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舟的視線死死膠著在44號冷櫃那冰冷的金屬門板上。
    “殺死說謊者……”
    這五個字像燒紅的烙鐵，反複燙在他的神經末梢。
    大腦的劇痛尚未平息，一種更深的無力感卻開始蔓延。
    謊言。
    他的人生，他的認知，甚至他自己，都浸泡在謊言的福爾馬林溶液裏。
    而現在，他似乎被賦予了打破這一切的權力，或者說，詛咒。
    摧毀母親的“共生體”？
    這個念頭本身就帶著血腥味，讓他胃裏一陣翻攪。
    他痛苦地轉過頭，不想再看那扇門。
    目光卻正好對上了吳璐桃。
    她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
    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像是被抽幹了所有血色。
    她的眼神很複雜，有憐憫，有悲哀，還有一種……認命般的疲憊。
    仿佛她早就預料到他會陷入這樣的掙紮，仿佛她比他更早地背負了某種沉重的秘密。
    “陶德舟。”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這死寂的空間裏卻異常清晰。
    他看著她，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或許是未曾流出的眼淚，或許是無聲的呐喊。
    吳璐桃移開目光，望向冰冷的牆壁，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給自己鼓勁。
    “我的家族……”
    她頓了頓，呼吸有些急促。
    “我們世世代代……侍奉‘量子貓’。”
    陶德舟的瞳孔微微收縮。
    侍奉？
    這個詞聽起來古老而怪異，充滿了某種不祥的意味。
    他想開口問，卻被吳璐桃接下來的話釘在了原地。
    “不是夥伴，不是協調員。”
    “是……仆從。”
    “更準確地說，”她轉回頭，眼神空洞地看著他，“我們是被選中的……祭品。”
    祭品？
    陶德舟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個詞比“謊言”更讓他感到冰冷和恐懼。
    “什麽……意思？”他的聲音幹澀沙啞。
    吳璐桃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卻比哭更難看。
    “維持懸停區的穩定，或者……”
    “在某個關鍵時刻，引導它的‘升格’。”
    “比如，成為你所說的……貓類方舟。”
    “都需要……能量。”
    “巨大的，特殊的能量。”
    “而我們家族的血脈，恰好擁有這種特殊的‘暗物質親和力’。”
    她的話語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一層層剝開他之前所有的猜測和懷疑。
    他想起她之前的種種神秘，她對烏雲的了解，她手中的《逃生之書》。
    原來一切的源頭，指向這樣一個殘酷的宿命。
    “所以……”陶德舟艱難地開口，“那些被選中者……”
    “是的。”吳璐桃打斷了他，語氣平靜得可怕。
    “每一代，或者每一個關鍵節點，都需要一個‘活體祭品’。”
    “用生命和靈魂，去填補那個能量缺口，或者……啟動最後的程序。”
    陶德舟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
    他想起了懸停區邊緣那個不斷跳動的倒計時。
    那個數字，像懸在所有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他一直以為，那是懸停區崩潰的預告。
    “那個倒計時……”他聲音發顫。
    吳璐桃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帶著一種深不見底的悲哀。
    “它不是懸停區崩潰的時間。”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砸在陶德舟的心上。
    “那是……我被獻祭的時間。”
    轟——
    陶德舟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炸彈，瞬間一片空白。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景象，都離他遠去。
    隻剩下吳璐桃那張蒼白的臉，和她那句如同宣判死刑的話語。
    她被獻祭的時間？
    他猛地看向角落裏的烏雲。
    那隻三花貓安靜地蹲坐在那裏，舔了舔爪子，姿態優雅，仿佛對眼前的一切毫不在意。
    但陶德舟此刻看它，卻覺得那身黑、白、橘相間的毛皮下，隱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怖。
    “一旦時間歸零……”吳璐桃的聲音繼續傳來，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
    “我會被……吞噬。”
    “可能是烏雲，也可能是這個實驗室的係統核心，我不知道。”
    “我的生命能量，我的暗物質親和力，會成為完成他們‘偉大計劃’最後一步的……燃料。”
    陶德舟張了張嘴，卻感覺呼吸困難。
    他想說些什麽，安慰，或者質疑，或者憤怒。
    但他什麽也說不出來。
    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將他淹沒。
    他剛剛才發現自己的人生建立在謊言之上，現在又被告知，身邊這個一直引導他、幫助他的人，竟然是一個即將被獻祭的祭品。
    而那個倒計時，不是係統的終結，而是她生命的終結。
    吳璐桃抬手，輕輕碰了碰自己頭上的鹿角發卡。
    那個發卡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著微弱的、奇異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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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她說。
    “它不僅僅是裝飾品。”
    “它是用某種特殊的暗物質材料培育出的‘器官’。”
    “是束縛我們家族命運的‘鑰匙’。”
    “也是……定位我的‘坐標’。”
    “隻要它還在，我就無法逃脫。”
    “時間一到，它就會引導能量……找到我。”
    她的話語平靜，卻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絕望。
    陶德舟看著那個鹿角發卡，仿佛看到了一副無形的枷鎖，牢牢地鎖住了眼前這個年輕的生命。
    他突然明白了。
    明白了她之前的隱瞞，她的掙紮，她的亦正亦邪。
    她不是單純的幫凶，也不是完全的受害者。
    她是被命運選中的棋子，身不由己地走向那個預設好的終點。
    而他呢？
    他夾在“殺死說謊者”的指令和“活體祭品”的真相之間。
    一邊是承載著虛假記憶的母親“共生體”。
    一邊是即將被吞噬的同伴。
    《逃生之書》要他“殺死說謊者”。
    如果他摧毀了母親的“共生體”，打破了謊言，是否就能阻止這一切？
    還是說，這本身就是計劃的一部分，用一個謊言的破滅，來獻祭另一個生命？
    “為什麽……告訴我？”陶德舟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吳璐桃看著他，眼神裏第一次流露出一絲脆弱。
    “因為……時間不多了。”
    “也因為……”
    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
    “你和你的母親……或許是打破這個循環唯一的……變數。”
    “我不知道結果會怎樣。”
    “但總比……什麽都不做要好。”
    她的話像是一根針，刺破了陶德舟心中那層由絕望和混亂編織的繭。
    變數？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依然在微微顫抖。
    他能成為那個變數嗎？
    他連自己的社恐都無法克服，連自己的過去都無法麵對。
    他憑什麽去對抗這樣一個龐大的、以生命為燃料的陰謀？
    烏雲似乎感應到了什麽，輕輕“喵”了一聲，踱步走到吳璐桃腳邊，用頭蹭了蹭她的褲腿。
    然後，它抬起頭，用那雙異色的瞳孔看向陶德舟。
    眼神裏沒有了平時的慵懶和詭異。
    隻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
    陶德舟的心髒猛地一縮。
    他感覺自己像是站在懸崖邊緣，腳下的岩石正在寸寸崩裂。
    前方的路，一片迷霧。
    而身後，是兩個同樣深不見底的深淵。
    他必須做出選擇。
    一個可能殺死“母親”的選擇。
    一個可能拯救吳璐桃，也可能讓她更快走向毀滅的選擇。
    一個……他根本不知道會帶來什麽後果的選擇。
    謊言即氧氣。
    殺死說謊者。
    活體祭品。
    倒計時。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絕望，都匯聚在這一刻，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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