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歸鄉刺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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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秤砣張那沙啞如同砂紙摩擦的“生人莫近”四個字,帶著山澗溪水般的冰冷,砸在黎明前濕漉漉的空氣裏。他依舊背對著我,佝僂的身影在灰蒙蒙的天光下紋絲不動,隻有那豁了口的破水瓢,還在慢條斯理地舀著渾濁的溪水,一遍遍澆淋著那塊布滿鐵鏽的長鐵錠。渾濁的水流衝刷著暗紅的鏽跡,發出單調而頑固的嘩啦聲。
    我站在溪邊濕滑的泥地上,雨水順著額發流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和模糊。喉嚨幹得發緊,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砂礫。恐懼和疲憊如同冰冷的鉛塊,沉沉墜在四肢百骸,但懷裏那張油布包裹的地圖,隔著濕透的衣服,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心髒發慌。
    “張……張老伯,”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帶著胸腔裏拉扯的痛,“我……我不是生人。我姓紀……紀岜沙。紀老三……是我爹。” 最後三個字,我用盡了全身力氣。
    水瓢懸在了半空。
    嘩啦的水聲戛然而止。
    那佝僂的背影,極其緩慢地,如同生鏽的機器般,一點一點轉了過來。
    一張臉暴露在慘淡的天光下。那不是一張老人的臉,而是一張……被烈火和歲月反複蹂躪過的、僵硬如鐵的麵具。皮膚是深褐色的,布滿縱橫交錯的、如同龜裂旱地般的疤痕,將五官擠壓得扭曲變形,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眼皮粘連著,隻留下兩道細窄的縫隙,從那縫隙裏,射出兩道渾濁卻異常銳利的光,像淬了毒的針,死死釘在我臉上。鼻子隻剩下兩個黑黢黢的孔洞。嘴唇幹癟,緊抿成一條沒有弧度的直線。
    沒有表情。或者說,那遍布的疤痕本身,就是一張凝固了所有痛苦和冷漠的終極表情。
    他就這樣用那雙渾濁的細縫眼盯著我,一言不發。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烏魚溪單調的水流聲和雨水敲打殘破吊腳樓的滴答聲。時間在疤痕的注視下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踩在薄冰上。
    “紀老三……”他終於開口,那沙啞的聲音像是從破損的風箱深處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鐵鏽摩擦的質感,“……死了?”
    我心頭猛地一揪,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點了點頭,喉嚨裏堵得厲害,隻發出一個含糊的“嗯”。
    秤砣張那細縫般的眼睛裏,渾濁的光似乎波動了一下,極快,快得像錯覺。隨即又恢複了死水般的沉寂。他不再看我,重新轉過身,把水瓢丟進溪水裏,任由它漂浮著。然後,他佝僂著背,像一頭沉默的老熊,一步一步,踩著濕滑的泥地,走向那半邊搖搖欲墜的吊腳樓。
    他沒說讓我進去,也沒阻止我。
    我站在原地,雨水冰冷地衝刷著身體,猶豫了一瞬。庫房裏剝皮殺手的慘叫和黑暗中那令人牙酸的咀嚼聲,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纏繞上來。王德彪的追兵……隨時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眼前這半間破屋,是唯一可能的庇護所。
    我咬了咬牙,拖著沉重的雙腿,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了上去。
    吊腳樓內部比外麵看起來更加破敗、昏暗。腐朽的木頭氣息混合著濃重的鐵鏽味、炭火餘燼味,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陳年藥草和獸皮混合的怪誕氣味,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光線從殘破的屋頂和牆壁縫隙裏吝嗇地透進來,勉強勾勒出屋內淩亂的輪廓。
    屋子正中,是一個巨大的、用粗糙山石壘砌的火塘,裏麵堆積著厚厚的白色灰燼,隻有幾塊尚未燃盡的木炭,還頑強地透出暗紅的微光,散發著微弱的熱氣。火塘旁邊,就是秤砣張打鐵的家當——一個巨大的、布滿凹坑和鏽跡的鐵砧,像一頭沉默的怪獸蹲在那裏。幾把錘頭隨意丟在角落,錘柄油亮,顯然是常年摩挲的結果。靠牆堆放著各種奇形怪狀、鏽跡斑斑的鐵料和半成品,有的像扭曲的獸角,有的像粗大的鐵釘,還有一些……形狀極其古怪,完全看不出用途。角落裏,散落著幾個烏沉沉的、布滿綠鏽的銅鈴鐺,上麵刻著扭曲的符文。
    秤砣張佝僂著背,徑直走到那個巨大的鐵砧旁,蹲了下來。他伸出那雙如同老樹根般粗糙、布滿黑色汙垢和燙傷疤痕的大手,在冰冷厚重的鐵砧底部邊緣摸索著。那裏積著厚厚的鐵屑和灰塵。
