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鬼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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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二十三年秋,雨絲像浸了墨的蛛網籠罩著桐花鎮。蘇青墨攥著線人塞給她的黃銅鑰匙,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濘的山路上。油紙傘被狂風吹得翻卷起來,露出傘骨上斑駁的朱砂符咒。
    "沈宅鬧鬼的傳聞是二十年前開始的。"帶路的駝背老仆提著燈籠,火光在雨幕中忽明忽暗,"那天也下著這樣的暴雨,沈家少爺在鏡閣大婚......"
    話音未落,一道驚雷劈開夜幕。青墨抬頭望去,黑黢黢的宅院輪廓宛如蟄伏的巨獸,簷角銅鈴在風中發出嘶啞的嗚咽。她摸到門環上暗紅的鏽跡,借著閃電看清那是幹涸的血手印。
    鑰匙插入鎖孔的瞬間,青紫的霧氣從門縫溢出。老仆突然發出淒厲的慘叫,燈籠墜地滾進草叢,映出石階上密密麻麻的抓痕——那些痕跡從門內延伸出來,像是有什麽東西生生扒著門檻被拖回地獄。
    青墨倒退兩步,後腰撞上冰涼的石柱。暗紅色的液體正順著柱子蜿蜒而下,在青磚地麵匯成"囍"字圖案。雨聲裏夾雜著細碎的鈴鐺響,分明是新娘嫁衣上的金步搖。
    "吱呀——"
    腐朽的木門自行洞開,腥風撲麵而來。青墨的指甲掐進掌心,摸到線人塞鑰匙時偷偷畫在她手心的符咒。符紙在潮濕中漸漸暈開,化作一縷青煙鑽進她的鼻腔。
    無數雙蒼白的手從黑暗裏伸出,每根手指都戴著鎏金護甲。青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那些手突然齊刷刷指向二樓某扇雕花木窗——緋紅燭光正在窗紙上跳動,映出兩個交疊的人影。
    "少奶奶......回魂了......"老仆蜷縮在牆角簌簌發抖,渾濁的眼裏映出窗內駭人的景象:鳳冠霞帔的新娘正用金簪挑開新郎的喉管,鮮血噴濺在貼滿囍字的菱花鏡上。鏡中倒影卻在詭笑,新娘蓋頭下的臉分明是森森白骨。
    青墨踉蹌著衝進宅院,腐木在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她循著若有若無的哭聲來到西廂房,銅鏡碎片散落一地,每片都映著不同角度的婚房慘劇。當她要撿起碎片時,冰涼的液體突然滴在後頸。
    抬頭瞬間,青墨的尖叫卡在喉嚨。梁上懸著七具新娘屍首,繡花鞋尖還在往下滴血。最中間那具屍體緩緩轉頭,蓋頭滑落露出與她一模一樣的臉。
    "姑娘快走!"
    枯槁的手抓住她的手腕,青墨這才發現角落裏還蜷著個老婦人。老人布滿屍斑的臉上,左眼是個血窟窿:"血玉現世那天,鏡中怨靈就會......"
    話音戛然而止。青墨感覺手腕一輕,老婦人的手臂齊根斷裂,斷麵爬出密密麻麻的屍蟲。她奪門而逃時瞥見梳妝台上的龍鳳喜燭,燭淚竟在青磚上匯成"沈硯秋"三個血字。
    暴雨傾盆的庭院裏,青墨撞進一個冰冷的懷抱。玄青長衫的下擺繡著暗金雲紋,來人身後的仆人提著盞白燈籠,照亮他蒼白如紙的麵容。青墨突然想起線人最後的忠告——見到穿壽衣的活人,要立刻咬破舌尖。
    "蘇小姐為何深夜造訪寒舍?"男人輕笑,袖中滑出半塊血色玉佩。青墨這才發現他根本沒有影子,而玉佩缺口正與自己頸間的吊墜嚴絲合縫。
    青墨踉蹌後退,後腰抵住冰涼的青磚牆。血玉吊墜在頸間發燙,恍惚間竟與對方手中的殘玉共鳴震顫。簷角銅鈴突然瘋響,那些懸在梁上的新娘屍首不知何時飄到了廊下,蓋頭被陰風掀起一角,露出七張腐爛程度相同的臉。
    "沈硯秋?"青墨的指尖觸到西裝內袋裏的記者證,金屬徽章燙得驚人,"二十年前就該死去的人......"
