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青河詭錄:2
字數:4747 加入書籤
河灘上的屍體隻剩上半截。
許墨白蹲在潮濕的泥沙上,雨水順著他的呢子大衣下擺滴落。那具屍體麵朝下趴著,背部衣衫破碎,露出被魚類啃食過的慘白皮肉。最詭異的是腰部切口——平整得像用鍘刀切過的稻草。
"至少死了三天。"宋明哲戴上橡膠手套,翻動屍體,"切口腐爛程度與軀幹一致,說明死後立即被分屍。"
趙探長在旁幹嘔一聲,臉色發青。許墨白卻湊近觀察死者右手——虎口處有厚繭,食指內側有一道弧形疤痕。
"常年使船的人。"許墨白說,"握櫓的繭子,還有被纜繩勒傷的舊痕。"
宋明哲挑眉:"許先生對船家這麽了解?"
"青河鎮長大的孩子,誰不認得船繭?"許墨白指向屍體耳後,"看這個藍點。"
那是個米粒大小的刺青,隱約能辨出波浪紋樣。宋明哲眼神一凜:"漕幫標記。"
"是周鐵山的人。"趙探長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最近確實有個漕幫夥計失蹤,叫阿炳。"
許墨白站起身,環視河灘。這裏離徐家宅院不到一裏,水流平緩,岸邊蘆葦叢生。他的目光停在幾步外的一截斷樁上——嶄新的斷口,纏著幾縷麻繩。
"屍體是被拴在這裏的,最近水位上漲才衝出來。"他蹲下撚起一撮泥土,在指間搓了搓,"有煤渣。"
宋明哲湊過來:"運煤船?"
"青河鎮往東十裏有個日本人的煤礦。"趙探長壓低聲音,"上月剛發生過勞工傷亡事件。"
許墨白想起周鐵山在徐家提到的"日本商社"。正思索間,一個警員氣喘籲籲跑來:"宋警探!徐小姐說要見許先生,說有要緊事!"
徐家後院的小佛堂裏,徐靜姝正在焚燒紙錢。銅盆中的火焰映著她蒼白的臉,將影子投在掛滿挽聯的牆上。見許墨白進來,她迅速將一張殘頁丟入火中,但許墨白還是瞥見了上麵的"玉"字編號。
"許大哥。"她聲音很輕,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軟糯,卻沒了兒時的親昵,"父親生前常提起你。"
許墨白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淤青:"徐叔還說了什麽?"
"他說......"徐靜姝突然咬住下唇,眼角餘光掃向門口,"許大哥如今學貫中西,若家中有難,可托付於你。"
佛龕上的觀音像慈眉善目,香爐裏三炷青煙筆直上升。許墨白知道這是測謊課上講的"安全環境"—人在說謊時會不自覺地尋求精神庇護。
"靜姝,那半塊玉你認識。"這不是疑問句。
銅盆裏的火焰猛地竄高。徐靜姝的手指絞在一起,骨節發白:"是家父上月收的貨。一套明代玉器,共十二件,這隻是其中一件的殘片。"
"誰送的?"
"我不......"她的目光遊移向右上方,這是回憶而非編造的反應,"一個姓陳的古玩商,從上海來的。"
許墨白正要追問,門外傳來腳步聲。徐靜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裏:"書房書架第三層有本《本草綱目》,夾著......"門被推開,她立刻鬆開手。
進來的是個穿西裝的矮胖男人,圓臉上架著金絲眼鏡,嘴角掛著刻意的微笑:"徐小姐,請節哀。佐藤社長派我來吊唁。"
徐靜姝的身體明顯僵硬了:"多謝田中先生。家父後事未辦,恕不能招待。"
"當然,當然。"被稱作田中的男人目光掃過許墨白,眼中閃過一絲警惕,"這位是?"
"許墨白,徐家故交。"
"啊!北平大學的高材生!"田中突然熱情地伸出手,"久聞許家公子學識淵博,沒想到如此年輕。"
許墨白與他虛握一下,注意到他無名指上的戒指——日本皇室菊紋,不是普通商社職員會戴的。更奇怪的是他身上的檀香味,與佛堂的線香混在一起,卻掩蓋不住一絲若有若無的硫磺味。
田中寒暄幾句便告辭了。徐靜姝等腳步聲遠去,才從袖中抽出一張對折的紙:"這是父親藏在《夢溪筆談》裏的,昨晚我偷偷取出來了。"
紙上列著一排編號,每個後麵都標注著"玉"字和金額,最大的一筆達五千銀元。最下方潦草地寫著"月滿則虧"四字。
"父親最近常半夜對著這張紙發呆。"徐靜姝的聲音發顫,"三天前,他突然說要送我去上海姑媽家......"
