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青河詭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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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仙樓的燈籠在雨夜裏紅得刺眼。
    許墨白站在對街的屋簷下,額角的傷口還隱隱作痛。宋明哲遞給他一頂黑色禮帽:"遮著點,你這傷太顯眼。"
    "你常來這種地方?"許墨白壓低帽簷,看著宋明哲熟練地將警徽藏進內袋。
    "上海灘比這亂十倍的地方我都混過。"宋明哲扯鬆領帶,忽然換了副油滑的腔調,"待會我裝南洋來的橡膠商,你是我表弟,剛留洋回來。記住,我們是來找樂子的。"
    醉仙樓門口站著兩個短打漢子,腰間鼓鼓囊囊。許墨白注意到他們虎口都有漕幫的刺青,右手卻戴著日本式的皮手套。其中一人攔住他們:"生麵孔啊?"
    "初到貴寶地,聽聞醉仙樓的酒菜乃青河一絕。"宋明哲操著帶粵語口音的官話,順手塞過去兩塊銀元,"還請行個方便。"
    銀元消失在漢子掌心,大門隨即打開。撲麵而來的是鴉片煙、酒精和廉價脂粉混合的濁氣。一樓大堂裏,穿旗袍的女招待穿梭在酒桌間,二樓傳來骰子清脆的碰撞聲。
    "賭場在二樓,後院是煙館和妓院。"宋明哲附耳低語,"徐世昌和阿炳最後出現是在三樓雅間——那裏不對外開放。"
    許墨白掃視大廳,目光在一個獨坐的瘦小男子身上停留。那人看似在喝茶,但茶杯舉到唇邊的頻率與常人不同——他在用杯底反射觀察全場。
    "有眼線。"許墨白借著整理領帶的動作示意,"穿灰布衫那個。"
    宋明哲微不可察地點頭,突然高聲笑道:"表弟,先玩兩把?聽說這裏的番攤很公平!"
    他們順著雕花樓梯上到二樓。賭場比想象中寬敞,七八張賭桌邊擠滿了人。最熱鬧的那桌,莊家正在唱牌:"天地人和梅長板——開啦!"
    許墨白看到周鐵山坐在天字門的位置,麵前堆著銀元和籌碼。一個穿西裝的日本人站在他身後,正是白天在徐家見過的田中。
    "別對視。"宋明哲拽著他走向最角落的骰寶台,"周鐵山左手邊那個穿藍綢衫的,就是醉仙樓明麵上的老板杜金榮。"
    許墨白假裝研究賭局,餘光觀察著杜金榮。那人四十出頭,右手小指戴著翡翠扳指,正湊在周鐵山耳邊說什麽。突然,杜金榮的目光掃過來,許墨白急忙低頭,卻聽見宋明哲倒吸一口涼氣。
    "怎麽了?"
    "杜金榮左手。"宋明哲借著擲籌碼的動作低語,"無名指有道疤——上海去年有宗古董商失蹤案,現場留下帶血的日本刀,刀柄上纏的絲線裏就夾著這樣疤痕的皮肉。"
    賭場跑堂送來酒水,許墨白注意到托盤下壓著一張紙條。宋明哲不動聲色地收下,展開一看:醜時三刻,後廚小院。
    "誰給的?"
    "不知道,但值得冒險。"宋明哲將紙條就著蠟燭燒了,"我去赴約,你留在這盯著周鐵山。"
    許墨白剛要反對,賭場突然騷動起來。一個穿紅裙的歌女被推搡到骰寶台前,領口撕開一道口子,露出雪白的肩膀。
    "小桃紅又偷客人錢了!"有人起哄。
    歌女抬起頭,許墨白心頭一震——她左眼下有顆淚痣,與河灘屍體耳後的刺青形狀一模一樣。
    "我沒有!"小桃紅聲音發顫,卻死死攥著手中的絲帕,"是劉爺自己落下的......"
    叫劉爺的壯漢一把揪住她頭發:"賤貨!把老子的玉墜交出來!"
    許墨白看見絲帕裏確實露出半截紅繩。就在壯漢揚手要打時,他上前一步擋住:"這位爺,何必動怒?姑娘若真拿了什麽,我代她賠便是。"
    賭場突然安靜下來。劉爺眯眼打量許墨白:"外鄉人少管閑事!那玉墜是佐藤社長賞的,弄丟了要你的命!"