    他的手指在某個不起眼的凹陷處摳了幾下,隻聽“哢噠”一聲輕響,一塊巴掌大小、邊緣極不規則的鐵板竟被他掀了起來,露出下麵一個淺淺的、同樣積滿灰塵的空洞。
    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他從那空洞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用厚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油紙已經發黑發脆,邊緣磨損得厲害。
    秤砣張沒有看我,他佝僂著背,拿著那個油紙包,步履蹣跚地走到火塘邊,挨著那點微弱的暗紅炭火坐了下來。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剝開一層又一層厚厚的油紙,動作輕柔得像是觸碰易碎的琉璃。油紙剝落,露出了裏麵的東西——一本巴掌大小、用粗糙的麻線裝訂起來的厚皮冊子。冊子的封麵是某種深褐色的厚皮,沒有任何字跡,已經被摩挲得油亮,邊緣卷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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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的東西!我幾乎可以肯定!那熟悉的、帶著土腥和草藥氣的味道,仿佛穿透了時光的塵埃,撲麵而來!
    秤砣張用他那雙渾濁的細縫眼,死死盯著冊子封麵,幹癟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像是在念誦什麽古老的咒語。然後,他極其緩慢地,翻開了第一頁。
    泛黃的、粗糙的紙張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上麵是用毛筆書寫的、極其潦草卻力透紙背的字跡!那字跡……我認得!是父親的筆跡!雖然我隻在幼年時見過他寥寥幾封托人捎回的家信!
    “壬午年,臘月廿三,大雪封山。” 開篇便是這樣一行字。
    秤砣張那布滿疤痕的手指,僵硬地拂過紙頁,發出沙沙的輕響。他看得極其緩慢,渾濁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吃力地辨認著每一個字。那專注的姿態,像是在進行一場神聖而痛苦的祭奠。
    我站在幾步之外,不敢靠近,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擂動。每一秒的等待都像在油鍋裏煎熬。那冊子裏到底寫了什麽?父親為何消失?那刺青……那歸鄉路……
    時間在火塘微弱的紅光和秤砣張翻動紙頁的沙沙聲中緩慢流逝。雨聲似乎小了些,但屋內陰冷潮濕的氣息卻更重了。
    終於,秤砣張翻動紙頁的手指停住了。他僵在那裏,如同瞬間化成了鐵砧旁另一尊生鏽的雕像。那布滿疤痕的臉上,肌肉似乎在看不見的地方劇烈地抽搐著,將他本就扭曲的五官拉扯得更加猙獰可怖。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恐懼、憎恨和某種巨大痛苦的氣息,從他佝僂的身體裏彌漫開來,比屋外的冷雨更寒徹骨髓。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細縫眼死死地、像淬了毒的鉤子一樣釘在我臉上!那目光裏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死寂,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
    “你……過來!” 他的聲音嘶啞得變了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撕扯出來,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我被那目光釘在原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過來!!” 秤砣張厲聲咆哮,如同受傷的野獸!他猛地將手中的皮冊子朝我劈麵扔了過來!
    冊子帶著風聲砸在我胸口,不疼,卻像一塊冰坨,凍得我一個激靈。我手忙腳亂地接住。入手沉重,帶著秤砣張的體溫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看!”他指著冊子攤開的那一頁,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和憤恨而劇烈顫抖,“看你老子……幹的好事!!”
    我低下頭,借著火塘裏那點微弱的暗紅炭火光芒,急切地看向攤開的紙頁。
    泛黃的紙張上,是父親那熟悉的、潦草卻剛勁的筆跡。墨色深沉,仿佛飽蘸了血淚和絕望。
    “癸未年,驚蟄。倭寇敗相已露,然困獸猶鬥,凶殘更甚往昔。酉時,於‘野狐隘’外三裏之‘斷魂坡’,遇一隊潰兵,驅趕……驅趕‘活屍’十數!皆我同胞青壯!後頸皆刺‘歸鄉符’,神情呆滯,步伐僵硬如木偶,口角流涎,目赤如血!倭寇以鞭笞驅之,如驅牲畜!餘隱於亂石後,肝膽俱裂!此非趕屍,此乃邪術控人,行屍走肉!”
