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吃人的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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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統吞下劉乾的方式,不是殺,而是吞。
吞完之後,它還要消化、剝離、替換、重構。
我曾以為這隻是南境這家廠的黑科技,直到我在數據分配組發現,那套我眼中吞噬同類的“績效考核模版”,編號為“pusehr002”,源自一個叫“晨光重工集成智能項目”的全國級調度數據庫。
它不是一間廠的係統,而是一種係統之上的係統——廣泛部署、實時更新、同步學習,它評估的不是你做了什麽,而是你“是否會在未來造成不穩定”。
我本能地倒吸一口冷氣。
這意味著——我不是一個人在“活著”,我正在與數十萬份和我類似的數據“被比較”。
比誰更乖。
比誰更沉默。
比誰死得更安靜。
淩晨兩點,我把剛從終端裏拷出來的“pusehr002使用結構”文檔攤在床板上,一行行過,直到讀到這段:
“該係統基於多工廠行為模型采集,通過ai加權形成‘個體預測風險分級’,並作為員工晉升調崗隔離的決策參考維度。風險不以實際行為判斷,而以‘行為可能性’作為先行依據。”
可能性。
不是你做了什麽,而是你“有可能做”。
我想起黃誌高,那個績效線條平直得像機器人一樣的工人,他最後的標簽就是:“行為趨近死環,缺乏變量,建議強製轉移。”
因為你太穩定,所以係統預判你“可能成為未響應因子”。
於是清除你。
我忽然意識到:這個係統,和傳統意義上的“考核”已經沒有關係了。
它不是在找好員工。
它是在找“合適的可控結構”。
不是人。
而是數據。
而你的人格、思想、痛苦與選擇,全都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我翻到係統的“異常比對模型”條目,那裏列著一張張已經被“刪除”的編號模版——
q028、小翠;
057、劉乾;
f006、黃誌高……
所有曾經有血有肉、有名字有聲音的人,現在都被總結為:
“模版失控:影響係統預測路徑,邏輯不可重組,建議封存並作深度剝離。”
我一字一句抄下那行話:
你不是失敗者。你隻是模版不合適。
這不是羞辱,這比羞辱還冷。
這是一種拒絕承認你為“人”的處理方式。
我開始順著“pusehr002”係統的編號向上查源。
我用老六遺留下來的模擬訪問信道,破解了調度主幹路徑的曆史日誌,從中發現:
這套係統最初誕生於一次“人事事故”。
那是一家位於東南沿海的重組廠,三年前,一個調度組組長在夜班時因“設備冗錯”問題與係統起衝突,要求手動停機。
三小時後,該組長“失聯”。
當天他本人沒有任何違規記錄,反而在之後的績效資料中被標記為“過度主觀幹預傾向”,緊接著係統建議其“自動降級”,隨後工號被清除。
那一次,被吞掉的,不隻是人。
而是反抗係統的“選擇權”本身。
係統學習了他的“反抗路徑”,剝離了風險參數,並創建了一個新的模版——
“高穩定性無幹預模版a組”
從此所有“調度崗位”的培訓資料中,都不再提及“手動停機”這一行為建議。
它從技術方案中,被徹底消除。
係統不是在殺人。
它在“殺選擇”。
你能選擇的少了,你就越好控製。
你越是服從,它越是獎勵你“活下去的機會”。
劉乾說過一句話,現在我終於理解了:
“人是不能被評估的,但一旦你接受了評估,你就不再是人。”
我查到pusehr002的最新部署範圍,全國47家分廠、11個倉儲中轉基地、6家數據試驗車間,已全麵接入。
接入方式分兩種:
一是明麵接入,明稱為“績效智慧引擎”;
一是暗接入,掛在“安全監測係統”背後。
我從其中一份分廠員工手冊pdf中截取到一張圖片,左下角小字標注為:
“本廠部分行為管理指標由晨光智能平台自動對接,無需人工幹預。”
晨光智能平台。
我終於知道,這不是晨豐的問題。
這不是這家廠的問題。
這是整個工業體係底層邏輯出了問題。
一個不再信任人、而隻信數據的係統,它不會想讓你變得更好。
它隻會逼你變成它“需要你是的樣子”。
如果你不配合?
對不起——你“可能出錯”。
所以,你先被封。
阿妹來找我,帶來一個消息。
“林瑤聯係你了,她說境外那邊,有人開始接觸我們之前發出去的編號者殘片。”
我抬起頭,眼神像過了電。
“真的假的?”
阿妹點點頭:“是真的,但他們要求補充更多完整行為模版,最好帶係統代碼結構。”
我說:“你什麽意思?”
“你要我把‘吃人的係統’的消化路徑挖出來?”
阿妹笑了笑:“這不是你早就在做的事嗎?”
我明白。
如果不能摧毀係統,那就讓更多人“看清”係統。
我要把這套pusehr002從裏到外扒開,給每一個還活著、還願意想的工人看——你不是在被考核。
你在被“整編”。
而你不叫你自己。
你叫模版f,或者g,或者x1a。
他們不會在意你曾怎麽努力,隻在意你是否順從。
你不會因為工作好而晉升。
你隻會因為“不再像人”,而多活一天。
淩晨三點半,我在地下宿舍用削筆刀割破手指,在廢舊牆皮上寫下一行血字:
“他們用係統吞人。”
“我要讓數據吐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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