    "佐藤社長?"許墨白故作驚訝,"可是大和商社的佐藤健一先生?家父與他有生意往來。"
    這話半真半假。許家藥鋪確實曾供應大和商社一些藥材,但都是通過中間人。劉爺果然猶豫了,揪著小桃紅的手鬆了鬆。
    "既然如此......"他眼珠轉了轉,"十塊大洋,這事就算了。"
    許墨白掏出錢袋,數出十塊銀元。劉爺一把抓過,罵咧咧地走了。小桃紅癱坐在地,絲帕散開,露出裏麵的東西——不是玉墜,而是半塊染血的玉玨。
    "多謝先生。"小桃紅迅速將玉玨藏回袖中,聲音細如蚊蚋,"請隨我來。"
    她引著許墨白穿過嘈雜的賭場,拐進一條昏暗的走廊。走廊盡頭是間堆放雜物的儲藏室,黴味混著廉價香水的氣味令人作嘔。
    "阿炳死前交給我的。"小桃紅從發髻裏取出一張折疊的油紙,"他說若他出事,就把這個交給徐老爺。"
    許墨白展開油紙,上麵潦草地畫著十二個格子,每個格子裏標著地支和數字。隻有"醜"和"未"兩個格子被朱砂圈出,旁邊寫著"漕幫水路,月半交接"。
    "阿炳還說了什麽?"
    "他說......"小桃紅突然噤聲,驚恐地看向許墨白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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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墨白還未來得及轉身,後頸就遭到重擊。他踉蹌前撲,儲物架的雜物嘩啦砸在身上。模糊的視線裏,一個穿黑衣的瘦高男子正掐住小桃紅的脖子。
    "東西交出來。"男子的官話帶著古怪的口音。
    小桃紅掙紮著將玉玨塞進口中。男子怒吼一聲,右手成刀劈向她咽喉——這是日本柔道的殺招。許墨白抄起地上的銅壺砸過去,男子閃身避開,卻鬆開了小桃紅。
    "跑!"許墨白推開小桃紅,自己卻被男子一個掃腿放倒。後腦重重磕在青磚地上,眼前金星亂冒。男子膝蓋壓住他胸口,雙手扼向他喉嚨......
    "砰!"
    槍聲在密閉空間裏震耳欲聾。男子肩膀爆出一團血花,踉蹌後退。門口站著舉槍的宋明哲,槍口還冒著青煙。
    男子咒罵一聲日語,撞開窗戶跳了出去。宋明哲沒有追,而是扶起許墨白:"沒事吧?"
    許墨白搖頭,看向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小桃紅。女孩嘴角滲血,卻露出慘笑:"阿炳說得對......這玉能要人命......"她吐出半塊帶血的玉玨,正是與徐家書房那塊能拚合的另一半。
    "十二辰玉......"小桃紅氣若遊絲,"徐老爺和阿炳都因它而死......"
    "什麽十二辰玉?"宋明哲急切地問。
    小桃紅卻開始劇烈咳嗽,鮮血從鼻腔湧出。許墨白掰開她的嘴,看到咽喉已經紫脹——那記手刀造成了內部出血。
    "救不活了。"他沉重地說,"凶手是練家子。"
    小桃紅最後掙紮著指向油紙上的"醜"字,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許墨白從她緊握的掌心裏摳出一個小紙團,展開是三個數字:七、十二、二十一。
    "密碼?"宋明哲皺眉。
    許墨白突然想起什麽,從懷中掏出父親留下的懷表。表蓋內側刻著一圈地支,而時針正停在"未"字上。他心跳加速——父親死時懷表也停在這個位置。
    "不是密碼,是時間。"他聲音發緊,"七月十二,醜時二十一分——就是明晚。"
    窗外突然傳來哨聲,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宋明哲迅速收起玉玨和油紙:"漕幫的人來了,走後窗!"
    他們翻出窗戶,順著排水管滑到後院。馬廄旁有個小門通向後巷,兩人剛鑽出去,迎麵就撞上三個持棍棒的漢子。
    "許少爺,這麽著急走啊?"為首的正是在徐家推倒書架的那個,咧嘴露出黃板牙,"周爺想請您喝杯茶。"
    後巷狹窄,退路已被堵死。宋明哲的手移向腰間,但對方有三人,且巷口可能還有埋伏。許墨白突然笑了:"正好,我也有事請教周會長。"
    "識相!"漢子推搡著他們走向停在暗處的馬車。
    上車前,許墨白瞥見醉仙樓三樓窗口站著個人——穿和服的男子手持折扇,正冷冷俯視著他們。月光照在他腰間短刀上,反射出森冷的光。
    馬車裏,宋明哲借著黑暗在許墨白手心寫字:見機行事,玉不能丟。
    許墨白點頭,摸到藏在袖中的半張信箋。父親之死、徐世昌的賬本、河灘上的半具屍體、小桃紅臨死前的警告——這些碎片正在拚湊成一個可怕的圖案。而明晚醜時,這個謎團或許就能揭曉。
    馬車顛簸著駛向未知的目的地。許墨白想起小桃紅咽氣前指著的"醜"字,又想起懷表上停止的"未"字。在十二地支中,"醜"代表牛,"未"代表羊,而這兩者,正是徐家與許家祖宅門楣上的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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