    我的手指猛地攥緊了紙頁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活屍?被刺青控製的同胞?像牲畜一樣被驅趕?
    父親的字跡變得更加狂亂,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筆畫幾乎要撕裂紙張:
    “餘尾隨至‘啞泉’深處密林……見……見鬼域!倭寇竟將一處廢棄之‘老司驛站’改頭換麵!其內……其內深藏地窟!腥臭衝天!非屍腐之氣,乃……乃毒氣!刺鼻灼目!壁上鐵櫃森然,貼有骷髏標記!倭文標注……‘vx’、‘芥子氣’……生化毒劑庫!天殺倭賊!竟……竟以趕屍古驛為幌,藏此滅族絕種之禍!!”
    生化毒劑庫!
    這幾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膜上!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間從尾椎骨竄遍全身!父親筆記裏描述的景象——被刺青控製的“活屍”,深藏地窟的鐵櫃,骷髏標記,刺鼻的毒氣……與檔案室裏那三個死者後頸的刺青,與地圖上標記的“野狐隘”、“黑水潭”、“啞泉”……瞬間在我腦海中連成了一條清晰而恐怖的線!
    趙秉坤!王德彪!他們如此急切地要銷毀屍體、抹掉刺青記錄……他們不是在掩蓋普通的謀殺!他們是在掩蓋這座深藏在大山腹地、偽裝成趕屍驛站的日軍遺留毒劑庫的存在!那些暴斃的人……他們身上的刺青……是標記!是活體鑰匙!是開啟或者指向這座人間地獄的坐標!
    父親的字跡到這裏,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
    “……倭寇敗走倉惶,此庫未及銷毀!然其開啟之法……竟係於‘歸鄉符’!符咒刺於活體,以其精魂為引,符成之日,便是命絕之時!精魂消散前,其血……其血可融地庫機關之‘鎖’!此乃……以命為鑰,歹毒絕倫!餘……餘窺破此秘,為倭寇所覺……追殺……身負重傷……圖紙……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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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麵的字跡被大團大團深褐色的汙漬覆蓋,已經完全無法辨認。那汙漬……是血!是父親當年重傷留下的血跡!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以命為鑰!那些暴斃的人,他們的死,他們的刺青,竟然是為了用自己的生命精魂作為開啟毒庫的鑰匙?!父親當年重傷逃亡,就是為了阻止這一切?!而趙秉坤、王德彪……他們知道這個秘密!他們甚至可能在利用這個秘密!他們想要毒庫?!
    “看清楚了?!”秤砣張那嘶啞如同惡鬼咆哮的聲音猛地將我拉回現實!他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佝僂的身體因為巨大的憤怒而微微顫抖,那雙渾濁的細縫眼裏,燃燒著仇恨的火焰,死死地釘在我臉上,又仿佛透過我,看到了另一個令他刻骨仇恨的身影!“紀老三!他當年……他當年幹的好事!!”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和怨毒!
    我被他話語中的恨意驚得倒退一步,茫然不解:“我爹……他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秤砣張猛地向前一步,那張疤痕遍布的臉在火塘微光下扭曲如厲鬼,“他窺破了毒庫!他該死!可他逃了!像條喪家狗一樣鑽進深山老林!那些追不上他的倭寇……那些天殺的畜生!他們把怒火……把酷刑!發泄在誰身上?!”他枯樹般的手指猛地指向自己那張布滿疤痕的臉,聲音淒厲得如同夜梟啼哭,“是我!是這‘半間屋’!他們以為……以為是我給紀老三打了開鎖的工具!他們用燒紅的鐵釺……烙!用刺刀……劃!逼我說出紀老三的下落!逼我說出毒庫的位置!這臉!這身子!這半間屋!都是拜你爹所賜!!”
    他的控訴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我的耳膜!我僵在原地,渾身冰冷。原來如此……原來秤砣張這滿身的傷疤,這毀掉的半間屋,這滔天的恨意,竟是因為父親的牽連!父親當年的逃亡,將災難引向了這位無辜的匠人!
