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夢醒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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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我就醒了。
肋骨的痛像一隻鬧鍾,把我從混沌裏拖出來,連夢都不曾給我留下完整的一幅畫麵。
我躺在床上,天花板還是那片灰白的舊油漆,裂縫像蜈蚣一樣蜿蜒盤繞,仿佛下一秒就要從屋頂掉下來,把我吞掉。
空氣很沉,宿舍裏彌漫著傷藥味、廉價煙草味和汗味。
阿寶睡在對麵床鋪,還在輕輕打鼾。他昨天跑前跑後,幫我請了假,又從他表哥那邊找來消炎藥,還偷偷塞了瓶高度白酒說“擦酒比紅花油管用”。
他一直是這樣,看起來吊兒郎當,其實比誰都講義氣。
但我現在不是喝酒的時候,我怕喝醉了,就把自己的“底線”也喝沒了。
我輕輕坐起來,動作一大,肋骨就像被火燒似地疼。額頭上的傷口縫了兩針,還沒拆線,醫生說傷得不重,但“位置不好,離太陽穴太近”。
我從鏡子裏看著自己。
鏡子是裂的,隻能照出半張臉。右眼烏青,嘴角有血痂,頭發亂得像雞窩,像極了一個剛從夜裏打滾的野狗。
我忽然想起昨天陳劍兵走之前那句意味深長的話:
“你可以活下去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輕,但眼神像刀子。
我明白他的意思:這是一場投名狀,是我對這個江湖宣誓效忠的第一課。
可我真的要這樣“活下去”嗎?
我不知道。
—
中午,阿寶醒了,拎著一袋小籠包進來,一邊拆袋子一邊說:“你真牛,陳劍兵都讓你三分了,現在整個錦誠沒人敢小瞧你了。”
我笑笑,沒說話。
“你知道嗎?大柱哥都特地叫人送了點補藥,說你‘有潛力’,還問我你願不願意跟他學‘貨運路線’。”
“你願不願意去?”
我低頭咬了一口小籠包,燙得舌頭直哆嗦,還是咽了下去。
“我……不想欠他人情。”
阿寶愣了下,然後笑著拍我肩膀:“你這人哪兒都好,就是太硬。”
我搖頭,心裏一陣陣發苦。
我不是“硬”。我隻是怕,一旦低頭,我再也沒勇氣抬起來。
—
下午我自己去換了藥,診所護士一邊處理傷口一邊皺眉:“你這種傷一看就是打出來的,警察知道嗎?”
我笑了笑:“我是練拳的,不小心撞牆了。”
她翻了個白眼:“現在窮人真狠,打架也不去醫院。”
我沒回她,隻把口罩重新戴好,走進人流裏。
診所外是新北市最老的一條步行街,兩邊是幾十年前建的筒子樓和冒著油煙的早點鋪。我在這條街上來來回回走過很多遍,每一塊地磚我都踩得出聲,每一家店的老板我都點過頭。
我以為我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節奏。
但今天,它忽然讓我覺得有些……陌生。
—
我走到一間熟悉的理發店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進去。
“洗頭還是剪?”
老板娘戴著手套,正在給一個中年男人修鬢角。
“剪。”我坐下。
她打量了我一下:“你這傷……要不要等拆線再剪?”
“現在就剪。”
“怎麽剪?”
“剪短一點,別太整齊。”
“哦,是那種‘看起來像流浪漢,但其實演主角’那種?”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差不多吧。”
她笑著拿起推子,動作熟練地剃掉我耳側那一撮血結發:“你這眼神,看著挺安靜的,但骨子裏是狠人。你是不是剛幹架?”
我沒說話。
她倒也不追問,邊剪邊說:“我兒子也是,年輕的時候天天打架,現在在外頭送外賣,反倒收斂多了。”
我聽著她說話,忽然有種恍惚感:像是回到了寺裏某個午後,師父一邊給我剃頭,一邊講著世上的因果輪回。
“剃掉一根發,是減去一分執念。”
可現在,我的頭發越剪越短,心卻越來越重。
—
晚上,我一個人走在江邊,風吹在臉上,鹹鹹的,混著水汽和泥味。
遠處是一排排高樓亮起的燈火,像是一萬顆心正在有序跳動。
而我,站在這座城市的邊緣,看著那些燈,像看著另一個世界。
我想起林若瑤,想起她在學校禮堂講演時那堅定的眼神。
“我們要忠於自己,相信努力,不向現實妥協。”
她說得那麽自信,那麽幹淨。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傷還沒結痂,衣服破了一個洞,鞋底黏著幾片油泥。
我忽然想笑,又忽然有點想哭。
—
我坐在江邊的水泥墩上,點了一支煙。
想起了以前在寺廟,夜裏站在鍾樓下看星星,心裏想的隻有“佛性”、隻有“清淨”。
而現在呢?
我想錢、想臉麵、想尊嚴、想能不能撐過明天的黑夜。我開始學會猜人的心,懂得看眼色,甚至開始練習什麽時候該撒謊。
我已經不是那個少年了。
可我還能是個人嗎?
—
午夜回到宿舍,阿寶已經睡了。我躺下,拿出枕頭下的小本子,在上麵寫了一句話:
“我希望這條路,不是唯一的那一條。”
寫完我又補了一句:
“但如果是,我也要走得像一個人。”
我合上本子,關燈,閉上眼,城市的喧囂像隔了一堵玻璃,終於安靜下來。
可我的心,還在走路。
走在一條沒人能指引的夜路上,腳下全是碎石,風裏沒有聲音。
夢,很久沒有來了。
佛鍾,也很久沒響。
但我知道,隻要我還願意抬頭,它總會響起。
即使那聲音,隻在我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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