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再入人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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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以為,逃離晨豐,就是逃出人間地獄。
    可後來我才明白:
    真正的地獄不是打你一棍子,而是溫柔地告訴你——你沒別的地方可去。
    那天深夜,雨下得很大。
    我坐在城市東南角一間黑工招待所的長椅上,盯著自己手裏那張剛剛蓋上“入職章”的合同副本。
    用的是假名,假身份,假履曆。
    可蓋章是真的,印的是:
    “晨望科技·廢料處理分廠南境第七作業點)”
    合同封底還有一行小字:
    “本合同僅用於臨時用工安排,員工須遵守單位內部封閉製度,如因管理需要作封閉流轉不再另行通知。”
    我知道,這就是新版“圈養協議”。
    名字換了,外皮更合法,套路更深了。
    林瑤低聲問我:“你確定要進去?”
    我點了點頭。
    “我要看看,他們到底是怎麽把‘出獄的人’,重新變回囚徒的。”
    第二天早晨,入職通道排滿了人。
    都是帶著編織袋和半拉破書包的農民工,裏麵混雜著逃票被抓的、欠債跑路的、老廠跳槽失敗的,還有一些,和我一樣的——“舊編號者”。
    他們不說話,不交眼神,隻有手裏那張招工單證明他們現在還是“合法勞力”。
    招工員在棚子後頭抽著煙,皺著眉頭掃我們一眼,吼:
    “從今天起,誰簽了字,就別想著三個月以內能出這廠門!”
    “想打電話,排隊;想發消息?廠區無信號;想逃?保安電棍不是吃素的。”
    我盯著那人,他的眼裏沒有惡意,隻有一種讓我極度熟悉的冷漠——
    這是在晨豐廠裏那種“內控老工”的眼神。
    把人當數字,看你不出三秒鍾,就知道你是哪個“檔位”。
    我很快被編入了“廢料處理組”,宿舍號是“七棟b區——37號床”。
    床不叫名字,隻叫號碼。
    分配完畢,一輛黃色運輸車拉我們一車人穿過廠區。
    窗外是整齊的機器樓和管理區,而車子卻一直往偏僻的廠後方向開。
    到了盡頭,才停在一棟灰色磚樓前,門口掛著一塊牌子:
    “廢料暫存與預處理作業點危險等級c2)”
    領工帶著我們走進一條潮濕的走廊,介紹流程時隻講了一句話:
    “你們是城市垃圾裏最末端的手。要是你們不幹幹淨,這廠就得吃環保罰單。”
    我回頭看其他人,沒人說話。
    他們已經習慣了。
    第一天班,是下夜。
    淩晨兩點,整組人被叫起身,穿著破舊防毒服,進入一間滿是氣味的車間。
    我們要用鐵鉤把從各類工業廠運來的“熱化渣”從大桶裏拖出,剝離金屬、玻璃、纖維、廢舊電板等物質。
    沒有機械,全靠手。
    防毒服上沒有編號,隻有一條條舊膠帶粘著的標簽,標簽上寫的是:
    “剩餘指標:35天”
    “毒氣等級:中風險”
    每條標簽就是一句話——
    你可以幹35天,之後就得換你。
    我認識了三個同組工人。
    一個是劉乾,沉默寡言,五十多歲,整天拿根小刀修膠鞋底,說他“以前幹過外資廠,後來出過事”。
    一個是阿妹,看起來最多二十出頭,眼神疲憊但不怯人,腿上纏著紗布。
    還有個叫何浪,是個嘴皮子溜得不行的小青年,剛來就說:“哥們兒,我來掙夠錢就走,哪像你們,一臉坐牢相。”
    劉乾沒理他,阿妹隻盯著我看,問:“你也是老廠出來的?”
    我點頭。
    “你是z類嗎?”
    我微笑:“我是編號zx03。”
    她眼神一緊,隨後點了點頭:“我不是編號,但我也沒名字了。”
    工作期間,氣味刺鼻,毒煙嗆喉。
    沒人敢摘口罩,因為曾有個工人三天咳血死在宿舍,廠裏寫的是“突發哮喘”。
    我問劉乾:“這廠管得比晨豐還死?”
    他淡淡答了一句:
    “晨豐靠打,這裏靠‘人盯人’。”
    “你再幹幾天就知道。”
    第四天中午,作業線停電檢修。
    我們趁機在後車間牆角吃飯。
    我坐在劉乾旁邊,他從兜裏掏出一本破舊本子遞給我。
    “看看這是什麽。”
    我翻開,第一頁寫著:
    “廢料工安全打卡漏洞記錄”
    第二頁:
    “毒渣分級手冊內部版)”
    第三頁:
    “中控值守編製表夜班易替崗點位)”
    我震驚。
    “你……怎麽有這些?”
    他點了根煙:“你以為我活到今天,是靠運氣?”
    “這廠裏的規矩,是可以彎的。”
    “問題是——你有沒有膽去彎。”
    我把本子收好。
    他補了一句:
    “這些東西,原來是你們老六傳下來的。”
    我心跳加速。
    “你認識老六?”
    他不看我,隻說:
    “我們在舊晨豐是同班線的。”
    “他是死得不值的人,我不想再看一個。”
    他轉過頭,盯著我:“你能撐得住?”
    我看著他,點頭:“能。”
    他伸手拍了拍我肩:“那我們從明天開始,做點真的事。”
    當天夜裏,我剛回宿舍,床底突然被人踢了一腳。
    我翻身起來,對麵是個高個子男人,皮膚黝黑,嘴角帶笑。
    他說:
    “你白天是不是跟劉乾走得太近?”
    我不吭聲。
    他又說:
    “提醒你一句,他是老廠‘違規掛賬者’。”
    “靠弄假數據苟著過關,但害死過自己班裏人。”
    我問:“你是誰?”
    他笑:“我叫莊毅,是你們車間副線的監督員。”
    “別以為你能逃得掉,這廠,不是你想的那麽自由。”
    說完他轉身離開。
    我望著他的背影,心頭發冷。
    這廠,不光有毒煙,有毒人。
    而我要麵對的,才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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