    愧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瞬間淹沒了恐懼。我看著眼前這個被仇恨和痛苦吞噬的老人,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秤砣張劇烈地喘息著,胸膛起伏,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那裏麵翻湧著複雜到極點的情緒——刻骨的恨意、深沉的痛苦、還有一絲……難以捕捉的掙紮。最終,所有的情緒都被一種冰冷的決絕覆蓋。
    “債……”他嘶啞地吐出一個字,聲音低了下去,卻帶著更令人心悸的力量,“紀老三欠的債……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他佝僂著背,不再看我,而是轉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那個巨大的、冰冷的鐵砧。他伸出那雙布滿疤痕的手,從旁邊淩亂堆放的工具裏,極其緩慢地,拿起了一根約莫一尺半長、拇指粗細、通體烏黑的鐵條。那鐵條前端並不尖銳,反而有些圓鈍。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瞬間攫住了我。
    隻見秤砣張拿著那根烏黑的鐵條,步履蹣跚地走回火塘邊。他蹲下身,將那根鐵條的前端,毫不猶豫地、深深地插進了火塘裏尚未熄滅的暗紅炭火之中!
    “滋啦——!”
    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輕微爆響!炭灰被鐵條攪動,飛揚起來。那暗紅的炭火如同被驚醒的惡魔,貪婪地舔舐著冰冷的鐵條,迅速將它包裹、加熱。
    秤砣張佝僂著背,蹲在火塘邊,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炭火中那根鐵條。他的臉在炭火明滅的紅光映照下,如同地獄裏受刑的惡鬼,疤痕扭曲蠕動。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流淌,隻有炭火燃燒的嗶剝聲和鐵條被加熱時發出的細微滋滋聲,如同毒蛇吐信,啃噬著緊繃的神經。
    那根烏黑的鐵條前端,在炭火的持續舔舐下,顏色開始發生恐怖的變化。從暗沉的烏黑,逐漸變成暗紅,然後如同浸透了鮮血般,變成一種刺眼的亮紅!周圍的空氣被高溫扭曲,發出嗡嗡的低鳴!一股灼熱的氣浪帶著硫磺和金屬熔化的刺鼻氣味,撲麵而來!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胸骨!他要幹什麽?!
    秤砣張猛地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細縫眼在炭火的映照下,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非人的光芒!他死死盯住我,幹癟的嘴唇咧開一個極其怪異、極其恐怖的弧度,露出焦黑殘缺的牙齒。
    “想活命嗎……小崽子?”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如同地獄的私語,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熱鐵鏽的腥氣,“趙秉坤的人……王德彪的槍……還有山裏那些等著剝你皮的‘東西’……都在找你!你爹把你卷進了這趟鬼門關!你身上……流著紀老三的血!流著趕屍匠的血!”
    他枯瘦如柴、疤痕遍布的手,猛地握住了那根鐵條露在炭火外、尚未被加熱的末端!手腕極其穩定,沒有一絲顫抖!仿佛那足以熔金化鐵的高溫對他毫無影響!
    “想活命……”他盯著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殘酷的決絕,“就得先讓那座毒庫……‘認’你這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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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未落!
    秤砣張佝僂的身體爆發出與他年齡絕不相稱的、野獸般的敏捷!他如同撲食的蒼鷹,一步就跨到了我的麵前!那隻握著燒紅鐵條末端的手,快如閃電,帶著一股灼熱逼人的熱浪和濃重的死亡氣息,朝著我的左臂狠狠抓來!
    “啊——!” 極度的恐懼讓我發出短促的驚叫,身體下意識地想要後退躲避!
    但太晚了!
    他那如同鐵鉗般冰冷粗糙的手,已經死死扣住了我的左小臂!力量大得驚人,像被燒紅的鐵箍瞬間鎖死!皮肉被捏得劇痛,骨頭似乎都在呻吟!
    “別動!!”秤砣張厲聲咆哮,渾濁的眼睛裏燃燒著瘋狂的光芒,另一隻手握著那根前端已經燒成刺眼亮紅、散發著恐怖高溫和刺鼻氣味的鐵條,毫不猶豫地、極其精準地,朝著我被死死箍住的手臂內側,狠狠烙了下來!
    “嗤——————————!!!”
    一聲令人魂飛魄散的、如同燒紅的鐵塊浸入冰水般的劇烈聲響,猛地撕裂了半間屋死寂的空氣!
