B”。
    顧謹之：“......”
    沈瑤池：“......”
    媽祖：“......”
    ......
    “放肆！”
    “玄女”終於按捺不住，鏘地一聲拔出腰間燦金長劍。
    她想要抬手，想要把劍尖指向祥雲，指向祥雲上的女人。
    然而，就在劍鋒抬起的瞬間！
    馬思蕊的心髒猛地一緊，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幾乎窒息。
    這一瞬，極致的驚懼感淹沒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感覺，島上的一切，仿佛活了過來......
    足下的玉磚似要裂開，化作血盆大口將她吞噬。
    稀薄的雲氣似要擰成繩索，將她絞死。
    周圍的亭台似要化為凶獸，撕咬她的血肉。
    ......
    “呃......”
    她喉中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在其他三人不明所以的注視下，脫力般癱坐回蒲團。
    哐啷！
    長劍脫手，墜於玉台，發出一聲清脆刺耳的聲響。
    ......
    張家蕩寇刀，馬家靈犀劍，是西疆兩大世家的頂尖戰法傳承。
    其中，馬家靈犀劍練到高深處，可令修煉者獲得一種近乎本能的，趨吉避凶的能力。
    馬思蕊這一次，是真身入“天墟”。
    剛剛那一瞬，她的武道之“意”告訴她......
    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