    話音未落,男人忽然捂住她的嘴。他的手掌沒有溫度,卻帶著沉水香的氣息。青墨驚恐地發現那些新娘屍首正以扭曲的姿勢爬來,金絲繡鞋在積水的青磚上拖出血痕。沈硯秋扯斷她頸間的紅繩,將兩塊血玉合二為一。
    刺目的紅光中,青墨聽見瓷器碎裂的脆響。再睜眼時已置身雕花拔步床前,龍鳳喜燭將滿室映得猩紅。菱花鏡中映出穿著喜服的自己,而真正的意識卻困在鏡外軀體裏,眼睜睜看著"新娘"舉起纏著紅線的剪刀。
    "別看鏡子!"沈硯秋的聲音仿佛從水底傳來。青墨的瞳孔突然刺痛,鏡中新娘的蓋頭無風自落——那分明是她今早在報社交資料時,從老檔案裏瞥見的沈家少奶奶照片!
    銅鏡表麵泛起漣漪,無數蒼白的手臂從鏡中伸出。青墨感覺有冰冷的手指在摩挲她的脊椎,耳邊響起濕漉漉的耳語:"時辰到了......"懷表從她口袋滑落,表蓋彈開的瞬間,她看見玻璃內側用血畫著鎮魂符。
    "得罪了。"沈硯秋突然咬破食指,將血珠彈向銅鏡。淒厲的尖叫聲中,青墨被拽著衝向回廊盡頭的密室。身後傳來皮肉焦糊的氣味,那些追逐的新娘屍首撞上門框時,竟像蠟像般開始融化。
    密室鐵門轟然關閉的刹那,青墨在壁燈搖曳的光暈裏看清了真相——八口黑漆棺材呈八卦陣排列,每口棺材都釘著七根桃木釘。最中央的棺材蓋半開著,露出裏麵穿著玄青壽衣的沈硯秋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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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你明白了嗎?"帶她進來的"沈硯秋"開始褪色,最終化作一道虛影,"二十年前我用血玉將自己封在陰陽交界,但每逢血月......"
    虛影突然扭曲,青墨頸間的血玉迸發出灼人的紅光。密室裏所有棺材同時震動,棺材板在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中被推開。七具新娘屍首從棺中坐起,她們心口都嵌著半塊血玉,而第八口棺材裏的屍體正緩緩睜開雙眼。
    青墨轉身要逃,卻撞進一個檀香縈繞的懷抱。真正的沈硯秋不知何時站在身後,他左手握著合璧的血玉,右手掌心托著盞青銅燭台。搖曳的燭火映出牆上密密麻麻的符咒,那些朱砂符文正在融化,變成血淚往下淌。
    "當年我用七星續命燈強留魂魄,卻忘了活人血祭必要七陰之體。"沈硯秋的聲音帶著玉石相擊的冷意,"現在你帶著最後一塊血玉回來了,蘇小姐——或者說,第八位新娘。"
    青墨突然頭痛欲裂,破碎的記憶如毒蛇鑽入腦海。她看到十五歲那年在古董店初見血玉吊墜的瞬間,看到自己不受控製地在月夜描畫鎮魂符,看到線人遞來鑰匙時手腕內側的屍斑。最可怕的是此刻在青銅燭台映照下,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影子。
    密室外傳來指甲抓撓鐵門的聲音,夾雜著老管家的嗚咽:"少爺,寅時三刻了......"沈硯秋輕笑一聲,燭火突然變成幽綠色。青墨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旗袍正在變成嫁衣,而那些從棺材裏爬出的新娘屍首,正哼著詭異的童謠向她聚攏。
    "一拜天地——"她們腐爛的聲帶擠出喜慶的唱詞,青墨的膝蓋不受控製地彎曲。沈硯秋冰冷的手指撫上她的後頸,血玉在他掌心發出嗡鳴。當青墨的額頭即將觸地時,懷表突然從她衣襟滑出,表盤背麵露出張泛黃的照片——穿西裝的沈硯秋正在為穿學生裝的她別上血玉簪。
    懷表墜地的脆響在密室炸開,泛黃的照片飄落在青墨腳邊。沈硯秋的動作驟然停滯,他瞳孔裏幽綠的燭火忽明忽暗,仿佛有某種封印在皮下掙動。青墨趁機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噴在血玉上,整塊玉佩頓時發出淒厲的蜂鳴。
    "你果然想起來了。"沈硯秋的皮膚開始龜裂,露出底下蠕動的黑色經絡,"民國十三年桐花燈會,你接過我簪子那刻,就該知道要還這場因果......"
