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幹淨”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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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單出事了。”
    老六把茶杯重重砸在桌上,水花四濺,聲音裏帶著壓不住的火氣。
    我站在他麵前,雙手垂著,什麽都沒說。
    倉庫裏彌漫著煙味,鐵門半掩著,雨聲嘩啦啦從外麵灌進來,像一張撕碎的布,不停地拍打在每個人的神經上。
    “淨空,我真沒想到,是你。”老六搖頭,一邊說一邊掏煙。
    我依舊沉默。
    “你以為你在玩什麽道德遊戲?兄弟,我告訴你——這裏不是廟,不講清淨。這裏是江湖。”
    我知道他說的是那批“出問題的貨”。
    就在三天前,我參與了一次例行裝車任務。那是大柱哥手下的一單“灰貨”,表麵上是普通電器零件,實際上——我沒碰、沒看、也沒問。
    我隻是負責搬。
    可今天一早,老六就帶人把我從宿舍拖出來,丟到倉庫,說那批貨在路上被攔了,裏頭藏了一份“監控u盤”——內容牽涉到某位政府部門幹部的“某些記錄”。
    事情鬧大了。
    而我——成為了唯一一個“可控的替罪羊”。
    —
    “你跑也沒跑,問你也不說,裝什麽?”
    “你要是真沒問題,現在就給我一個人名!”
    “你倒是說啊!”
    我還是沒說。
    因為我知道,這個局不是剛剛才設下的。
    那批貨裏被塞了“私貨”,不是偶然。
    是有人借著這個機會,在給我“上標記”。
    我成了這場風波裏唯一一個幹淨、但最方便犧牲的人。
    而且,這還不算——
    我也知道,說出來,就會有更多人跟著一起完蛋。可能是阿寶,可能是另一個工友,可能是昨天還和我一塊吃盒飯、笑說“雨天搬貨真慘”的年輕人。
    他們是我在這個城市唯一的“周邊人”,除了他們,我沒人。
    “我沒說,是因為我沒看到。”
    我終於開口,聲音有些啞:“如果真有人幹的,跟我沒關係。”
    老六冷笑:“你當我傻?你以為這種事能‘沒看到’?”
    我直視他:“我隻是個搬貨的,你說我有本事,把貨換掉、藏東西、安排接頭——那你覺得,我現在該是哪個位置?”
    他不語了。
    但沉默,並不等於原諒。
    他隻是,從嘴裏吐出一口濃煙,然後冷冷說道:
    “大柱哥說了,這事要平,得有人背。”
    “要麽你頂,要麽我們一起死。”
    我點頭。
    “我背。”
    —
    消息傳出去的時候,整個錦誠物流都亂了。
    有人說我是“背鍋的傻子”,有人說我是“大柱哥要立的新人”,也有人說我“其實才是那個安插在裏麵的眼線”。
    但沒有人真正關心,我到底有沒有做。
    江湖從來不在意真相。
    它隻看代價。
    —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躲到後倉,把燈關上,靠著牆坐了許久。
    我點著一支煙,咬著煙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地上那片油汙斑斑的水泥地。
    我在想:
    我幹淨嗎?
    以前我覺得是的。我不打劫、不販毒、不傷人、不撒謊。
    可我現在呢?
    我在一個地下物流點做事,幫人搬貨,明知可能有問題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拒絕收分紅,但也沒退場。
    我是不是“幫凶”?
    是不是“裝幹淨”?
    我真的能一輩子維持“不做壞事”的底線嗎?
    “你不是裝幹淨。”一個聲音忽然從黑暗中響起。
    我一驚,抬頭看去——是莊婧。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後門,手裏拎著一個保溫飯盒,眼神冷靜地望著我。
    “你怎麽來了?”
    “我來找你。”她輕輕把飯盒放到我身邊,“給你送晚飯。阿寶說你兩天沒吃東西了。”
    我盯著她:“你不怕我?”
    她搖頭:“我怕你餓死。”
    我苦笑:“你真不知道我現在身上有多少傳聞?”
    “我知道。”她答得幹脆,“但我也知道,你寧可背下所有東西,也不願讓別人代替你死。”
    “那不叫‘幹淨’,那叫‘傻’。”我低聲說。
    她蹲下來,坐在我身旁,撐著下巴:“淨空,幹淨不是你‘不做錯事’,而是你‘不願害人’。這年頭,這種人很少了。”
    我一時語塞。
    她沒有安慰我,也沒有站在道德製高點上說“你很棒”這種廢話。
    她隻是靜靜坐在我身邊,陪我一起,沉在這片油泥味的空氣裏。
    仿佛這夜的黑,是可以分擔的。
    —
    吃完她帶來的飯後,她起身離開,隻留下一句:
    “別因為這個世界太髒,就放棄自己那點幹淨。”
    我沒說話,隻看著她的背影一點點遠去。
    我忽然意識到——
    真正的幹淨,不是你永遠不沾泥水,而是你進了泥裏,還記得自己想出來。
    —
    第二天,大柱哥召我去見。
    他坐在辦公室的窗邊,陽光落在他金鏈子的反光上,像一把剛磨好的刀。
    “這事你處理得不錯。”他說。
    “不是我處理。”我說,“我隻是沒說話。”
    “會說話的都死了。”他笑,“不說話的人,才有用。”
    我點頭。
    他又補了一句:“但你要記住,你能背一次,就能背第二次。”
    我回望他:“那你要記住,我能忍一次,不代表永遠低頭。”
    他的笑容頓了頓,然後仰頭大笑起來:“行!我喜歡你這股不服氣的樣子。”
    “你會走得遠的,淨空。”
    我沒笑。
    我隻是低聲在心裏說:
    我不是要走得遠,我是想走出去。
    離開這個一張嘴就是“背鍋”、一出事就找“幹淨人”墊背的地方。
    —
    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把日記本翻到新的一頁,寫下:
    “不是我想當英雄,是這個世界逼我當啞巴。”
    “我不怕背鍋,我怕的是,有一天我會習慣。”
    我不想習慣。
    因為一旦習慣了,我就真的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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