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的語調平穩，像是在闡述一個複雜的科學實驗報告，但內容卻讓人不寒而栗。“一個沒有資源枯竭，沒有戰爭，沒有愚昧和混亂的新起點。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伊甸園。”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冷櫃，像是在巡視自己的財產。“至於他們付出的代價……痛苦是能量密度最高的表現形式之一，尤其是瀕死前的恐懼和絕望。效率很高，不是嗎？”
    陶德舟感到喉嚨發緊，他想起了那些記憶碎片中的尖叫和哀嚎，那些被強製剝離、撕碎、重組的痛苦體驗。原來那些不僅僅是折磨，還是被精確計算和利用的“資源”。
    “當然，”主任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投向四十四號冷櫃，那眼神中除了掌控欲，還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像是期待，又像是忌憚，“即便是燃料，也有等級之分。絕大多數‘共生體’提供的是基礎能源，但要啟動最終的傳輸協議，還需要一個……核心。”
    他緩緩走向四十四號冷櫃，每一步都似乎帶著某種儀式感。“這個，四十四號。它裏麵承載的‘量子體’，是整個‘伊甸園重建’計劃的奇點，是穩定最終傳輸航道的絕對關鍵。它的能量層級、意識複雜度，遠超其他所有。”
    主任停在冷櫃前，卻沒有觸碰，隻是隔著一段距離凝視著那扇冰冷的門。他轉過頭，深深地看了陶德舟一眼，嘴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說起來……這個核心‘量子體’散發出的某些特質頻率，似乎與你的……‘體質’，有著某種奇妙的共鳴。你不覺得嗎，陶德舟？它似乎……很‘熟悉’你。”
    這句話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擊中了陶德舟。他下意識地後退半步，童年停屍櫃的陰影和四十四號冷櫃散發出的詭異吸引力再次交織，讓他頭痛欲裂。主任在暗示什麽？這個所謂的“核心量子體”，難道和他有關？
    “所以，”主任重新轉向陶德舟，眼神變得冰冷而直接，“你理解了嗎？‘伊甸園’是人類文明唯一的希望。而任何試圖幹擾、破壞這個計劃的存在，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是文明的罪人，是必須被清除的‘病毒’。”
    他的目光掃過陶德舟，又落在癱軟在地的吳璐桃和她腳邊低吼的烏雲身上。“你，陶德舟，你的特殊體質讓你意外闖入了禁區，接觸了核心機密。你本身就是一個不穩定的變量。”他指向吳璐桃，“她，所謂的守護者後裔，卻心慈手軟，試圖幹預祭品的‘奉獻’，甚至與‘異常體’指烏雲）糾纏不清。”他再指向那本在陶德舟懷裏不安分地散發著微光的《逃生之書》，“還有這個東西……它根本就不該存在於這個層級的現實中，不斷散播著混亂的指令和預言。”
    主任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判決意味。“你們的存在，就像係統中的bug，威脅著整個‘伊甸園’計劃的安全運行。你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人類未來的背叛。”
    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微微偏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陶德舟發問：“那本書讓你‘殺死說謊者’？有趣。那麽，你認為誰是說謊者？是我，告訴你為了文明延續必須犧牲小部分人？還是吳璐桃，告訴你家族使命卻可能隱瞞了她自己最終也要融入這裏的命運？”他的手指輕輕點了點四十四號冷櫃，“又或者……是它？是這個被困在核心位置，不斷向外散播著怨恨和誘惑的‘量子體’？它告訴了你什麽‘真相’？”
    主任冷笑一聲：“真相？在這個即將毀滅的世界上，唯一的‘真相’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而我，就是那個確保人類火種能夠延續下去的執行者。我不是說謊者，陶德舟，我是背負著罵名和犧牲的救世主。”他的眼神變得狂熱，“真正的‘謊言’，是那些告訴你個體自由高於一切、死亡是終結而不是轉變的陳腐觀念！是那些拒絕為未來犧牲、阻礙曆史車輪前進的懦夫和蠢貨！”
    他猛地抬起手，不再看陶德舟，而是對著身後那四名沉默的安保人員下達了簡潔的指令：“清除協議啟動。目標：陶德舟，吳璐桃，以及異常生物體。確保四十四號冷櫃安全。執行。”
    冰冷的槍口，四個，幽藍的光澤在懸停區慘白的光線下幾乎看不清，卻像四隻毒蛇的眼睛，死死鎖定著陶德舟和癱軟在地的吳璐桃。
    主任站在安保人員身後，臉上那種扭曲的“救世主”狂熱尚未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程序化的冷漠。仿佛眼前即將發生的不是處決，而是清理實驗室的汙染物。
    “清除協議啟動。”他重複了一遍，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懸停區內越來越響亮的低頻嗡鳴。“目標：陶德舟，吳璐桃，以及異常生物體。確保四十四號冷櫃安全。執行。”
    沒有疑問，沒有遲疑。四名安保人員如同上緊發條的機器，同步上前一步。金屬靴底踩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回響，每一步都像敲在陶德舟的心髒上。
    窒息感再次扼住了他的喉嚨。社恐的本能在尖叫，催促他蜷縮起來，閉上眼睛，變成牆角的一塊石頭，隻要不被注意到就好。可他不能。吳璐桃就在他身後不遠處，烏雲在他腳邊焦躁地低吼，而那本該死的《逃生之書》在他懷裏燙得像一塊烙鐵。
    血紅色的貓爪印還在他腦海裏燃燒：“殺死說謊者。謊言即氧氣。”
    誰是說謊者？
    主任？這個滿口“人類延續”、“必要犧牲”，將活人變成“燃料”的瘋子？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謊言，用宏大敘事包裹著令人作嘔的殘忍。殺了他，似乎是替天行道，是執行指令最直接的選擇。可是……陶德舟看著那四個黑洞洞的槍口，感受著自己因為恐懼而劇烈顫抖的雙手。他連大聲說話都困難，怎麽可能去“殺死”一個被武裝保護的目標？而且，主任那篤定的語氣，他對指令內容的知曉，以及他將“說謊者”的嫌疑引向吳璐桃和四十四號……這一切都讓陶德舟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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