    青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無數記憶碎片隨著血玉震動湧入腦海。她看見十五歲的自己在古董店二樓,用朱砂筆在黃表紙上臨摹奇怪符文;看見沈宅後院的古井邊,七具穿著嫁衣的女屍正被紅線纏成北鬥七星;最清晰的畫麵是暴雨夜的書房,穿西裝的沈硯秋將血玉簪刺入她後頸,而菱花鏡裏映出的卻是兩人身著清代吉服的模樣。
    "你抽了我一魂鎮在血玉裏,讓我的轉世帶著詛咒回來!"青墨突然握住滾燙的懷表,玻璃內層的鎮魂符正在融化,"那些失蹤的少女根本不是祭品,她們都是我的——"
    "前世殘魂。"沈硯秋接話時,密室的青磚地突然變成巨大的八卦鏡麵。八具棺材倒映在鏡中,每口棺材裏都躺著穿不同朝代嫁衣的青墨。最古老的棺槨裏,青銅麵具的新娘心口插著把刻滿符咒的玉刀。
    七位鬼新娘突然齊聲尖笑,她們腐爛的指尖刺入自己心口,挖出血淋淋的玉片擲向空中。青墨頸間的血玉不受控製地飛向玉片旋渦,當最後一塊殘玉歸位時,整座沈宅開始劇烈震顫。
    "這才是完整的陰陽扣。"沈硯秋的肉體正在崩解,露出內裏纏繞著紅線的骷髏,"當年你為護我沈家基業自願獻祭,現在該讓鎮在青銅鼎裏的東西出來了......"
    青墨突然被無形的力量拽向密室暗門。腐朽的木門後竟是個巨大的地下祭壇,九丈高的青銅鼎上盤踞著三頭六臂的惡鬼浮雕。鼎內沸騰的黑水中,無數張人臉在哀嚎,最清晰的那張竟與線人老周一模一樣。
    "他三年前就該死了,是我用禁術借了他二十年陽壽。"沈硯秋的骷髏手掌按在青墨肩頭,"就像當年你為我做的那樣。"
    青墨的旗袍下擺突然燃起幽藍火焰,火焰所過之處,墨色嫁衣如毒藤瘋長。她驚恐地發現青銅鼎上的惡鬼浮雕正在轉動眼珠,而鼎身銘文赫然是《魯班書》裏記載的煉魂術——用八世至陰之女的魂魄,喂養被鎮壓的巫蠱之王。
    "你才是真正的鬼新娘!"老管家不知何時爬進祭壇,他剩下的獨眼流出血淚,"每二十年就要吞吃自己轉世的一魂一魄,沈家的詛咒從來不是鬧鬼,而是你這個吃人的祖宗......"
    沈硯秋的骷髏突然暴長,肋骨化作利爪刺穿管家胸膛。青墨趁機將懷表按在青銅鼎上,表蓋內層的鎮魂符竟與鼎身某處凹陷完美契合。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中,鼎蓋轟然開啟,黑水裏伸出無數白骨手臂將她拽入鼎中。
    溺入黑水的刹那,青墨在無數記憶殘片裏抓住了真相。民國十三年的雨夜,真正的沈硯秋早被巫蠱反噬,是她這個通靈少女剖心取血將他煉成活屍。那些所謂的新娘獻祭,不過是為掩蓋每二十年就要更換容器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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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我不會再錯了。"青墨在黑水中睜開眼,周身泛起金光。鼎內萬千怨靈突然調轉方向,嘶吼著撲向沈硯秋的骷髏。她扯斷嫁衣上的金線,沾著黑水在掌心畫出逆轉陰陽的血符——這是她在十五歲那年就偷偷臨摹的禁術。
    整座地宮開始坍塌,青銅鼎上的惡鬼浮雕紛紛脫落。沈硯秋的骷髏在怨靈撕咬中發出不甘的怒吼:"你竟敢用我教你的......"
    "當年你教我鎮魂術時,可沒說不能把施術者自己鎮進無間地獄。"青墨躍出青銅鼎的瞬間,將血玉拍進鼎心。滔天黑水化作鎖鏈纏住骷髏,青銅鼎發出巨響沉入地底,而懷表上的指針開始瘋狂倒轉。
    蘇青墨在報館休息室驚醒,懷表指針停在三點四十七分。晨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案頭,那裏放著篇尚未寫完的新聞稿:《桐花鎮沈宅遺址驚現明代青銅器》。
    她衝進資料室翻開泛黃的檔案,民國十三年沈家滅門案的報道裏,家主照片是個穿長衫的儒雅男子,根本不是記憶中穿西裝的沈硯秋。而當她顫抖著摸向後頸時,那裏光滑如初,沒有任何傷痕。
    窗外賣花女的叫賣聲隨風飄來:"玉簪花,新鮮的玉簪花——"
    青墨突然想起什麽,狂奔到城西古董店。朱漆斑駁的櫃台後,老板正在擦拭一尊青銅燭台。聽到門鈴響動,他緩緩抬頭,金絲眼鏡後閃過一抹幽綠的光。
    "姑娘要看玉器嗎?新到了批血玉首飾。"他的袖口露出半截纏繞著紅線的腕骨,"特別是這枚血玉簪,和您的氣質......很是相配呢。"
    銅鈴在簷角發出清響,春風裹著桐花瓣掠過門檻。青墨望著玻璃櫃裏殷紅如血的玉簪,突然露出釋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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