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城市的另一個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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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北市的夜,總是來得比人想象中快。
尤其是在工地、物流園、城中村這些地方,太陽一落,燈也懶得點亮,整座城市就像一條翻身的巨獸,渾身長滿粗糲的肌肉與煙塵。
而我,就在這龐然巨物的胃裏摸索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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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我在一間叫“錦誠物流”的貨運點搬貨。活是阿寶介紹的,雖然工資低,但包兩頓飯。
白天搬紙箱,晚上清理貨場,有時候還要盯夜班。
貨場很大,擺著一排排半舊的集裝箱,還有兩個倉庫,鐵門鏽跡斑斑,看起來像是隨時會塌。
“你小心點啊,”倉庫大哥“老六”邊抽煙邊叮囑我,“這片晚上不太幹淨。”
“怎麽說?”
“有些車,拉什麽、卸什麽,我們都不問。”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正眼看我,語氣像在交代,又像在試探。
我點點頭。
這裏沒人真正講規矩,每個人都把眼睛留給路,耳朵留給風,嘴巴則永遠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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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點,一輛黑色麵包車開進物流場,沒亮車燈,滑行到了倉庫後門。
我正掃地,看到三個穿黑衣的男人從車上跳下來,其中一個穿皮衣、戴金鏈的男人衝我瞥了一眼。
那一眼,像錐子,紮在我腦子裏——我記得這個人。
第一次到新北市時,在小吃攤那晚,就是他站在巷口,像狼一樣盯著我看。他是那種,不需要介紹就知道“他不好惹”的人。
這次,他走近我,一邊抽煙一邊問:
“你是……那個寺裏出來的?”
我一愣:“你認錯人了吧。”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像在思索,又像是在笑:“沒認錯。”
我心裏一下子緊了。
他拍拍我肩膀:“不錯,有骨氣,挺能扛。我記得你第一次見我,眼神都沒閃。”
我不知道該接什麽,隻能點頭。
他笑了笑,側身朝另一個人說:“把‘貨’卸進去,動作快點,今晚趕下一批。”
他們搬下幾箱封死的紙箱,動作很快,沒有聲音,連腳步都像踩在水上一樣輕。
我沒再看,轉身繼續掃地。
可腦袋裏卻像有鼓在擂——這不是普通的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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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一點,我坐在鐵門邊的塑料凳上發呆。
月光冷,地麵灰,我點了一支阿寶塞給我的廉價香煙,心裏亂成一團。
我開始意識到,這座城市,並不是一個“你願意幹淨活就能過幹淨日子”的地方。
它會在你不注意的時候,把你推到深處,推得不留痕跡。
你說你想做個好人,它就讓你遇到選擇——要麽活下去,要麽守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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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班,我剛走到宿舍門口,就被兩個陌生人攔住。
其中一個看起來斯文些,笑著對我說:“陸明軒是吧?”
我下意識後退:“你誰?”
他遞過來一張名片,上麵寫著“林勝東”。
“我不是來找茬的,我是林若瑤的……叔叔。”
我愣住。
他接著說:“我們家知道你這段時間一直在附近活動。”
我腦子“嗡”的一聲響——原來她家早就知道我來了。
“她父母不太放心,讓我來看看你。”
我低頭,沉默半晌。
他收起笑容:“小陸,我知道你喜歡她。”
“可你現在的身份、環境……不適合再出現在她生活裏。”
“她是個努力的孩子,正在走另一條路,你不該打擾她。”
我一字一句地問:“是她讓你來的?”
他沒回答。
隻遞給我一個信封:“這裏是一點生活補助。你可以去別的城市重新開始。你年輕,有體力,不至於混不出頭。”
我看著那信封,像在看一個可笑的夢的終點。
我沒接。
他說完,拍了拍我肩膀,語氣像是在安慰一個不聽話的學生:“走吧,趁一切還沒爛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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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回到房間,沒開燈。
我靠著門坐下,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我忽然覺得自己像一隻渾身纏滿線的風箏,飛不到天,也回不到地,隻能卡在半空,風一吹,就搖搖欲墜。
林若瑤的世界,已經有人替她清掃障礙。
而我,是那個被溫和地請走的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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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寶敲門進來,看著我發呆:“你咋了?誰招你了?”
我說沒事。
他扔給我一個小紙包:“大柱哥那邊喊人,去不去?一個晚上五百,看場子而已。”
“大柱哥?”
“錦誠物流的真正老大,混出來的,人講義氣,不欺負自己人。”
我猶豫了一下。
阿寶說:“兄弟,你想過沒有?你是要一輩子撿瓶子、跑腿、給人下跪……還是走一條能抬頭的路?”
“你有腦子,有骨氣,大柱哥喜歡你這種。”
我沒說話。
他又靠近一步:“你想配得上她?光靠識字班可不夠啊。”
我那一刻忽然沉默了很久。
配得上她的方式,難道隻有一條?
我看著窗外的黑夜,心裏一片茫然。
這個城市,開始露出它的另一個麵孔——不再是明媚、青春、校服和油餅攤,而是:
黑車、鐵門、灰貨、江湖味。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守多久。
但我知道,誘惑的門,已經被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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