許墨白將紙折好塞回她手中:"收好,誰都別說。"他想起那塊玉上的"月"字,"徐叔可有收藏玉器的習慣?"
"從未有過。直到上月......"她突然噤聲,因為佛堂的窗紙上映出一個人影。
人影很快離去,但徐靜姝已臉色煞白。許墨白順著她驚恐的目光看去——窗台上落著幾粒黑芝麻大小的顆粒。他悄悄捏起一粒,指腹傳來微微的灼熱感。
煤渣。
回到徐家書房時,宋明哲正在翻檢書架。見許墨白進來,他舉起一本賬冊:"徐家近三個月有大額資金出入,都標注"貨銀",但沒寫具體貨物。"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許墨白不動聲色地走向第三層書架,《本草綱目》果然不在原位。他假裝漫不經心地問:"河灘屍體有線索了?"
"初步確認是漕幫的阿炳。"宋明哲合上賬本,"有意思的是,這人和徐世昌最後都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醉仙樓"。"
"青河鎮最大的酒樓,二樓是賭場。"
"許先生很了解嘛。"宋明哲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更巧的是,醉仙樓的幕後老板,正是日本大和商社的佐藤健一。"
書架上的自鳴鍾突然敲響,驚起院中一群麻雀。許墨白望向窗外,看見田中正與一個穿和服的男子低聲交談,那人腰間隱約露出短刀的輪廓。
"宋警探為何從上海來青河鎮?"許墨白突然問,"這種案子通常由縣警署處理。"
宋明哲笑了,眼角擠出細紋:"奉命調查走私案。有人往上海偷運文物,線索指向青河鎮。"他拍了拍書架,"比如徐世昌這種突然開始收藏古玉的商人。"
許墨白正想追問,書房門被猛地推開。周鐵山帶著兩個壯漢闖進來,臉色陰沉:"兩位查得挺熱鬧啊!"
宋明哲的手移向腰間:"周會長,妨礙公務是重罪。"
"少來這套!"周鐵山一巴掌拍在書桌上,震得硯台跳起,"阿炳是我的人,徐世昌欠我的錢,這事該由漕幫自己解決!"
許墨白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這是漕幫處置叛徒的標記,但通常由幫主動手。周鐵山察覺他的目光,突然獰笑:"許少爺,你爹死前沒告訴你少管閑事嗎?"
這句話像刀刺進許墨白胸口。他父親兩年前意外落水身亡,屍體三日後才在下遊被發現,當時判定是醉酒失足,但......
書架突然傾倒,厚重的典籍劈頭蓋臉砸來。許墨白被宋明哲猛地拉開,仍被一本《康熙字典》擦過額角,溫熱的血立刻流進眼睛。混亂中,他看見周鐵山的一個手下正縮回推書架的手。
"意外,純屬意外。"周鐵山假笑著後退,"兩位繼續查案,周某告辭了。"
宋明哲掏出手帕按在許墨白傷口上:"看來有人不想我們查下去。"
許墨白透過血色看著歪斜的書架,《本草綱目》赫然躺在最上麵,書頁間露出一角紙片。他趁宋明哲不注意迅速抽出——是半頁撕毀的信箋,上麵隻有殘缺的一行字:
"......月圓之夜,貨走漕幫水路,切莫......"
信紙邊緣有焦痕,像是從火中搶出來的。許墨白將紙片藏入袖中,突然意識到父親之死與眼前謎團或許有某種聯係。
"需要去醫院嗎?"宋明哲問。
許墨白搖頭,血已浸透手帕:"小傷。我更想知道,徐世昌和阿炳在醉仙樓見了誰。"
"巧了,我正要去醉仙樓。"宋明哲幫他按住傷口,"同去?"
窗外雨勢漸大,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瓦上,如同無數細小的腳步聲。許墨白望向徐家高聳的院牆,隱約看見回廊盡頭有個身影一閃而過——像是徐靜姝,又像是別人。
他想起那塊殘缺的古玉,想起賬本上的"月滿則虧",想起父親泡脹的屍體。青河鎮平靜水麵下,暗流正在湧動。
喜歡民國懸疑記事請大家收藏:()民國懸疑記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