    無法形容的劇痛!
    那不是單純的皮膚灼燒!那是烙鐵直接接觸皮肉、脂肪甚至神經末梢的毀滅性劇痛!像是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瞬間狠狠紮進了手臂最深處,然後瘋狂地攪動、焚燒!一股濃烈刺鼻的、混合著皮肉焦糊和蛋白質燒灼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
    “呃啊——!!!”
    我眼前猛地一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衝上了頭頂,又在瞬間被抽幹!喉嚨裏爆發出非人的、淒厲到極致的慘嚎!身體像被高壓電流擊中,劇烈地抽搐、痙攣!汗水、淚水、鼻涕瞬間糊滿了整張臉!巨大的痛苦衝擊著每一根神經,幾乎要將我的意識徹底撕裂!
    秤砣張那布滿疤痕的臉,在因劇痛而扭曲模糊的視線裏,如同獰笑的惡鬼!他死死壓住我瘋狂掙紮的手臂,渾濁的眼睛裏沒有絲毫憐憫,隻有一種近乎宗教狂熱般的冷酷和……期待?!他在期待什麽?!
    就在這地獄般的劇痛和焦臭中,就在我的意識即將被痛苦徹底淹沒的刹那——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震顫,如同投入古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猛地從我手臂上那被烙鐵灼燒的皮肉深處傳來!
    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感,如同最凜冽的山泉,瞬間從那灼痛的核心爆發出來!這股冰冷並非緩解痛苦,而是帶著一種詭異的、仿佛來自九幽深處的陰寒,迅速壓過了烙鐵的高溫,甚至滲透進骨髓!手臂上的劇痛驟然被這冰火交織的詭異感覺取代,一種無法抗拒的麻痹感沿著手臂飛速蔓延!
    與此同時,我貼身收藏在懷裏的那張油布包裹的、父親遺留的趕屍古道地圖,仿佛被這股陰寒之力喚醒,猛地變得滾燙起來!隔著衣服,像一塊燒紅的炭,狠狠燙在我的胸口!
    秤砣張渾濁的細縫眼驟然瞪大到了極限!盡管眼皮粘連,那瞬間爆射出的驚駭光芒,如同兩道閃電!他死死盯著我手臂上烙鐵烙印的位置,握著鐵條的手,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顫抖!
    “成了……真的……成了……”他沙啞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種深沉的恐懼,“紀老三的血……趕屍匠的魂……這毒庫……認了!”
    他猛地鬆開箍住我手臂的鐵鉗般的手,也鬆開了那根依舊散發著高溫和焦臭的鐵條。
    “當啷!” 燒紅的鐵條掉落在冰冷潮濕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蒸騰起一陣刺鼻的白煙。
    我如同被抽掉了全身骨頭,癱軟在地,身體還在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左臂內側,一個清晰的、邊緣焦黑翻卷的烙印正散發著劇痛和刺骨的陰寒。胸口的地圖滾燙如烙鐵。
    然而,就在這劇痛、冰冷與滾燙交織的混沌邊緣,就在秤砣張那聲充滿驚駭與狂喜的“成了”餘音未散之際——
    “嘩啦!”
    窗外,那片在風雨中嗚咽搖曳的茂密蘆葦叢深處,猛地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枯枝被踩斷的脆響!
    聲音雖輕,在這死寂的半間屋裏,卻如同驚雷!
    秤砣張佝僂的身體瞬間僵直!那張布滿疤痕的臉上,狂喜瞬間凍結,轉化為一種比麵對燒紅鐵條時更加深沉的、刻骨的驚恐!他渾濁的細縫眼如同受驚的毒蛇,猛地轉向聲音傳來的窗口!
    幾乎是同一瞬間!
    “砰——!!!”
    一聲沉悶得如同重錘擂鼓的槍響,毫無征兆地撕裂了烏魚溪畔的風雨聲!
    半間屋那扇本就殘破不堪、糊著厚厚油紙的木窗,應聲爆裂!木屑和碎紙如同爆炸般四散飛濺!一個拳頭大小的破洞赫然出現!
    一股灼熱的、帶著濃烈硝煙味的勁風,幾乎是貼著我的頭皮呼嘯而過!狠狠撞在我身後的牆壁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凹坑,泥土簌簌落下!
    死亡的氣息,冰冷而暴戾,瞬間灌滿了整個半間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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