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那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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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死得很安靜。
    甚至比劉乾還安靜。
    沒有大聲叫喊,沒有掙紮拒絕,也沒有哪怕一絲一毫想要求救的眼神。
    他就像一塊布,被輕輕地卷走。
    沒人看見,也沒人阻止。
    隻剩下我——站在原地,拎著他遺落的飯盒,發了整整五分鍾的呆。
    他的名字叫羅齊,編號s177。
    我們第一次說話,是在半個月前的一個晚班。
    我剛從監控組調下來,改為“輔助調度員”,負責審核二線數據異常記錄。
    那天夜裏他撞了我的桌角一把,弄灑了我桌上的一杯冷茶。
    “對不起。”他說。
    我本想罵他兩句,但看到他眼裏那種似曾相識的遲鈍——像小翠跳樓前,像老楊昏迷前,也像劉乾臨走前那一刻——我忍住了。
    “你是新調過來的?”我問。
    “不是,我一直在。”他說。
    “我怎麽沒見過你?”
    他聳聳肩:“你見到我,也不會記得我。”
    我記得了。
    他不該死。
    不是他“不配死”,而是他根本沒做錯什麽。
    按係統的標準,他是典型的“高配合低波動型”員工——每天按時上下班,從不請假,不多話,幾乎所有考核項都維持在“綠色警戒區”。
    直到他某天上報了一個小故障。
    那是調度二組的一次清洗泵延時反應,他記錄後主動報備,說可能是泵芯內部濾頭老化。
    沒幾天,他的績效突然下滑。
    係統記錄顯示:“自主上報項未獲確認,存在異常申報風險。”
    接著,他的“係統信任等級”從b降為c。
    然後——他不再被分派主線任務。
    直到三天後,徹底消失在崗位名單裏。
    我再找到他,是在宿舍後門的小巷口。
    他坐在一堆廢電池箱子上,眼神渙散,手裏拿著一張皺巴巴的打印紙。
    是他的“績效反饋”。
    我蹲下去,把那張紙拿過來看,問:“你這事,我能查。你把報告原始記錄給我看看。”
    他輕輕搖了搖頭。
    “查出來又怎麽樣?”
    我愣了。
    “查出來我就能恢複工號嗎?我就能再調回調度班?係統會說,哦,他不是異議者,他是個好人?”
    他苦笑,語氣很輕,卻像鐵錘敲在我心上。
    “你記得劉乾吧?”他說。
    我點頭。
    “你知道他為什麽死?”
    “不是因為他做錯了。”
    “是因為他曾試圖‘做對’。”
    我一時語塞。
    他繼續說:“你也別太相信你現在還能調查。你覺得你活著,是因為你聰明、努力?”
    “不。”他抬頭看我,“是因為你還沒有真正被係統‘識別失敗’。”
    “等哪天你也變成他們眼中的‘邏輯異物’,你會像我現在這樣。”
    “你會發現,沒人能救你。”
    “你能做的,隻有閉嘴。”
    我拿出隨身筆記本,把這句話記下。
    那天夜裏,我在牆角看著他坐著,坐著——最後就那麽滑下去,頭靠在汙水桶邊,眼睛睜著。
    像是睡著了。
    可我知道他不是睡著了。
    他再也不會醒了。
    我跑去叫人,帶他去廠醫室。
    廠醫說:“這不是工傷。”
    “他死了。”
    “但不是死在崗位上。”
    “也沒有出血,沒有明顯軀體損傷。”
    “而且係統記錄顯示,他並未申請急救。”
    “所以這不是事故,也不是猝死。”
    “從係統視角——他‘自然離線’。”
    我當場怒吼:“你管這叫‘自然離線’?!”
    “你是人嗎?”
    廠醫看著我,麵無表情:“我是係統醫療接口執行員。我的職責,是依據指令處理可記錄性傷害。”
    “而這個人,沒有發出任何傷害請求。”
    “他沒有呼救。”
    “所以他不需要被處理。”
    我跑出去吐了一地。
    整整一天,我都沒法吃飯。
    阿妹在中午休息時找我,把一張折起的小紙條遞到我手上。
    紙上隻寫了一句話:
    “你救不了他們,但你必須記住一句話——那不是你的錯。”
    我咬緊牙,把那紙揉爛,塞進口袋。
    我知道阿妹是想保護我,不想我越陷越深。
    可我控製不住。
    我開始調取羅齊過去一個月的全部績效記錄,從中找尋他“崩塌”的軌跡。
    我發現:
    他在做完那次事故上報後,三天內“被列為潛在懷疑者”,係統開啟“延時評分觀察模式”;
    第七天,“係統活躍度評分下降”——因為他不再接受非任務行為測試;
    第十天,他嚐試找主管解釋,係統記錄他“反複自證”行為——評分再次下降。
    第十二天,係統提示:“建議調崗至邊緣班組,限製其影響半徑”;
    第十五天,他失聯,記錄為:“編號關閉,狀態轉入失效處理。”
    整個過程沒有一條實質性“錯誤”。
    他隻是說了一句真話。
    然後他就成了“被係統吞掉的人”。
    我在筆記裏寫下:
    “這不是‘崩壞’,這是一個人被係統殺掉前的流程模板。”
    “如果我們不寫下來——他們就真的從沒活過。”
    那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劉乾站在我床頭,朝我低聲說:
    “你還在救人?”
    我點頭。
    他說:“他們早就不是人了。”
    我說:“我記得他們。”
    他說:“他們不記得自己了。”
    然後他遞給我一隻塑料飯盒,飯盒上寫著四個字:
    “不是你的錯。”
    我驚醒時,窗外剛好落下一場雨。
    我把床邊那張紙重新找出來,鋪平,貼在牆上。
    我不想忘了這句話。
    哪怕真的有一天——我也走到了終點。
    我也得記得。
    這不是我的錯。
    不是我們誰的錯。
    是這個係統,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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